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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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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欺負

小二端來豆腐腦,放下後又往碟子裏添了胡餅。

裴淮很是滿意的挑起眼皮:“認得?”

豆腐腦冒著熱騰騰的香氣,誘人的味道直沖鼻孔。

大老遠帶她過來,可不僅僅為了買書,熱鬧前世沒看成,這輩子總不能再留遺憾。

裴淮一連吃了好幾口,覺得心裏瞬間通透嘹亮。

一個病秧子,靠著妹妹做奴做婢供養讀書,即便考取功名,入仕做官,在裴淮眼裏,不過一個窩囊廢。

可就是這樣一個表面軟弱的書生,步步算計,苦心經營,利用月寧探取侯府機密,投誠晉王,最終成為其鋒利的爪牙。

正所謂會咬人的狗不叫,說的就是宋星闌。

他要唱出苦肉計,焉有不捧場的道理。

月寧像是快要崩斷的弓弦,手掌攥的緊緊,仿佛下一刻就會“噌”的斷裂。

裴淮緩緩嚼著胡餅,舀了勺浸滿湯汁的豆腐腦,撒了麻汁的表面暈開裂紋。

月寧別開眼,低頭回道:“不認識。”

裴淮嘴角忍不住上揚,當初她可是聽到宋星闌出事的消息後,急的都能放下顏面跑到母親面前求救,今兒都親眼目睹宋星闌被打,怎就如此寡淡了。

他嘆了口氣:“真是可憐,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再這麽打下,恐怕命都沒了。”

月寧眼眶登時紅了起來。

裴淮雖嘴上說著可憐,唇邊卻噙著笑,問那店小二又要了兩個胡餅。

回去車夫繞了路,經過京兆府衙。

府衙門口很是熱鬧,熙熙攘攘的人□□頭接耳。

“打人的怎麽還站著,被打的倒要跪著,什麽天理?”

“天理?你不看看打人的是誰。”旁邊人瞥了眼,嘖嘖嘆道,“安遠伯就這麽一個兒子,成天惹是生非,撞上他還能怎樣,自認倒黴。”

“這麽說那書生沒救了?”

一堆人面色各異,末了卻都向堂中投去同情的目光。

“聽天由命嘍!”

裴淮特意叫車夫放慢速度,生怕月寧看不真切。

離近些才發現,宋星闌簡直被打的慘不忍睹,他本就清瘦,馬興又是出了名的狠毒,打眼望去,盡是鮮紅。

裴淮斜覷著月寧,她整個人都繃的緊緊,側臉泛著慘白,似乎強忍著不去往外看。

“你認得京兆府那人?”裴淮撿起小幾上的帕子,往她眼角一摁,要掉不掉的淚珠洇進帕中。

“若是認得,我...”

“不,我不認識他。”

月寧眼尾潮紅,搖頭連連否認,“我只是覺得他可憐。”

哥哥和安遠伯世子馬興這場戲,完全是他故意為之,月寧甚至有些分不清,哥哥何時是真,何時是假,他做了太多陰詭之事,面上從不外顯。

裴淮閉了眼,把纏枝牡丹花紋的暖爐往她膝上一放:“看你哭,我以為是你什麽人呢。若真是你什麽人,我或許能過問一下。”

他這麽說,月寧便愈覺得愧疚心虛。

遂打定主意任由哥哥自生自滅,橫豎他不會死,只要看不見盼頭,哥哥便會適可而止。

夜裏,青松堂書房。

裴淮翻看日間買回的書籍策論,看了會兒就想起那間書肆。

著人跟蹤了宋星闌數日,從未發現他與晉王手底下人有過私密接觸,唯一奇怪的是,他多次光顧這間新開不久的書肆,但是也沒有異樣。

房梁上躍下一人,身形瘦削,動作矯健。

“主子。”

“那位京兆府參軍剛從安遠伯府裏出來,屬下派人繼續跟著,他又去了教坊司,馬興就在二樓雅居等他。據說那位參軍是馬興的遠方表叔,只是屬下沒查到安遠伯有這麽一位親戚,對了,參軍老家是靈州的。”

裴淮撚著手上墨跡,“靈州...”

前幾年從靈州發跡的人不少,這位京兆府參軍當初也是靠著投石問路,坐到現在的位置。

他聲音冷鷙:“京兆府大獄,吩咐他們往死裏打,但是....”

裴淮一頓,狹長的眼眸漸漸湧上陰戾之氣:“別打死他。”

“只是,馬興打的已經夠狠了,再打下去....”

裴淮笑:“不夠。”

“留口氣吊著就成。”

......

紅櫻到書房跟著收拾,撣著架子上的灰塵,一扭頭,看見月寧抱著一摞書進來。

兩只眼睛紅通通的,眼底烏青。

“是誰欺負姑娘了?”

紅櫻狐疑的上前,接過書後,把她拉到一邊。

“是二公子?”

月寧安慰他:“不是,就是沙子入了眼,沒旁的事。”

“大冬天的,哪來的沙子,扯謊也該換個由頭。”紅櫻知道她不想說,也沒強求,轉身繼續去收拾書案。

一連幾日,月寧每夜都做噩夢。

夢裏的哥哥被打的皮開肉綻,他向自己求救,枯瘦的手掌直直對著自己,他啞著嗓音一遍遍的質問,問她為何視而不見。

她本想反駁,回斥過去,可嗓子就像被人攥住,任憑哥哥在那泣聲討伐,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幼時哥哥待她極好,臟活累活只要他能做的,絕不讓月寧插手。飯菜裏的肉絲,他會挑出來夾到月寧碗裏;好容易攢下銅錢,會給月寧買頭花;鄰裏街坊誰要是欺負月寧,哥哥總是把她護在身後。

他也是個孩子,體格瘦弱,可沖在月寧身前的時候,他就像是能遮風擋雨的大樹,死死護著底下的幼苗。

記憶最深的一次,月寧抱著本書坐在門口石墩上,冬日屋子裏冷的滴水,外頭有太陽稍稍暖和些。

她穿著小花襖在那低頭看書,幾個孩子不知怎的推搡著摔在她面前,被推在地上的孩子許是覺得沒有顏面,又打不過別人,遂一把扯過月寧的書,“嘶啦”一聲撕成兩半,扔在地上拿腳使勁跺。

一群孩子笑的沒心沒肺,還有人故意揪她辮辮,揪下來頭花幸災樂禍的齜牙大笑。

“宋月寧,掃把星,克父克母要人命,宋月寧,狐貍精,撿的破鞋不頂用...”

月寧站在石墩前,淚珠啪嗒啪嗒掉。

哥哥從後面沖出來,跟那個撕書的孩子扭作一團。

他哪裏會打架,三兩下就被人騎在身上,瘦小的身板拼命掙紮,還是被打的鼻青臉腫。

晚上,哥哥煮了稀粥,給她盛了滿滿一碗。

月寧問他,為何他們罵她。

哥哥笑,捏著她的肉臉安慰:最無能的人才會叫囂,別跟他們一般計較。

他臉上淤青,在那時,卻是月寧眼中最好看的人。

日間月寧偷偷去了趟京兆府,拿錢打點了獄卒,進去看了眼哥哥。

她去的時候,哥哥昏迷著,渾身上下都是血,佝僂著身子蜷在角落中。

牢獄裏冷,不多時腳底冰涼。

獄卒告訴她,回去準備後事吧,沒救。

得罪了安遠伯世子,若無靠山,哪裏能救得出來。

青松堂,深夜

裴淮赤著腳,身上只穿著件薄軟的中衣,就著風口吹了半個時辰。

他特別喜歡冷,冷到骨頭才讓他覺得自己真切活著。

死前的那場火,燒的渣都不剩。有時候他還會恍惚,自己是真實存在,還是因為不甘而幻化的想象。

“篤篤”

敲門聲響起,紅櫻站在門口,低聲道:“二公子。”

裴淮轉過身來,中衣朔風鼓起,勾出頎長精瘦的身形。

紅櫻不敢擡頭,小聲道:“她回來後便一直待在偏房,去書房兩次,打掃完就回屋去了,未曾有旁的動作。”

“沒去永春園?”

“沒有,殿下今日身子不適,躺到晌午才起身。”

“知道了。”

紅櫻恭敬的退門而出。

除夕前夜,京兆府留守的獄卒換了一撥。

月寧不得不重新打點,誰知進去後,竟不見哥哥身影。

詢問之際,才知有人插手了哥哥的事,將他救出牢獄,昨日便回家去了。

書房前,月寧心亂如麻。

想好的說辭難以啟齒,除了裴淮,她想不到還有誰會插手哥哥的事。

或許,是晉王?

眼見苦肉計不成,不得不把人撈出來。

月寧猶疑著,聽到房中裴淮出聲。

“進來。”

書案前堆了高高一摞,裴淮從中擡起頭來,定定的看著月寧。

“有事找我。”

“沒..有一件事,”月寧打了個結巴。

裴淮不動聲色,後脊慢慢靠在椅背。

“今日我想告假,回家看看。”

裴淮眸光清淡,看不出心裏想著什麽。

月寧被他看的如芒在背。

“陛下賞給侯府兩瓶上好的傷藥,你回去時,同李嬤嬤拿一瓶。”

月寧睜大眼睛,裴淮起身,微微咳嗽著說道:“聽聞你哥被打的厲害,買些補品回去看看。”說罷,他從腰間解下荷包,往前一擲,正好丟進月寧手裏。

“二公子,是你救的我哥。”

“不然呢。”

裴淮輕笑,掌心貼在她臉頰慢慢移到下頜,“你整日失魂落魄的做事,我只得讓人去問了嘴京兆府的事。

是你哥,怎的還說不認識。”

月寧被他捏的仰起頭,她眼睛生的極好,仰頭看人的時候宛若漣漣水霧綻開桃花,讓人想要親吻。

裴淮由著心意,啄了啄唇,繼而將人箍在懷裏,緊貼著衣裳。

“嗯?”

“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勞二公子煩心。”

“都是我的人了,何必推三阻四,”裴淮松開手,道:“你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拿上銀子和藥,除夕夜裏回來便成。”

道過謝後,月寧合上房門,細風一綹吹得燭火胡亂打顫。

裴淮斂起面上的笑,冷冷淡淡摸起紙鎮朝案上一砸。

“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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