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章 (22)

關燈
一擺手,身邊的女侍福身請安,立刻魚貫而出的退了下去。

“妾身是來向魏王告辭的,如今往事已成定局,我們也是時候該上路了。”蘇瓔微微一笑,看得出王座上的女子已經放下那些執念。如果真能這樣,不是很好麽?

陽信脫力一般的靠在王座上,輕輕籲了一口氣,過了半晌,這才說道:“蘇姑娘稍等一日可好,我今夜去國庫取那串鳳眼菩提手串出來,姑娘明日再走不遲。”

蘇瓔垂下眼看著她,眼中笑意盈盈:“公主殿下如今登上了王座,應該知道那串鳳眼菩提究竟代表著什麽。歷任魏王都認為此物足可鎮壓魏國國運,護佑國祚綿長。你如今就這樣給我,不會覺得可惜?”

陽信一雙琉璃般的眸子黯淡的看著蘇瓔,陰差陽錯之下,這個女子竟然握住了魏國的權柄,如今她終於可以自由的支配整個魏國的一切,然而……卻再也沒有什麽,能夠讓她如年少一般歡樂無憂了。

過了半晌,她漆黑的眼瞳裏忽然掠過一抹譏誚的笑意,細長的手指一下下輕叩著王座的赤金扶手:“一串佛珠罷了,說破了天,也不過是一串佛珠而已。父王也好,我也好,我們都從未相信它足以鎮壓國運。一個國君的盛與衰,不外乎是施以德政,管束官員,頒布政令,體恤民眾……”

“至於佛珠,呵,若它可以庇護魏國,那麽王座又還有什麽用處。不如將它從國庫中請出來,讓大臣們對它頂禮膜拜去吧。”

蘇瓔的唇角牽起一縷淡淡的笑容,看來魏劍選得沒錯,陽信在感情上的執拗,並不會影響她作為一個英明君主的決策。這片國土,將會迎來一個真正聖明的國君。

“既然魏王如此慷慨,那麽,蘇瓔也為國君在登基的典禮上,獻出一點小小的賀禮吧。”她微微俯身施了一禮,“上次曾與魏王說過,妾身用蜃珠為您制造一個幻境,而作為代價,魏王將自己一生的感情都交割給我。”

“但是鳳眼菩提子已經十分珍貴,那筆交易,就當是蘇瓔的一點心意吧。”

她笑了笑,有些茫然的問道:“可是,我要那些感情做什麽呢?”沈康早已經死了,她就算有無數個十年,最終也只是用來懷念罷了。那麽,她還要這些感情做什麽。就像是年前她用劍抵住自己的喉嚨,歇斯底裏的對自己的父親說的那番話,她不會嫁給震鴻,不會嫁給任何一個人。

今時今日,她還有可能愛上別人麽?

“一生這樣長,何必這麽快就下定結論。”蘇瓔淡淡一笑,轉身離去。殿閣之外,一身戎裝的將軍正與左相匆匆而來。十年前他鎮守邊疆,十年後他終於回到朝中成為國之棟梁。

的確,一生漫漫無期,一切都會有無限可能。

兩人攜手走出王城的時候,外頭的日光正好,一點點的金在高大的樟樹上跳躍。兼淵不知道從哪裏找了一輛馬車,頤言大喜,立刻跳進車棚內呼呼大睡去了。

掀開車簾,兼淵示意蘇瓔也坐進去,“好好歇一會兒吧,我們尋個僻靜些的地方,看能不能讓你安心煉化了這串菩提子。”

蘇瓔擡頭,有些愕然的說道:“你還不回去麽?”

兼淵擡起的右手微微一晃,片刻後面上浮出一縷幽微的笑意,“你如今法力大不如前,子言兄又不曾回來,我自然還得保護你一陣子。”

我並不需要別人……蘇瓔幾乎忍不住要開口說出這句話,然而忍了又忍,竟然出奇的沈默了下去。如果說出這句話,眼前的男子,應該會覺得難過吧。蘇瓔頷首,輕巧的跳上了馬車,“我和你坐在外頭歇一會兒吧,風和日麗,不要辜負這樣好的景色。”

這一路風光旖旎,雖然不必王都之中繁榮熱鬧,但是山水風光,卻也別有一番風趣。官道上偶爾也有商販驅使著車隊緩緩而來,迎面卻只見得兩個神仙一般俊秀的男女趕車馬車悠悠走過。沿路的人偶有將目光看向兩人的,偶有鮮衣怒馬的少年疾馳而過,竟然將自己腰上掛著的一串玉流蘇給拋了過來。

蘇瓔一時興起,倒也伸手接了下來。那少年沒有惡意,見蘇瓔伸手接住了,和同伴笑得越發開心。一群人吵吵嚷嚷的,無外乎不過是今夜又去哪裏喝酒,剛剛打的野味叫廚子如何烹調。

女子眼中的笑意愈盛,微笑說道:“少年得意,才是真正的暢快,無需在乎日後怎樣光景。有這一刻把酒言歡,才對得起年少如錦。”

話一出口,不禁兼淵微微側過頭,就連原本假寐的頤言都忍不住睜大了雙眼,心底暗暗稱奇:真是古怪,蘇瓔平日見了誰都愛理不理,更不可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禁頤言,簾幕外的女子自己都暗暗吃了一驚。

那些話,平日是決然不會說的。更別說那少年將玉玲瓏丟過來的時候,自己更是不會伸手去接。只是那一刻,心底竟然覺得有隱約的歡喜,仿佛日光不僅僅只是照拂在衣袂上,而是有什麽東西,在心底一層層的融化。那些喧鬧的笑聲如風一般從耳畔吹過,再也無法裝作視若無睹。

兼淵的唇角也揚起了淡淡的笑意,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然而蘇瓔方才的嘆息仿佛打破了無形的壁壘,“可惜花無百日紅,終究有雕敝之日。”

蘇瓔怔了怔,這原本是她從前說話的姿態,世間之事終不久長,不過匆匆一眼,已經滄海轉換了桑田。所以不去在乎,也不去留意。然而這一次……她忽然笑了起來,淡淡說道:“凡塵中的人,會否因為花朵雕零迅速,便不會再憐惜他們了呢?”

“不會。”兼淵一怔,眼中忽然浮現出一縷奇怪的笑意,“有些東西,因為短促,人們反而更會珍惜。”

“是麽?那樣多好……”蘇瓔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笑著說:“我先進去眠一眠,找到了住的地方,你再叫我起來便是。”

“好,你去歇一歇。”兼淵溫柔的笑一笑。

車簾才放下,頤言早已經蜷成一團,似笑非笑的看著白衣的女子,那輛馬車並不算大,只是讓人有個能靠著的地方。蘇瓔當真覺得累極了,伸手彈一彈對方的腦袋,“這麽瞧著我做什麽?”

“我總覺得你這幾日……十分的不對勁。”頤言困惑的瞇起眼睛。

“胡說八道。”蘇瓔斜看她一眼,露出了幾分疲態。頤言還想再說什麽,女子卻已經悄然閉上了雙眼,似乎真的倦了。她嘆了口氣,也幹脆盤成一團,將腦袋埋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裏。

“你認為她做的是對的?”黑暗中,有人發出一聲嗤笑,“明明是鏡中月水中花,那個男人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有愛過她,竟然也值得為這樣一個人苦等十年之久?”

蘇瓔心底一動,這密不透風的黑暗裏,依稀有一點光亮逐漸浸潤,那是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只是看不清面孔,在虛空中和自己遙遙相望。

“將夜?”猶如破開了迷霧的日光,有風從海天的盡頭席卷而來,面孔模糊的男子陡然間笑了起來,附著在他臉上的黑暗猶如被風吹散的雪花,剎那間消失在虛無的空氣中。點點的熒光帶起慘淡的綠色,像是一種不能言說的瑰麗幻境。

果然……在那一日激烈的爭鬥之後,她將對方徹底封印進了自己的身體之中,而對方也借機尋找到了更好的寄宿者。吞噬蘇瓔的神智遠比附著的凡人要強大得多,他們互相窺探,彼此隱忍。

蘇瓔曾在睡夢中聽見這個名字,將夜,那是林靈素喚他之名,女子嘗試著呼喊出來,沒想到卻真的能夠看見對方真實的樣貌。

那是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子,身材高大,五官輪廓筆挺分明,只是一雙紅色的眼睛讓人過目不忘。那便是邪魔的樣子,蘇瓔忽然笑了起來,原來也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可怖。

對方看著他微微瞇起了眼睛,嘲笑道:“你現在的身體果然越來越虛弱了啊,憑借我的力量,竟然可以直接將你的神智直接拖進我的深淵之中。”

蘇瓔不置可否,四處打量了一下,微弱的光源以自己和將夜兩人為中心散發著光芒,其餘的地方都是濃稠到幾乎結成實質的黑暗。蘇瓔忽然想起與兼淵曾經在寒山寺的地道中所看見的一切,那條甬道也號稱是凡世的火光無法照亮的地方,然而說到底不過是一層迷霧罷了,終究逃不脫她一雙眼睛。

可是這裏的黑暗,卻真正是無論什麽光亮都不可能穿透的深淵。蘇瓔收回目光,不遠處的那個男子依然半懸在空中,神色冷冷,她輕輕笑了起來:“如果你寄居在我的身軀內,是否應該會屋主有點尊敬呢?”

將夜冷哼了一聲,“這座屋子,說不定將來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屋主呢。”

“一個凡人都可以將你在心中束縛百年之久,你以為我會讓你逃脫麽?”蘇瓔淡淡說道。

將夜惱羞成怒,然而那憤怒的神色轉瞬即逝,只是好整以暇的看著蘇瓔,“你和逸辰不一樣,他一生被殺死所愛之人的愧疚所束縛,那種強烈的哀慟和追思才是真正束縛我的理由。但是你不同,你的心裏沒有那樣堅固的執念。”

將夜看定她,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得以笑容,“越是這樣的人,反而越容易被魔所引誘啊。”

“如你所說,如果我沒有執念,你又用什麽來引誘我?”蘇瓔嗤笑。

“沒有執念,才不會心有牽掛啊。你的內心如此脆弱而偏激,只要耐心的等待下去,遲早有一天會出現崩潰的缺口。到了那一日,便是我反客為主的時候了。”將夜桀桀狂笑,隨著他的笑聲,這片虛無的深淵仿佛傳來某種無形的震動。光亮在那一刻如決堤的江水洶湧而來,那是蘇瓔的過去,那些回憶從眼前呼嘯而過,像是天際一閃即逝的隕落星辰。

“真是荒謬啊,邪魔無處不在,就像晝夜的交替,時間的流逝一樣自然。即便我的力量潰散,也會在百年後匯聚出新的軀體。而封印……有什麽封印可以千萬年的制住我呢。”欲望的火焰在眼底燃燒,對方蒼白的面孔上無數碎裂的紋路蜿蜒而去,那分明是個神色清冷的女子,一雙黑色的眼瞳冷冷的看著蘇瓔。

那是……那是她自己?!

虛空中,猶如鏡像的倒映,兩個人身形一樣的女子隔著一丈寬的距離冷冷對峙著。對方的姿態比起蘇瓔來更加從容,只是冷冷的睥睨著一切。原來,自己平時便是這樣的神情麽?蘇瓔蹙起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些細碎的紋路像是一種繁覆的花紋,沿著面孔一路往脖頸處蔓延開來,在她手腕上的那條紅痕已經越來越長,猶如一只不停吞噬著身軀的蜈蚣般讓人毛骨悚然。

白衣的女子陡然怔住,她霍然回過頭來,冷聲道:“你在我的身體裏,做了什麽?”

果然,這些天反常的自己……是因為將夜的緣故麽?他窺探了自己的記憶,所以才會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起那些陳年往事,模糊的從心頭越過。可是,即便如此,那些起伏不定的情緒,難道也是被影響了麽?

“我可沒有這樣大的能力。”邪魔眨一眨眼,“這片地域,是人心深處最黑暗的地方。九重天外你照亮一切,恐怕也看不穿人心深處的詭譎與黑暗吧。”

“然而,暗卻不一定就是惡啊。”男子的感慨在耳畔響起,帶著某種吟誦般的低回,“人內心深處湧動的暗,是那些隱藏在最深處的秘密。他們得不到這些,才會用極端的方式來掠奪或者毀滅。”

他的手指在虛空中無形的勾畫,一幅幅圖畫立刻成形破碎,那是年輕的陽信凝望著沈康抱著月希的身軀,那雙眼睛裏,不是沒有憎恨的。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救出月希,這個年輕的公主心底,在看見對方已經死去的身軀時,心底也曾升起隱秘的喜悅……蘇瓔原本蒼白的面孔上掠過一絲苦笑。

“你要給我看的就是這些?”蘇瓔揉一揉眉骨,眼中露出一縷譏笑,“從我的記憶裏挑選這些東西,你以為有什麽用麽?”

“當然不是。”將夜誇張的笑了起來,他湊到蘇瓔的面頰旁,紅色的瞳孔像是有火在燃燒,“你和我不是一樣的麽,吸取人世間的愛恨,雖然最後得到的多數都是些不那麽讓人滿意的東西啊。”

“不要以為邪魔就一定會影響人的神智,能夠影響你的,永遠只有你自己罷了。”說著似是而非的話,將夜再也一次狂笑起來,“沒有拿起,何談放下。你已經入了紅塵,還想不沾俗緣而去麽?”

“你怎麽了……”耳畔傳來頤言急切的呼聲,蘇瓔略略發出了一聲低吟,這才發現已經接近薄暮,血色的壯闊天空在車簾外時隱時現,蘇瓔按了按眉心,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出了一身薄薄的冷汗。

不曾拿起,何談放下。已入紅塵,難道還想全身而退麽?那個邪魔,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在這個紅塵中苦苦追尋的,究竟是什麽東西。這一剎,浮生往事猶如一場陡然被驚醒的夢魘。

九天之上奮不顧身的那一躍,如今,是覺得迷惘了吧。

一別經月,卻遲遲沒有子言的消息。當初他究竟為何會不辭而別,那樣匆匆離去,絕不是子言的性格。甚至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只說是有急事。已經修成不老不死身軀的仙人,對他們而言,又有什麽急事可言呢。

子言不在天宮供職,而是道德天尊身邊的人。他所說的急事,莫非和上清天界有關?

六十六章

兼淵的意思便是,既然子言遲遲沒有回來,他有責任要保護蘇瓔這段時間的安全。他原本也就雲游四方沒有約束,一路上看見了為惡的妖怪便鏟除對方,也算是一種修行。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暫時離開魏國王都鉑則,隨便找一個清凈的地方讓蘇瓔能夠煉化那串鳳眼菩提。

它究竟是不是佛陀留下來的東西已經無可考證了,但是當日陽信將此物連夜送來的時候,上面充沛的佛力讓頤言頭一次尖叫著離開了蘇瓔的房間。心中原本躁動的欲念似乎也在這一刻停歇,蠢蠢欲動的邪魔徹底沈寂了下去。

原以為一切都出現了轉機,但是不久之前,自己分明沈溺在了將夜的深淵回廊之中。

他並不害怕這串佛珠,蘇瓔此刻反倒有些忐忑不安,是不是煉化了佛珠,就一定能夠將對方徹底的封印呢。

一路往南,便是殷國的地界了。幾人並沒有離開魏國的打算,魏國多山,他們的行程持續了半月之久,他們曾並肩看過許多次的日出於日落,寒鴉夜啼皓月當空,層疊的雲朵猶如倒懸的井壘疊成倒置的寶塔。時光像是在呼吸間變得分外急促,眨眼即逝。

他們最後在一個荒僻的村落裏定居下來,對外就說是出門省親的一對夫妻。鄉民淳樸,也就讓他們租了房屋住了下來。

第一日晚上,兼淵還在考慮是否要去民戶家買一些吃的過來。然而才推開房門,卻聞見飯菜撲鼻的香味從廚房傳來。白衣的女子笑著招呼他過來坐,頤言早已經一臉歡欣雀躍的坐在一旁。

他沒料到對方竟然還會做菜,幾樣小菜色香味俱全,看著便叫人食指大動。因為是山野之間,所以只得點了一截短短的蠟燭,那樣昏黃的燈光像是冬夜裏的暗火,溫暖得讓人猶如是一種幻覺。

“你總是瞧著我看做什麽?”蘇瓔的筷子一頓,有些疑惑的看著對方。

“沒什麽。”男子的唇角含著一縷淡淡的笑意,或許是這場景太讓人覺得困惑,就像是他們不過是一對尋常的夫妻,粗茶淡飯,舉案齊眉。然而,終究不過是幻想吧……他是日後宋家的繼承人,她的體內寄居著邪魔,這樣靜好的時光,日後想起來,只會徒然讓人失望吧。

一頓飯吃完,蘇瓔用銀簪挑了挑燭火,一針一線的繡著什麽,頤言興趣盎然的湊過去,翻來覆去的還是不得其解,“你這是做什麽?”

“一方手絹罷了。”蘇瓔笑了笑,凝神想著應該繡個什麽花樣,一擡眼卻看見靜坐在一旁的兼淵,忽然出聲說道:“我為你繡幾株青竹怎麽樣?”

他微微轉過頭來,神色中帶著困惑,“我?你要為我繡手絹麽?”

頤言眼中的笑意更深,然而這次聰明的選擇了沈默不語,只是看著一向鎮定自若的蘇瓔竟然尷尬起來,“我去隔壁王嬸家買的針線,反正閑著也是無趣,這幾日多虧你照顧,便想著不如繡一方手帕給你。若你不喜歡,我不繡了便是。”

兼淵似笑非笑的看著蘇瓔,一手托著腮不說話,蘇瓔被他看得發惱,轉過頭對頤言說道:“他既然不喜歡,我送給你可好。”

頤言還未說話,頤言自己反倒著急起來,“咦,我並沒有說不要啊。只不過,你怎麽會知道我喜歡竹子。”

蘇瓔一怔,沒有說話,只是唇角浮出了一縷笑意。記得在魏國初遇的時候,他出手制住了那匹狂暴的烈馬,蘇瓔心口覺得發痛,一時間沒瞧清楚,只記得那件白色的長衣上有挺拔的綠竹迎風而立,當下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件衣服,想必十分適合宋兼淵。

她的眉頭微微皺起,忽然想起將夜在黑暗深淵中與自己說的話,人內心黑暗的地方,不能與人言說之處,其實不一定都是惡的。

那麽在這一刻,心頭湧動不休的情緒,難道是她內心的“暗”麽?!

兼淵已經前去歇著了,蘇瓔還是睡不著,原本合攏的雙手陡然散開,一對石榴紅的耳墜因為被註入了靈力,陡然間散發出了淡淡的幽光。那是憐兒的耳墜,如今寄居在耳墜中的人早已經輪回轉世,那些執念也被蘇瓔修補身軀消耗殆盡,只剩下了這對在神力滋潤下色如鮮血般的寶石。

緋紅的光芒默默的照亮了小半個房間,蘇瓔舉起那一方才剛剛繡出一點嫩綠的手帕。隔著那一點透亮的光芒,她的唇角牽起的笑意忽然間凝固起來。陽信此刻已經變成人形,撐著下巴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眼中滿是狹促的笑意。

“我記得一開始的時候,我就一直誇獎宋公子德才兼備,你還嫌我多事。”頤言晃動著細長的雙腿,一雙深綠的眼睛在黑夜中閃閃發光,“現在知道我有多未蔔先知了吧。”

蘇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那樣半吊子的法術,還敢到我面前來炫耀?”頤言眨了眨眼睛,把頭靠在蘇瓔的肩膀,長及腳踝的白色頭發猶如一把上好的蠶絲,在夜風中微微晃動著。

“你明知道,我並不是來炫耀法術的。”頤言的臉埋在枕頭上,悶悶的有些聽不清楚,“你果然,是喜歡上了宋公子吧?”

“沒有。”蘇瓔幾乎是下意識的反駁,然而沈默了片刻,她忽然低低的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或許……或許是邪魔影響了我。”

寄居在自己身體的妖魔,是不是也乘勢在靈魂裏種下了種子呢。一旦愛上了一個人,那麽隨之而來的,就會是患得患失的情緒。被感情所控制的蘇瓔,就會變成一個更容易受到引誘的人?

她怎麽會愛人,她的愛,不過是對自身的憐憫和慈悲罷了。

那一方錦帕無聲無息的覆蓋在自己的面容上,蘇瓔微微皺起了眉,有些心煩意亂的抹去了耳環上的靈力。一瞬間,黑暗再次無聲無息的襲來,她淡淡的說道:“早些睡吧,我明日還要出去一趟。”

頤言輕輕嘆了口氣,怎麽會固執成這個樣子呢?永遠不會妥協的背後,蘇瓔,你究竟在害怕著什麽?

女子第二天一早就進了這座偏僻山野的山巔,還未曾完全變亮的天空依舊濃如重墨,將夜的聲音再一次從耳畔響起,依舊是那樣不鹹不淡的嘲諷,“真是荒謬,你以為這串東西就能封印我?”

“我現在已經寄居在你的身軀之中,即便力量變得衰微,但是想要甩掉我,恐怕不止是這串菩提子這麽容易就能辦到的喲。”對方的呼吸似乎就在自己頸後,帶起微弱的氣流吹拂著發絲。然而蘇瓔沒有動,在這個時候,魔的力量其實應該是微弱的。

難道,真的就像是它所說的,時間越久,它在自己體內所能獲取的力量就越多麽?

察覺到了對方的疑惑,將夜的笑聲越發猖獗,“沒有用的,林靈素也好,逸辰也好……所有被附身的人都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麽就是讓我吞吃你們的靈魂,要麽……就毀掉這具身軀,重重擊潰我的元神。可是百年之後,當這個世界的邪念積累,我就會再一次重生。永生永世,與天地同壽。”

“真的值得麽?”將夜似乎困惑起來,“你們這些人,一代又一代的豁出自己的性命將我封印。可是百年之後,我便有可能轉世在任何人的心底。這樣的付出,還真是愚蠢啊。”

握著菩提子佛珠的手陡然僵在半空,然而過了片刻,她輕輕笑了起來,“愚蠢麽?那是因為,就像邪不能被消滅一樣,善一樣不會輕易的被吞噬啊。”

菩提佛珠再一次舉了起來,迎著清晨第一縷陽光,蘇瓔唇邊的笑意漸漸散開,“如果邪魔在百年之後會在人心深處重生,那麽一定也會有相應的人在這一刻同時扼住你的咽喉吧。”

斑駁的色彩從那串菩提子中逸散而出,仿佛古老的身軀裏迸發出的耀眼靈魂,細碎的光芒猶如利劍一般無聲無息的揮灑成雨,不過是剎那的時間,渾身沐浴在佛光中的女子從光芒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出來,那串黯淡的菩提子手串靜靜的被她握在手中。

“你看,我不是贏了麽?”蘇瓔微微笑了起來,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的身軀一軟,整個人跪倒在了地面上。

寂靜無聲的叢林中,一縷明媚的光芒從天際盡頭一閃即逝,像是無數日光的一道,無聲無息的停留在了女子的身前。

那是一柄緋紅色的飛劍,穿著緋色長衣的女子皺著眉,小心翼翼的靠了過來。方才花薔劍抖動得厲害,自己才不得不從雲端來到這一片地方察看。原以為是什麽妖怪之輩,沒想到卻看見白衣的蘇瓔在自己眼前昏了過去。

“餵,你怎麽樣了?”伸手推了推眼前昏迷不醒的女子,墨蝶眼中露出一瞬的不耐煩。這個人……既然身子不好,就不要到處亂跑,只怕是故意相叫表哥擔心吧。

表哥……墨蝶的眼神一怔,自己一路跟著表哥留下的印記才跟到這裏來,怎麽會在此地遇見蘇瓔,難道表哥之所以沒有才橫城等著自己,就是因為她?

原本還想將對方扛起的花薔手勢陡然一停,她的手顫顫巍巍的靠近對方的手腕,一向警覺的女子竟然毫無反應,任憑對方將自己的命門制在手中。果然……墨蝶心底閃過一縷暗喜,難怪會無緣無故在昏迷在這裏,對方身體的妖氣此刻竟然被消耗得一幹二凈。

墨蝶深吸了一口氣,毅然咬破自己的食指,殷紅的血液一滴滴濺落在女子的手腕上,隨著喃喃念誦的咒語,血液像是無形的水滴一般悄無聲息的融化在了對方的皮膚上。那是宋氏一族的密咒,用自身的鮮血做為媒介,在妖怪的手腕或者心口上畫出封印的符咒,對方的靈力便會一直被這個符咒所封印。

不遠處,高聳的陡峭山崖像是張開血盆大口的猛獸,一動不動的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一襲白色的身影轉瞬即逝,猶如劃過天際的破碎流星,迅速被黑暗吞噬了進去。

墨蝶渾身顫抖的看著跌進山崖的深淵,隨即頭也不回的趨勢花薔劍離開了此地。被封印了法力,無論多厲害的妖怪也變的和尋常人類沒什麽兩樣了。更何況……她的身體那樣虛弱,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應該連一具完整的骨骸都不會留下。

天色漸漸變的明亮,睜開眼睛的剎那,蘇瓔的神智有些恍惚。仿佛日頭才剛剛升起,而自己明明用鳳眼菩提壓制住了邪魔,為什麽那一刻,自己反而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噬,整個人竟然無知無覺的昏了過去。

有一層薄薄的被子覆在自己身上,手足依舊酸軟,然而好歹有了一些力氣。左右看了看,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簡陋卻也整齊的屋子。茶壺上的水還有裊裊的熱氣,然而空蕩蕩的室內卻只有自己一人,看來那人應該也是剛出去不久。

正想撐起身子來,沒想到渾身上下竟然使不出一絲力氣。體內衰微的妖力竟然像是枯竭的河床,這具身軀……蘇瓔一怔,伸手輕輕對著茶杯一晃,那茶壺晃了一晃,卻終究沒有像是預料中的那樣穩穩飛到自己掌中。

難道菩提佛珠,竟然徹底封鎖了自己的妖力?

蘇瓔正在胡思亂想中,卻聽見吱呀一聲,那扇並未合攏的柴門已經被人悄然推開。蘇瓔皺了皺眉,試圖坐起身子,沒想到門外的人到比她還要緊張,連忙湊上起來按住蘇瓔的肩頭:“呀,你現在可動不得。哥哥說你是摔到了骨頭,得好生休息才對。”

推門走進來的是個和蘇瓔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女,應該是個獵戶女子,一身短裝,濃眉大眼,那雙明亮的眼睛倒和虎豹豺狼般,明晃晃的,帶著山野中的野性。

她又笑了笑,臉上兩個酒窩十分明顯:“外頭熬了粥,我去替你盛一碗來。”不等蘇瓔開口,她已經歡天喜地的跑了出去。不多久,她便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女子將粥碗遞給蘇瓔,又熱切的問道:“你現在好些了麽?”

“是你救了我?”蘇瓔輕輕咳了一聲,白粥煮的軟爛,吃起來還有一種山果的清甜,滋味十分奇特。然而到底覺得心急,片刻後還是追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女子撓了撓頭,“是我哥哥將你從河邊底下帶回來的,嗯……這裏是魏國的符樓山。”

“符樓山,河邊……”蘇瓔喃喃的念了幾遍,卻還是對這個地名毫無熟悉之感。但是幸好還在魏國之內,終究不算走的太遠。

“多謝你們。”蘇瓔微微頷首,向女子以示謝意。驀地,唇角的笑意陡然一僵,蘇瓔迅速的用手掩住自己半張面孔,輕輕咳嗽起來。對方立刻站起身,想必是要倒水給她。

在她的背後,蘇瓔的眼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然而女子轉身的剎那,她漆黑的瞳孔內瞬間恢覆了鎮定。

“沒關系的,不過你也真是走運,竟然被激流沖到了岸上來。如果不是我哥哥恰巧那天去集市上出售獸皮路過蒸陽江,不然荒山野嶺的,只怕就算是沖到岸上來,恐怕你也是兇多吉少了。”少女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然而小小的虎牙十分可愛,蘇瓔不便出言打斷,便由得對方細細說起一些瑣事了。

她叫櫳碧,有一個哥哥叫櫳結。兩個人無父無母,自幼便是在山野之中長大。依靠捕獲獵物來換取一些生活中的必備品,幸好符樓山綿延不絕,裏面不知道藏了多少野禽,也夠這兄妹二人聊以糊口了。

生活這樣清苦,難得的卻是兩人怡然自樂,心地依舊善良。否則櫳結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救助一個陌生女子,讓原本清苦的生活陡然變得困頓起來,所以一清早攏結便出門打獵去了。蘇瓔心底有些愧疚,她百年來過的生活從未有艱苦一說,此刻竟然成了別人的負累,難免心生歉意。

剛才看見的異狀,或許只是一種罕見的疾病吧。畢竟民間盛傳有早衰之說,如此一看,說不定是自己太唐突了。

“姐姐,那你是從哪裏來的?”櫳碧好奇的問道,從哥哥將這個女子抱回來的那一刻,她就猜出對方或許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吧。

蘇瓔一怔,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昏迷的時候,因為菩提佛珠凈化妖物的關系,所以並沒有讓頤言尾隨而來。那麽為何自己昏迷的時候,會意外的出現的在魏國的符樓山,這個地方,離魏國王都又有多遠?

“阿碧,符樓山離魏國王都有多久的路程?”女子沒有回話,只是淡淡的問道。

“大概七八天吧。”攏碧想了想,她並沒有離開過此地,去的最遠的地方便是山外的一個集鎮。魏國王都,這個地方還是從過路的商旅口中聽說的地名。蘇瓔蹙眉,看來此地離自己跌落山崖的地方應該不遠,或許懸崖底下便是奔騰的江水,河流相同,自己才會被水流沖到蒸陽江來。

六十七章

此時此刻,不知道兼淵與頤言如何了。

似乎看出了蘇瓔有心事,櫳碧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示意她繼續再躺一會兒,不必如此急著起身。

蘇瓔笑一笑,緩緩闔上了眼睛。她當然不是想要繼續歇息,而是……如果自身的妖力被封,那麽在自己的身體內,應該還有一股力量在支撐著自己。否則萬丈懸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