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尼爾斯不著痕跡地抿直了唇線, 在註意到自己的小動作時他又很快放松，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既然你的失憶是‘你’自己需要的條件……”他無視掉胸膛傳來的不適感，道, “那你現在去找回記憶, 不會對‘你’的安排造成影響嗎？”

這次林遠澤沒說話。

她的沈默讓林尼爾斯也開不了口——他很想問，既然曾經都放棄追回記憶了, 為什麽這次又決定無視掉自己過去可能的安排，執著地要求尋回記憶呢？

讓她作出這個決定的，是這驟變的局勢, 還是……發現記憶裏曾經有過那麽重要到人, 自己卻全然遺忘，於是不惜一切都要去尋找那個人留下的痕跡？

心裏激蕩的想法讓林尼爾斯不經仔細思索就脫口而出：

“你和博萊斯·澤爾是情侶嗎？”

林遠澤一怔，原本註視著外面靜謐虛空的視線從窗艙上移開, 落在林尼爾斯臉上。

黑大貓說出口的瞬間就後悔了，奈何這世上不存在把說出去的話咽回去的神奇法術, 所以他也只能撐著若無其事的笑臉, 仿佛只是八卦心起好奇詢問的表情, 來面對林遠澤的目光。

“當然不是, 他的遺囑裏不是說了嗎，他最好的朋友——從他對我的了解來看，他應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是情侶的話，他不是應該改為‘愛人’或者‘戀人’嗎？”林遠澤微帶疑惑地說，“為什麽你會認為我們是情侶？”

“啊沒什麽，我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你看你們關系那麽好，他發現自己有死亡危機的時候都只關註著你的未來，就沒想著自己能不能找到一線生機什麽的……”

林尼爾斯想打哈哈蒙混過去, 但林遠澤的視線依然不依不撓地追著他：“你說的這些，以‘最好的朋友’來看，也是情理之中——當時的安澤爾帝國已經是一個巨大的漩渦，除非能夠毀掉把持著議會的大貴族階層，否則博萊斯·澤爾的死是必然的，不是躲過了一次兩次的‘暗殺’就能夠成功活下來的，可以說，他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罷了。”

所以，在發現自己的必死之局後，博萊斯·澤爾選擇把林遠澤推出漩渦，而不是先行自救，同樣是可以理解的行為。

“為什麽你會聯想到情侶？”

林遠澤想不明白的是這一點，按照博萊斯·澤爾的遺囑內容，兩人顯然就是極好的同伴和友人，林尼爾斯又是從哪裏得出可能的情侶結果來的？

林遠澤懷疑是自己漏了什麽細節，而林尼爾斯則註意到了——所以她專註地盯著黑色的異獸種，等著他的回答。

“不告訴你！”

他用帶著笑音的聲音說出了拒絕的話語，恰在這個時候，廣丘鷸有事找他，黑大貓施施然起身，暫且離開這個包廂房間，獨留下林遠澤露出若有所思道表情來。

在剛才交談到最後的時候，黑大貓的尾巴迅速從她手裏抽了回去，搖了搖，與往日悠閑又懶散的搖晃法不同的是，這次他的尾巴晃得又快又急，幾乎是把尾巴擺得呼呼的。

這是貓生氣時才會有的動作，但林尼爾斯的臉上依然還是和之前沒有異樣的笑瞇瞇的模樣。

另外，雖然幼崽模樣很像貓，林遠澤心裏也覺得他像只黑大貓，平時林尼爾斯某些行為也真的和撒嬌的貓咪沒什麽兩樣，然而林尼爾斯是貨真價實的豹子，豹子和貓的行為有共通處但並不是所有行為都共通……

所以，他到底有沒有生氣？

“我有點生氣。”林尼爾斯說。

廣丘鷸一驚，連忙低頭，正要為手下辦事效率請罪時，他聽到自己的頂頭上司、哈姆特如今的首領說：“她今天摸我尾巴都心不在焉的！”

黑大貓滿臉憤憤不平，叼著他自己又粗又長的大尾巴，委屈勁都要透過大尾巴毛滲出來了。

廣丘鷸：“……”

廣丘鷸險險攔下將要說出口的請罪詞語，同時第一次困惑起了自己為什麽要聽上司倒心靈垃圾。

不是他說啊，他家上司——現在是首領了——整一團全身找不出一點白來的黑色毛絨絨，放晚上除了眼睛外什麽都看不到的黑泥，為什麽會有這種好像小女生懷春一樣的困擾和心靈垃圾啊？？？

大人您清醒一下，您是伺機接近林遠澤套取情報，沒人要您套林遠澤的芳心啊！

而且咱們哈姆特也還沒落魄到要首領親自上陣美人計幹活的地步的說！！！

等榨取完該榨取的利用價值之後，林遠澤是死是活都和他們半毛錢關系也沒有了！

如今你煩惱人家不擼你毛是個什麽立場啊！

另外，如果他當年的異獸種行為學沒有因為教授放水才拿到優秀的話，他記得雪豹會咬尾巴，不外乎外界太冷阻止冷空氣直接進入口鼻、行動時保持身體平衡，以及舒緩緊張情緒這三種原因。

這會兒處於艙室內溫度恒定適宜，甚至為了林遠澤的身體情況著想還特意調高了溫度，不存在寒冷空氣的問題；

林尼爾斯大人能坐著就不站著、能癱著就不會躺著的個性讓他現在也好好地半癱在沙發上，這種時候也沒有什麽保持身體平衡的需求；

緊張情緒……呃，林尼爾斯大人也會有這種情緒嗎？而且就算有，他會這麽直白地表現出來嗎？

不對，更關鍵的是，現在有什麽情況能讓林尼爾斯大人緊張啊？？？

總不至於是他想和心上人告白求婚吧……但林尼爾斯大人真的會喜歡上什麽人嗎？

這簡直和高傲如鳳凰族長在人類種面前現出原型一樣，可能性渺茫。

廣丘鷸內心吐槽泛濫，面上依然保持著下屬該有的冷靜和嚴肅，仿佛並沒有聽到林尼爾斯的抱怨一樣，做足了一個好的下屬就應當適時地眼瞎耳聾的姿態。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再想起來，而且死都死了，總不至於半路掀棺材詐屍吧……”黑大貓嘀咕了幾句，心道真詐屍了他就去蹲棺材板。

絕對要把人按回棺材裏！

甭想出來！

想好了之後怎麽做，沒了煩惱的事，黑大貓頓覺一片神清氣爽：“距離自由聯邦還有多遠？”

“再過一次蟲洞跳躍就能到了。”廣丘鷸盡職盡責地提醒道，“但最後一次蟲洞跳躍點兼補給點在哈蘇克拉星系附近。”

林尼爾斯眼神一閃。

哈蘇克拉星系，以存在於其內的哈蘇克拉神廟聞名。

而作為異獸種的主流信仰宗教以及占比九成以上宗教流派發源地，哈蘇克拉神廟在瑞拉莫斯的地位，是與三大王族駐地星球等同的。

作為神權和君權的一致性證明，三大王族，雪豹族、鳳凰族和深海人魚族的王室每一代都會有至少一人進入哈蘇克拉神廟神廟修行，並在成年之後宣布脫離王室身份，留在神廟裏成為祭司。

相對應的，神廟會在王室公布下一任繼承人時全力支持，表明瑞拉莫斯王權和神權的一致沒有分歧。

林尼爾斯坐正了身體，望了眼窗艙外亮著星星點點光芒的虛空。

那是億萬光年外的恒星發出的光亮。

哈蘇克拉星系的恒星也在其中，只是不知道哪一顆才是它。

“哈蘇克拉神廟……”林尼爾斯仿佛回味什麽一般，將音節在口齒之間反覆咀嚼，他的神態沒有多大變化，但廣丘鷸卻深深地低下頭，不敢擡頭看他半分。

“我記得，這一代進神廟的孩子，是叫……”林尼爾斯按著額頭，努力思索了一會，“游蘭，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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