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你不怕我通風報信嗎？”

第二天，在前去見自由聯邦據說是曾經的林遠澤的某個伏筆的路上，黑色的異獸種指著自己, 問。

“嗯？”正在想其他事的林遠澤回過神來, 倒是把林尼爾斯剛剛說的話都聽清了，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 只給出了一個嗯的反應，不過她反應也是快，音一出口就意識到了對方疑惑的方向, “沒什麽好擔心的, 就算你昨天得知真相之後立刻告知覆國者，自由聯邦這有一支隊伍會撲向覆國者基地，直搗黃龍——覆國者也分心無力。”

覆國者現在的重心在舊安澤爾帝國首都星, 為了從殊南嶼的手裏搶下戰果，他們必須派出足夠重量級的人員和軍隊, 甚至包括武器軍艦, 否則面對殊南嶼那種一人可敵百萬兵的異獸種頂級高手, 都不過是送菜。

於是, 相對應的，基地就會陷入空虛狀態。

“倘若他們在得到你消息的第一時間回援基地，那還有可能從中保下一點力量來，但這麽一來的話，安澤爾帝國首都星上所有的財產，當年他們來不及帶走只毀掉了關鍵節點的各種高新技術、乃至各類項目試驗的初號機、試驗機, 都會落入血塗之翼之手。”說到這裏的時候，林遠澤微微翹了翹唇角，“被血塗之翼吞下去的東西, 可從來沒被吐出來過呀！”

林尼爾斯眨了下眼睛。

這對覆國者來說，是個兩難的選擇。

不救基地，前有血塗之翼殊南嶼親自帶隊，後有沒有基地沒有後路的絕境之戰，即使成功從殊南嶼口中撕下肥肉來，覆國者也要元氣大傷——這被帶出來的都是成建制的軍隊，但這樣的軍隊是要有足夠完善的後勤來支撐的，沒有基地後援，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星艦的續航能力足夠他們找到一個新的基地落腳嗎？

就算真的找到了，斷層的科技樹怎麽辦——維系著超過其他組織的科技水平的，可都是留在基地裏的科研成員的成果啊！

越是發達的科技樹越是覆雜，有時候，戰艦上一個小小的連接結構，背後就有可能需要超過三家不同領域兵工廠合作才能制造、維護、修理，更不要說那些不可替代的核心裝置了。

不管覆國者是選擇繼續前進還是回援，至少，元氣大傷是肯定的了。

那他該怎麽做呢？

黑大貓開始在心裏盤算往哪邊揍人可以吃更多的好處，背後毛絨絨的大尾巴晃晃悠悠的，連尾巴尖的毛都透著點愉悅。

……又在盤算什麽壞主意了麽？

默默地看了一會，林遠澤把視線從黑大貓身後那根大尾巴上移開，落在了窗外，遠遠的，她的目的地在視野的盡頭露出了尖角：

那是一座連綿不絕的白色宮殿，深深淺淺的紅像幼童肆意塗抹的顏料，潑墨似的撒在宮殿的每一個角落。

“好漂亮的源楓林啊！”林遠澤由衷地讚嘆道。

林尼爾斯幾乎是瞬間回神：“你喜歡源楓林？”

林遠澤不假思索地點頭，這沒什麽好隱瞞的。

——幾乎壓下宮殿顏色、百變千化的紅，正是來自於根植於其中每一處角落的源楓樹。

四季不變其色的源楓林的紅，是它最明顯的標志：

自由聯邦政府最高機構，楓紅堡。

不等車輛靠近，林尼爾斯就註意到，楓紅堡的大門口，有一位老者在那等著。

那是……

他微微瞇起眼，異獸種超常的五感能力讓他遠遠地就看清了那位老者的模樣：是個人類種，須發皆白，眼神和藹，身姿並不是非常筆挺，看得出來並不是軍旅出身，但他身後跟著兩個勤務兵，從勤務兵的口型配合自由聯邦官方語言解讀來看，那兩名勤務兵大約是在勸說老者先進去坐會。

老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眼神看向這邊，似乎是確定了什麽，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林尼爾斯很熟悉那樣的光亮，當他們去拜訪愛倫醫師的時候，打開門從後探出頭來的人類種看到林遠澤時，眼睛裏也是這樣的光亮。

林尼爾斯看了一眼老人，不知不覺間又把視線移回了身側的少女身上。

他突然有些後悔。

後悔當年在遙遠的瑞拉莫斯聽到林遠澤這個名字時，僅僅只是有些意動，而不是付諸行動。

如果當時付諸行動，去了科瑞艾什，到了安澤爾帝國，親眼看到那個時候的林遠澤是什麽模樣，那他或許也能夠明白，為什麽這些與曾經的她相處過的人，在再次見到她時，眼裏都會亮起光來吧？

但這份後悔的情緒只持續了不到一秒，就消失了。

“你想到了什麽？”林遠澤略顯疑惑地看向身側不知道怎麽，忽然笑起來的黑大貓。

那份愉悅的情緒雖然並不是很明顯，但相較於黑大貓平日裏的氣息，卻還是很引人註目的。

“沒什麽。”黑大貓彎了彎眼眸，笑意從眼底漫出，“我只是在想，幸好我沒錯過第二次。”

林遠澤：“？”

就算是被稱為料事如神的林遠澤，聽到這話也是茫然：什麽第二次？

林尼爾斯沒再說話，只是輕輕地推了推她：“去吧，他在等你呢！”

——幸好，這一次，聽到你的名字時，我選擇來親眼見一見你，而不是又一次的錯過。

雖然不知道過去的你是什麽模樣，但如今的你，正在我的身邊。

真實存在。

沒有見過，陌生的人。

這是林遠澤在看到那位老人時的第一個感覺——當然，這裏的“沒有見過”、“陌生”，指的是她沒有親身與其相處過的記憶，此前，她只在自己調查到的情報上了解過這個人。

狄文斯，前自由聯邦執政官，現在已經從一線退下來休息，據聞是首席執政官幼年時的教導者和養育者。

本名帝林安·霍斯，原安澤爾帝國大貴族霍斯家族成員，曾擔任上議會議員，立場上既不偏向皇太子，也不偏向其他以大貴族為首的議會派，屬於中立。

在末期的安澤爾帝國，中立黨並不是什麽好去處，看似兩邊都不是敵人，但也都不是朋友，所以很快，帝林安·霍斯就被議會以“身體不適合繁重的工作”為由，免除了相關職務。也由此，帝林安·霍斯告別了政治中心，據聞是前往某處“休養”了，算是坐實了離職的緣由。

不過，現在看來，帝林安·霍斯可能早就暗地裏投靠了皇太子，所謂的“離開首都星前往偏遠星域療養”，說不定是去探索星域，尋找適合發展的星系——聯想到自由聯邦最初始發的星域，再結合自己收集到的情報裏顯露的博萊斯和過去的自己最初似乎就有過自立門戶的打算，林遠澤很快就把兩者聯系起來，得出了與真相一致的結論。

“好久不見了，遠澤大人。”現在已經更名為狄文斯的前安澤爾舊臣朝下車走來的女性行了一禮——林尼爾斯註意到，那是安澤爾帝國裏，臣下面見皇室時的行禮方式。

這背後的意味讓他的心臟縮了縮，像是猝不及防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心臟上最柔嫩的地方一樣。

林遠澤同樣註意到了這點，下意識抿了下嘴唇，但在別人發覺之前，她又迅速恢覆成了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

——她很快想起來，對於出身自安澤爾帝國的人來說，在安澤爾帝國覆滅之後，這個禮節不再是面見皇室成員的專屬禮節（事實上也沒哪個有名有姓的皇室成員活下來了，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個禮節相當於已經被廢棄了），而是多了另一層意味：代表他們最高的敬意。

……不管狄文斯先生出於何種想法行此大禮，在她遺忘了一切、皇太子逝去多年、連同安澤爾帝國都覆滅許久的如今，所有的都不再有提出來明說的意義了。

禮節的事很快過去，林尼爾斯沒有跟林遠澤進去，他選擇呆在外面，狄文斯準備的會客室裏只有他和林遠澤兩人。

這場景讓老人下意識地想起了當年他離開安澤爾帝國時的畫面。

那個時候，昏暗的花廳裏，他見到了遠澤大人。

博萊斯殿下殞命後一小時，皇室還沒收到消息，議會有所懷疑但還沒有證據，在這個時候，收到了手令的他秘密來到了安澤爾首都星，在東宮花廳裏見到了懷抱一個嬰兒的遠澤大人。

——雖然現在想起來簡直恨不得尷尬得把自己埋地裏，但狄文斯不得不承認，見到坐在靠椅邊垂著頭輕聲哄著懷裏嬰兒的少女時，自己的第一反應，就是那嬰兒是博萊斯殿下和遠澤大人的私生子……

當然，僅僅兩秒之後，狄文斯就知道自己誤會了：看到他過來的遠澤大人站了起來，示意他接過嬰兒：“這是博萊斯的幼弟，阿博特，以後，由你來照顧他。”

他楞了楞，雖然接過了嬰兒，卻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麽……”阿博特殿下和博萊斯殿下同父同母所出，只是皇妃生育他時年紀大了，產下這個孩子之後沒多久就去世了，之前多虧了博萊斯照顧，這孩子才沒被懈怠。狄文斯能想象得到，在博萊斯殿下也去了之後，恐怕無人再看重小皇子了，可再怎麽說，將皇室子嗣從宮中帶走……

雖然阿博特殿下不受安澤爾帝國重視，但終歸是皇室子嗣，即使母方是平民出身，也不會丟了個孩子而不去尋找……

“這是博萊斯的意思，也是我的想法。安澤爾這邊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你只要照顧阿博特長大就好。”容貌清艷不可方物，卻極少被人讚嘆這副天生相貌的少女靜靜地看了一眼繈褓中的嬰兒，神色淡漠，聲音平靜到聽不出她此時是何心情，“他得不到的，希望阿博特能擁有。”

沒有安澤爾帝國這個束縛，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

更何況。

“沒必要把阿博特留在一條快沈的船上。”她移開了視線，意味不明，“安澤爾帝國……也快了。”

如今回想起來，狄文斯覺得，或許在那個時候，遠澤大人眼裏，就已經看到了未來的三十年裏會發生的事了。

看遠一步是天才，看遠十步是瘋子，如果把遠澤大人真實的想法說出來，恐怕所有人都會認為她瘋了。

——即使再怎麽英雄末路，當時的安澤爾帝國依然是無愧於曾經照耀整個科瑞艾什的最強大的帝國，這樣的龐然大物，無人能夠想象它終末的那一天。

但遠澤大人想到了，或許還告訴了博萊斯殿下，狄文斯沒有親見那個畫面，但他相信，博萊斯殿下必定是相信遠澤大人的。

否則他不會做出讓遠澤大人從宮中帶走阿博特殿下的決定。

回憶起曾經的過去，狄文斯望著眼前容貌不改當年、卻透露出比之過去更為孤寂淡漠氣息的少女，明知道如今的遠澤大人已經遺忘了一切，某種沖動卻讓他突兀開口：“要不要去見一見阿博特？”

林遠澤一怔，這個名字很陌生，她甚至不知道這個名字和自己有什麽淵源，但直覺讓她選中了最有可能的那個人：“自由聯邦首席執政官？”

她隱約記得自由聯邦首席執政官那一長串中間名裏有一個是“阿博特”。

“是的。”狄文斯在心裏暗嘆即使是失憶的遠澤大人也依然敏銳如初，一邊溫和笑著開口，“雖然您當時事務繁忙，那麽多年也只和他見過幾次面而已，但阿博特一直記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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