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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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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祖父沒有聽完她的抱怨,他立刻攬起一件藍色的長衣,穿著布鞋一路往門外走去。只有祖母怔怔的坐在床沿,一臉的不可置信。

柴門推開的剎那,那一聲咿呀還在空中纏綿,李淩府的手卻忽然難以抑制的顫抖起來。

“果然……是你啊,你竟然真的來了!你若再不來,我都只怕自己是熬不到那一日了。”年邁的老者看著門外依稀白衣的女子,神色竟有些恍惚。那樣渾濁的眼睛和蒼老的面容上,有一種奇異的光芒在皮膚底下綻放出來,就連站在一旁的藍衣青年都覺出了不妥。

他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難不成……他們真的是舊相識麽?可是這怎麽可能,她不過是二十幾歲的年紀,眼前這個老者,分明都已經是古稀之年了。

“祖母,那是我們家的故交麽?”緋眠疑惑的擡起頭看著年邁的祖母。

然而衰老的婦人眼中卻露出了覆雜的光芒,被緋眠一問,這才回過神來,勉力露出了一絲笑意,“阿緋,扶我出去看看。或許……真的是故人來歸呢。”

緋眠乖巧的點頭稱是,扶著衰老的婦人也跟了出去,然而在路上,即便面上的表情已然回覆了鎮定,但是緋眠還是明顯的感覺到,祖母似乎……在害怕和期待著什麽東西。

“真是打擾了。”待緋眠扶著祖母走到屋門的時候,祖父的臉色已經恢覆了鎮定,正引著外來的幾個客人往屋內走來。而那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正抱著那只貓,站在庭院中遙遙和祖母微笑。

庭院中,祖母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渾濁的眼珠裏泛出一縷罕見的光芒,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妙齡女子。

“四十年……都四十年了啊。”祖母喃喃的說道,緋眠有些不解的看著她,就連一起跟來的那個藍衣少年似乎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好久不見了,李夫人。”蘇瓔的唇角露出了一縷淺淺的笑意,她懷中抱著的那只白貓懶洋洋的打著哈氣,那雙碧綠的眼珠微微闔了起來,然而緋眠卻始終覺得,那只貓絕對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只貓。

果然,祖母在看到那只白貓之後,眼底的震驚越發濃烈起來,然而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祖母衰老的面孔上又流露出了一種古怪的釋懷,她微微欠身,滿懷感慨的說道:“的確……已經好久不見了啊,蘇姑娘別來無恙麽?”

蘇瓔的眼中也流露出幾分悵然,凡人的時間這樣短促而可怖,不過是幾十年的時間,當年那個溫柔婉約的女子,如今已經變成了垂垂老矣的婦人,猶如蠟燭燃到了最後,只剩下最後一點微弱的生命之光。

鍋中的飯菜香氣撲鼻,祖母的年紀越發大了,平日裏也難得親自下廚,然而這一次竟然自從到尾的在廚房裏忙碌起來,緋眠將洗幹凈的海帶和魚蝦用竹篾分門別類的擺好,對不遠處和祖父靜靜說話的女子越發好奇起來。

“懷柔她……已經離開了麽?”聽著老者絮絮的說起這些年的種種,蘇瓔安靜的轉過頭,抱著頤言靜靜的聽著,直到得知那個嬌俏的少女幾年前死於一場高熱,她才低低嘆息了一聲。

“無妨,或許再過一些時日,連我也要一起去見她了吧。”李淩府自嘲的笑了笑,他仔細的凝視著眼前的女子,只覺一切都猶如幻覺一般。

蘇瓔一怔,多年不見,從前那個鋒利孤傲的男子,似乎變得和緩了許多,不過……數十年漫長的時光長流中,人性的多變又有什麽好值得奇怪的呢?

幾十年前,他初見她的時候,還是在魏朝的都城鉑則。彼時的自己窮困潦倒,然而參加科舉考試卻還有一段日子,那個時候,真正是舉目無親。

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在鉑則的街頭叫住了自己。她在鉑則有一家小小的店鋪,名字似是叫紅塵閣。他當時覺得驚詫莫名,然而一襲素衣的女子卻淡淡的笑了起來,臉上的神情和今日竟然毫無二致,時光無情而倉促的流逝,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如今,他和婉蘿都已經老成了這個樣子,甚至連新王都已經年過六十。但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卻依舊是當年初見的模樣,有著冰雪般清冷皎潔的面孔。

然而,他和婉蘿都出奇的選擇了沈默。或許在當年,他就已經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了吧,這個女子,絕非是靠著一個店鋪艱難維持生計的人。她與他們,本來也就是不一樣的。

也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自己才早早熄了綺念,下定決心和婉蘿共結連理,如今舉案齊眉,也算是不負此生了。

然而隔了這麽多年,再次看到眼前的女子……他竟然還是覺得心中一陣驚悸。

“淩府,你如今倒比從前看得開一些了。”蘇瓔斂眉,眼中也露出了十分奇異的神色,她獨自行走凡塵,看過了太多的人與事,愛與恨,也無謂有什麽故人,數百年來,也不過是自己一個人和頤言孤身結伴罷了。

如今,竟然還會特意尋上從前的故人,連自己都覺得分外感慨。

“新王他……如今還好麽?”李淩府的臉上顯出一種遲暮的黯淡光芒。

“我原以為你會恨他的。”然而,蘇瓔竟然露出幾分詫異的神色,不解的看著眼前這個衰老的男子,“畢竟你當日官居上大夫,要不是他登基,恐怕你追隨浮王,如今應該也是要官拜宰相了吧。”

“呀……”緋眠低低驚呼了一聲,祖父曾經竟然有機會做這樣的大官麽?那麽,究竟為什麽自己一家人非但沒有住在魏國的王都鉑則,而是隱姓埋名的搬進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漁村呢?

祖母切菜的手頓了一下,似乎也是被兩人娓娓道來的語氣勾起了對往事的回憶,眼底漸漸漫出稀薄的溫柔。

“呵……陳年往事罷了。”李淩府苦笑著搖搖頭,記起那段年少輕狂的歲月,以及後來官場之上如履薄冰到呼風喚雨,如今恍然回首,當真不過是黃粱一夢,唯一剩下來的,也不過是眼前這座破舊的房屋和圍繞在身邊的妻子孫女,連自己的女兒,都已經先一步離他們而去了,“當初要不是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又怎麽會對我手下留情呢?”

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彼時李淩府上京趕考,因為囊中羞澀的緣故,正想在街上替人寫家書或者是對聯來賺些銀子,然而兜兜轉轉走了幾圈,才發現果真百無一用是書生,在茶棚外坐了半晌也無人光顧生意。

正在心灰意懶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發現不遠處圍著一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看什麽熱鬧。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李淩府倒是分外好管閑事,此刻便也顧不得沒有生意,就這麽往前面一路擠了過去。

走的近了,隱隱約約看出是個身姿楚楚的女子,正被一個粗壯的婦人厲聲喝罵著。那女子荊釵布裙,原本一言不發的收拾著被扔在地上的行李。然而那婦人始終喋喋不休,一個勁的口出汙言穢語,“真是個賤蹄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一個廚房裏打雜的粗實丫鬟罷了,也敢吃了熊心豹子膽傷了少爺。也不是老夫人仁慈,只怕此刻就要扭送你到衙門去。”

那人也不回話,將地上的東西用一塊方巾包好了,這才擡起頭冷冷的說道:“你們方家又算是什麽好東西?真是作孽,老夫人那麽好的一個人,竟然生出這樣的孽子……我雖是在方家為奴為婢,但也只是個奴婢,何曾做了翠紅樓的花娘?”

那管家模樣的婦人想是不曾料到對方竟然敢頂嘴,而且還說得如此伶牙俐齒,一時氣急攻心,就高聲罵道:“真是反了天了,哪裏有做下人的還敢這麽詛咒主子家的?你們幾個吃白飯的不成,還不給我打?”

那婦人看了眾人一眼,冷哼道:“這是做什麽,圍在方府面前,莫非是要聚眾鬧事不成?”

圍觀的人群面面相覷,雖然想出生阻攔,可是擡頭看看方府的牌匾,終究還是敢怒不敢言的散了開去。那個瘦削的女子卻也倔強的不肯認輸,大喊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王都底下,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胖胖的中年女子冷哼一聲,“不教訓教訓你,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想想方家是什麽樣的的地方,由得你口沒遮攔的胡言?”

幾個家丁卷起袖子走了近來,其中一個伸手便拽住那女子的頭發,擡起手便是一個耳光狠狠打過去。然而真是倔強,即便嘴角有殷紅的血跡,那個弱女子也只是高傲的仰起頭,恨恨的盯著對方。

那家丁一時露了怯,竟然不敢再打下去。

“方家的大小姐是如今魏王寵愛的柳妃娘娘,滿門大戶何等尊崇,今日倒做出當街毆打女子的醜事來,真是讓人貽笑大方。”是個年輕的青衣男子,穿著藍色的長衣,看樣子像是個讀書人,然而眉目間正氣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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