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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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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緣分

堂中男學生正聚攏成堆, 圍著中間尚在做堂錄的人各抒己見,就像孔雀求偶時,競相開屏。

孫成周拐著李衍, 進門故作嚴肅地咳了兩聲,人群果然暫時寂靜, 回頭看見是他, 又轟然炸開鍋來。

身著蔥白院袍的女子施施然站起身來,溫婉的秋水雙眸投向門口兩人, 繼而她躬身,有男學生殷勤地撿起案上書本雙手遞交給她, 女子頷首淺笑,周遭皆是嘖嘖聲。

“孫世子,李三郎。”她抱著書本, 溜肩穿的院袍顯得人端莊不失嬌俏,白方巾下的烏發,別致地簪了朵石榴色花勝, 素淡間有股清麗之色, 天青色腰帶上,懸著一枚繡金絲牡丹花紋荷包, 下墜桂黃色流蘇,清風浮起衣裳, 連帶著流蘇輕輕搖晃。

李衍恍然, 下意識扭頭逡巡, 方看見拐角游廊處, 月寧正抱著書本急匆匆往廂房方向拐去。

“三郎?”女子嫣然一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衍回過神來,心裏卻總想著廂房那邊條件樸素, 缺東少西更是常有的事,她將到揚州,又頗為緊張地搬到書院,約莫今日會手忙腳亂。

“秦二姑娘。”

女子是揚州秦家大房的二姑娘秦箏,父親任按察司僉事,長姐去年嫁到京中伯爵府做了大娘子,家中尚有她和三姑娘,一家名門閨秀,做派很是得體。

“秦二姑娘怎會到書院來?”李衍與孫成周相攜,秦箏微微保持距離,走在右手邊。

“自然是為了長長見識,整日悶在院裏,人都變得木訥了,淑姐姐在書院,我便想著過來湊湊熱鬧,故而應考了堂錄一職,沒成想竟然被錄取了。”

她聲音柔婉,說話就像珍珠掉在琵琶弦上,引得人不得不聽。

孫成周朝李衍使了好幾回眼色,他都故意不接。

秦箏與他們年歲相仿,近年來秦家已經在替她看親,只是秦箏眼光高,加之長姐高嫁,她自然不肯輕易屈就,挑挑揀揀暗自看了不少人家,卻是一個都沒相中。

眼看三姑娘長了起來,她也不好再繼續懸著,說到底,她得在三姑娘開始看親前,早早將婚事敲定。

揚州城適齡男子中,李衍和孫成周都是上上人選,秦箏此番進書院,為的便是在兩人之中,給自己挑個如意郎君。

她心高氣傲,自是不會將心裏頭的意思流露出來。

三人同行到膳堂前,秦箏不願讓人覺得自己過分殷勤,便招了招手,丫鬟捧著兩匣點心上前。

秦箏熟稔地打開蓋子,道:“初進書院,也只與你們兩位相熟,昨日做了些點心,還望莫要嫌棄。”

匣中裝的是如意酥和方糕,香氣隨著蓋子打開而倏然飄出。

孫成周喜甜,二話不說抱過匣子道了謝,倒是李衍,掃都沒掃一眼,便與孫成周一起,客氣地拱手作揖。

秦箏心裏不大舒坦,面上不顯,還了禮便往膳堂去了。

孫成周丟進嘴裏一個方糕,拐了下李衍肩膀努嘴道:“秦二姑娘看上你了!”

李衍蹙眉:“你怎知道不是你。”

嘴裏的方糕瞬時不香甜,孫成周嗆得咳了幾下,蓋上匣子跟過去,“得,點心我不吃了,都給你給你。”

不由分說,他把匣子推到李衍懷裏,避之不及。

李衍挑眉笑他,擡眼往對面廂房看去,心事重重。

晌午過後,他尋了個說服自己的說辭,去探望住在廂房的某位學生。

不料那人恰好不在房中,他松口氣的同時,又猶豫著該如何繞路往前,畢竟月寧的住處在最裏側僻靜的角落。

“郎君?”身後傳來驚詫的低呼。

李衍回身,看見月寧懷裏抱著木盆,盆裏放著漿洗完的被褥面巾,一截袖子濕了,被挽到肘間,露出的皮膚瑩白似雪,李衍只瞟了一眼,便收回視線。

“你怎麽在這兒?”月寧有些恍惚。

“我來尋人。”

月寧並不認得廂房裏的學生,聽他回答後,哦了聲,便準備離開。

李衍順勢跟在她身後,趁她擡手抿發絲的空隙,從她臂間接過木盆。

月寧看看虛空的小臂,又看他略顯凝重的表情,不由擺手拒絕:“前面便是住處,郎君還給我吧。”

“有些重。”李衍是納悶她一個嬌軟的姑娘,竟能抱得動如此笨重的木盆。

月寧沒聽明白,只以為公子哥兒沒幹過粗活,吃不上勁兒,她攔在前面,把手搭在木盆邊緣,笑道:“我自己來吧,只幾步路了。”

往後一撤,卻沒奪回木盆。

李衍較了真,月寧不再與他爭奪,只是行走間刻意避開距離,待李衍將木盆放在院中,這才福了福身,說道:“謝郎君援手。”

她堵著門口,後面冠冕堂皇的客套話也不再有,只是看了看李衍,又將視線投到院門處。

“姑娘是預備留在揚州謀事了?”

“是。”

淡淡的清水眸,柔軟中沁著堅決。

李衍握了握拳,末了,緩緩松開,“那麽,便祝姑娘萬事順遂,心中所想俱能如意。”

“謝郎君吉言。”

人走後,月寧才發現李衍落下一匣點心,想要喚人,可他已然不見了蹤跡。

事有湊巧,秦箏帶著丫鬟到廂房查看住宿環境時,恰就看見月寧花墻上擺著自己的那只匣子。

花梨木雕花匣子,蓋面刻的是如意牡丹。

看見時,秦箏心裏咯噔一下。

“你就是宋姑娘吧?”秦箏面帶笑意,見月寧背對著自己正在晾曬衣服,單從背影看,纖纖細腰,圓潤後臀,應是個美貌的姑娘。

秦箏見慣了江南美人,也篤信自己不會落於下風,故而挺拔著肩膀,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月寧回過身來。

明媚的陽光下,縷縷光線打在她身上,猶如籠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使得她本就生動可人的面龐仿佛愈發白膩如玉,烏黑的發,簡單的盤成髻綰在腦後,細長的頸項線條尤其優美,便是那兩截露出的小臂,也白嫩的像剝了殼的荔枝,水盈盈的透著鮮美。

秦箏竟有些看的嫉妒。

一瞬後,她恢覆面上的笑意,上前與她福了禮。

月寧還禮,悄悄打量了秦箏一眼,不太明白她的來意。

兩人俱是穿著院服,同樣的裝扮,流露出的姿態截然不同。

“我叫秦箏,此次與你共同入選堂錄一職,今日上的是陳夫子的課。”

秦箏開門見山,又道:“你不住家裏?”

月寧搖頭:“我並非揚州本地人,沒有去處,監管便讓我住在此處。”

“秦姑娘過來,難道也是想要住下?”

丫鬟本想回她不是,可秦箏斜睨她一眼,她又默默收回話去。

秦箏笑道:“是了,初來乍到,總怕自己做的不夠熨帖,便想著不若住在書院,若有甚需要找補,也不會亂了陣腳。”

有些人表面瞧著好相與,可骨子裏透出的疏離感卻是能散發出來,且讓對方感知到的。

月寧顯然嗅到秦箏的別有用心。

她只附和著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直到秦箏有意將話題引到花墻上那匣點心,月寧終於明白了她的籌謀。

那匣子瞧著便不像男子隨身攜帶,精巧細致,秦箏如此上心,想必是她做了送給李衍,而被李衍遺落在花墻上的。

初來不好樹敵,尤其是莫須有的假想敵。

月寧坦然的放下濕透的袖子,解釋道:“約莫是去隔壁廂房找人的郎君,沒找著人,便來問我,走時沒在意,就落在花墻上了。”

秦箏默默松了口氣,面上裝的毫不在意。

月寧不戳破,兩人不尷不尬聊了半個時辰,秦箏才去旁邊空置的最後一間廂房,轉了轉,出來後明顯臉色不大好。

金尊玉貴的小姐,強留在廂房住宿,若不是別有所圖,決計忍不下去。

夜裏,月寧去監管書房,將白日所記堂錄呈交給李淑。

李淑生的大氣端莊,查閱完她所記錄後,忍不住讚道:“你這筆簪花小楷寫的很是遒勁俊逸,定是有著十幾年的功力,所抄所錄囊括齊全,我聽過夫子上的這堂課,幾乎沒有疏漏,果真是個認真仔細的。”

言語間毫不吝嗇讚美,聽的月寧心裏既高興又不安。

兩人就書院事務聊了不久,便聽到門外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孫成周抱著一只白底黑花的貓兒推門進來。

李淑皺了皺眉,示意他把貓抱走。

孫成周笑嘻嘻地箍著貓脊,“姐姐,我來告個假。”

“這回兒是腿斷了還是腳瘸了,總不能手臂再骨折一次吧。”

孫成周不怎麽愛讀書,然悟性極高,人又很是機靈聰穎,若不是國公爺逼他沈澱幾載,許是早就謀了別的生計。

孫成周這樣的人,丟在大街上討飯,也比旁人討的多。

“姐姐是要咒我,哪能呢。”孫成周一擡腳,坐在對面圈椅上,懷裏的貓兒咕嚕一聲,睡得踏實。

“母親大人做壽,我這個當兒子的不得提早備著禮物,與管家打點壽宴事務?”經孫成周提醒,李淑才想起來,一眨眼,竟到了六月初,沒幾日便是成國公夫人的生辰,只是....

“前幾日是我妹妹生辰,母親把自己關在小佛堂一宿,出來時眼睛都腫了,我這不想著熱鬧熱鬧,省的她還浸在傷心裏,瞧著都不好受。”

孫成周雖然嘴上無狀,性情卻很好,對待爹娘更是個孝子模樣,尤其在妹妹走丟後,他比之從前更加懂事,任是誰都挑不出什麽錯來。

李淑大筆一提,道:“準。”

孫成周咧嘴道謝:“等壽辰時,我給姐姐留個看戲最好的位子,提早鎮上西域進貢的蜜瓜,葡萄,你要聽什麽戲,我現叫人填上名錄。”

“你讀書時候有這份心,該多好。”

孫成周起身,拂了拂袍子,擡眼瞧見站在暗處險些與背景融為一體的月寧,嚇了一跳,懷裏的貓兒跟著喵嗚一聲,拱起脊背。

“乖乖,哪裏來的小仙女,美的跟畫一樣。”

聞言,月寧忍不住捏緊拳頭,她不認得孫成周,自然也聽不得這些荒唐話。

李淑習以為常,怕她誤會,便解釋道:“別怕,書院裏但凡是個女子,在他嘴裏都是小仙女。”

孫成周摸著腦袋,正巧月寧轉過身來。

雪膚花貌,瓊鼻朱唇,淡淡的眸光沁著薄霧,孫成周莫名覺得一陣熟悉,他伸出手指,蹙眉就道:“你,你有點眼熟!”

李淑跟著看向月寧。

月寧一臉茫然,聽他這般說話,便也將視線落在孫成周面上,仔細打量一番,還是不認得。

“是你!”孫成周一拍大腿,高興地有些忘形。

“記不記得,揚州街頭,我騎馬險些撞到你,那會兒三郎也在,還狠狠訓了我一通。”

恍若隔世。

月寧終於想起他是誰來。

那夜,裴淮擁著她,似有些不滿,弄得她有些發疼。

事畢,他問自己:“知不知道白日撞你的人是誰?”

月寧困倦的厲害,亦沒興趣追問,便窩在裴淮臂間悄悄睡了過去,模糊中,仿佛聽到裴淮唇中吐出幾個字。

“國公府。”

雖然掌權的少,多半都只享受俸祿,可京城遍地都是公侯伯爵。

揚州與京城不同,此處的國公府極少,便是有也是因為祖上有戰功,得以蔭封數代,揚州身處富庶之地,可避開京中是非紛繁,故而更多時候,他們願意偏居揚州,而不願移居京城。

眼前人是國公府公子?

月寧見他上前,便下意識往後避了下。

孫成周此時此刻心情很是激動,李衍為著尋她在京城流連數月,暗中也多番打聽,可一直沒有消息,母親夜不能寐,時常夢見與這姑娘的驚鴻一瞥,甚至就篤定她就是自己的女兒。

越是找不到,執念就越深。

想著眼前人極有可能是自己的妹妹,孫成周便有些摩拳擦掌。

怎麽確認,總不能直接扒了人的衣裳,說我看看你後脊有沒有痣。

“姑娘不是本地人士?”孫成周試探。

月寧填寫招錄名單時,寫的是京城,她謹慎道:“的確是從城外來的。”

“姑娘可曾婚嫁?”孫成周只是隨口一問。

月寧思忖片刻,答道:“嫁過。”

“嫁過?”孫成周與李淑異口同聲的問道。

月寧耐著心思解釋:“嫁過去沒多久夫君就死了,婆母找人算了一卦,說我克夫,便將我趕出了家門。”

她是怕遇到登徒子,尤其孫成周擺出這麽一副急迫熱切的模樣,她心裏頭實際上很害怕,權貴想要的東西,勾勾手指便有人親自送上門去,何況察言觀色,她能看出監管與孫成周的交情不錯。

克夫,倒是個很好的擋箭牌。

果然,聽說她克夫後,孫成周熱烈的眼神陡然變得沈悶下來。

倒是李淑,想起李衍要她劃掉宋月寧名錄一事,再聯想方才月寧說的克夫,暗暗覺得其中有些聯系。

甚至,她在想,會不會是李衍始亂終棄,惹得姑娘找上門來。

可李衍不是那種人。

那他劃掉月寧名字又是為甚?

偌大的書房,三人各懷心事。

......

蘇州來了邀帖,表外甥女梅嫣然與蘇州刺史府的嫡次子定下婚期,在六月下旬。

因是長公主為兩人拉的線,故而杜氏在信中感激涕零,言語間想感謝長公主恩情,讓其務必賞面到蘇州出席婚禮。

說是感激,實則更是想讓淮南侯府和長公主過去撐腰,畢竟杜氏與梅嫣然在梅家的處境不算好,眼看要被妾室登堂入室,梅嫣然雖然高嫁,好些事情做不了父親的主。

便是嫁妝,也被父親私底下扣了半數,因為妾室吹得耳邊風,父親想拿她的嫁妝去補貼那幾個庶弟庶妹。

長公主看一遍就明白其中的深意,她嘆了口氣,把信扔到一旁。

榻上的孩子仰著小臉,沖她彎著嘴角,葡萄般明亮的眼睛好奇的盯著她,甚是惹人喜愛。

“二郎回來了麽?”

她弓下腰去,拿著荷包在孩子面前輕輕搖晃,孩子咯咯笑著。

李嬤嬤道:“二哥兒去了東宮,許是快回來了。”

話音剛落,便見一襲靛藍色身影自珠簾後一晃而過,門簾響後,裴淮走進門來。

他身形瘦削勁拔,俊美的面孔因為淡漠添了些許冷厲之感,與往常的俊朗截然不同,卻是更招女孩喜歡。

五月底京城發生三件大事,都與裴淮相關。

其中一件是,裴淮與顧宜春和離。

另外一件是,陸文山迎娶顧宜春為正室大娘子。

第三件更是被人侃侃閑談,顧宜春進陸家沒幾日,就傳出有孕的消息。

坊間一直就孩子的歸屬問題爭論不絕,有人說是顧宜春帶著孩子嫁給陸文山,孩子是裴淮的,有人說,是顧宜春在侯府時就給裴淮戴了綠/帽,孩子是陸文山的。

流言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反而是淮南侯府和陸家,顧家,關系一如既往的好。

陸文山大婚之日,裴淮親自登門赴宴,還送了好些賀禮過去。

自打裴淮和離後,媒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三番五次試探著想撬開侯府的大門,可都被三言兩語堵了回去。

長公主揉著孩子的腮頰,擡眸瞥他:“你長姐的胎可坐穩了?”

東宮有喜,已有三月。

請的是寺裏的住持,亦是早年間與侯府有舊交的彭家祖母,特意去東宮看診,寫了方子,果然吃了兩月,太子妃就懷上了。

這一胎來的不容易,整個東宮都分外小心。

裴淮喝了口茶,上來抱孩子,長公主隔開他,“去洗手。”

六月的風很暖,進門時甚至有些熱,裴淮邊洗手邊與她講東宮的事,長姐胎像好,數次與他說起,要好生感謝彭祖母調理之恩。

長公主記下,看裴淮小心翼翼抱過孩子,隨即便目不轉睛盯著他的眉眼打量,他總是如此,與其說在看孩子,不如說想透過孩子,緬懷某人。

“六月底,你蘇州表妹大婚,我不宜離京,你代我去瞧瞧吧。”

“不去。”裴淮乜了眼窗外,懨懨地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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