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讓林遠澤手下一頓。

過了一兩秒, 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用一種若無其事、似乎只是無意間提起的語氣問：“為什麽？自然界裏，黑色的豹子雖然不算特別常見, 但也沒罕見到被當做不詳的地步吧？”

異獸種一個很顯著的特征就是, 他們的原身在自然界裏都找得到——最初人類種和異獸種剛剛認知的時候，甚至出現過“以為貓咪和貓形異獸種是一族的”這種誤會。

人類種和異獸種關系冰點互相抹黑的那些年裏, 異獸種新聞論壇天天輪人類種虐待動物的消息（天哪！把需要那麽大活動面積的貓貓狗狗養那麽小房間裏！人類太邪惡了！by異獸種論壇），人類種節目天天請專家“科普”異獸種習性（貓形異獸種居然還吃貓，這和人類吃人肉有什麽區別！這群不開化的野蠻獸類！by人類種專家）, 可謂水深火熱（？）。

另外, 自然界裏沒有的動物，異獸種也有，比如鳳凰。

“豹族是按照皮毛顏色來分類的, 比如雪豹族——就像我這樣的，還有花豹族——他們是黃色帶斑點的皮毛, 豹族異獸種裏沒有黑色的。”小雪豹展示了一下自己引以為傲的漂亮皮毛, 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懨懨地趴回了林遠澤膝頭, “話是這麽說啦……但是，不管是哪個豹族，都有可能生下黑豹來。”

林遠澤沒插話，她聽得出來，“疏蘭”還沒說完。

“你在瑞拉莫斯住了這麽些年，也該知道, 我們異獸種是集體有信仰的種族，對吧？”

林遠澤點點頭，即使是偏遠如艾茉拉星的鄉下, 晨曦鎮上，每周一次的禱告活動也不會取消，哪怕是在豐饒之雪期間，異獸種家庭也會在自己家裏舉行禱告活動，廟祝祭司也會在相應的時候，點燃神殿裏的火苗。

這火苗具備法術的力量，豐饒之雪裏的暴風雪再大，再可怕，也不曾熄滅過神殿裏燃起的火苗，那是離家遭遇暴風雪的異獸種唯一可以看到的、能夠指明方向的光亮。

“神廟裏記載著我們異獸種的歷史，在遠古時候，黑豹是不詳的象征——因為每一次黑豹的降臨，都會伴著可怕的災難。”

“當然，到了現在，大家沒以前那麽愚昧了，不會因為黑豹出現就覺得有災難降臨。”拉多斯·潘特拉垂下了眼，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那些記載不過是牽強附會而已，什麽旱災啊水災啊，火山爆發地震海嘯……每年都在發生，神廟裏那群老不死的不過是把各地年年都在發生的災難匯總起來，然後特意挑著有黑豹的年份裏說是他們帶來的——呸了，也不看看那些沒有黑豹降臨的時候，這些自然災害有哪裏少了去的！”

小雪豹生氣地拍了一下花壇的邊緣。

石頭裂開的聲音。

小雪豹一僵，偷偷看向人類種女性，發現她似乎在想什麽，沒註意到這動靜，這才偷偷摸摸把爪子縮回來，然後屁股一轉，蓋住已經出現裂縫的花壇邊緣。

“所以……只是迷信？”林遠澤若有所思道。

“對啊！但是吧……”小雪豹提起這個來，就有些無精打采，尾巴都不動了，“神廟掌管了太久的輿論和人民精神……”

三王在世俗擁有無上權力，但面對神權，依然有著力不從心的感覺。

“雖然到了如今，不像以前那樣視黑豹為不詳的象征，大家也基本接受了這就是基因突變或者隱性遺傳導致的變化，可……”小雪豹氣餒地垂下頭，“有些重要的……地方，依然不會允許黑豹……擔任重要的職務。”

這聽起來好像有什麽隱情？林遠澤不動聲色地問：“比如？”

小雪豹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多想，道：“比如，如果王室誕生了一只黑豹，哪怕他是王的長子，他也不能繼承王位——神廟不認可他的繼承權。”

三王的繼承儀式都有神廟參加的部分，還極為重要——為新的王取名只不過是其中一項。

拉多斯·潘特拉想到這，就恨得牙癢癢：那群老不死的還把當年勞蘭·潘特拉的失蹤都歸結到這頭上，說這就是黑豹的不詳征兆！

簡直當他們沒長腦子！

當初要不是王兄阻止，他絕對要把那群老不死的全打折腿扔出去！！！

要不是他們……要不是他們……

即使已經過去了許多年，如今回想起來，依然有無力感從心中升起，拉多斯·潘特拉沒精打采得連耳朵都垂了下來。

就連王兄的早逝，他都懷疑和那群老不死的有關——當年王兄和神廟的抗爭極為激烈，最可怕的那幾年裏，甚至連每年新年時王室例行的神廟拜祭活動都被以各種名義取消……如果那群老不死的正因為如此，覺得那一代的雪豹王不好掌控，以至於後來矛盾消失了依然心有餘悸，設計讓王兄“早逝”的話……

拉多斯·潘特拉垂下眼。

如果游蘭那邊查出這一切確實如他們所猜測的那樣的話……

神廟掌握了那麽久口舌之利，也該挪挪位置了。

看出來小雪豹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林遠澤摸摸它，沒像昨天那樣玩得那麽遲，而是早早地就告別離開了。

和小雪豹“疏蘭”的交談成果有些出乎她意料……

林遠澤獨自一個人走在回房的路上，迎面可以看到鳳凰族駐守在各個路口走廊的守衛，看到她時，這些鳳凰族的青年男女會溫和行禮，與“全族火爆脾氣”的傳聞絲毫對不上號，林遠澤一一回禮，心裏則還在想昨天出現的那只黑大貓。

他應該是為了覆國者的事而來。

既然哈姆特和覆國者結了盟，那麽盟友有難或者盟友請求，哈姆特出手協助也是正常——盡管覆國者劫持林遠澤的那個基地一半毀在殊南嶼頭上，一半毀在林尼爾斯手上，連那個沒有多少實權的空頭首領夏寧都是被林尼爾斯的下屬殺死，但林遠澤相信，以那只黑大貓的手段和能力，覆國者那邊查起來，只會查到是殊南嶼動的手。

哈姆特不過是趕來救援但是遲了一步而已。

從他以“自殺然後被好心路人送到失憶女友診所從而順利譴責並相認”劇本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林遠澤就確信這只黑大貓喜歡不走尋常路，那麽，接觸被殊南嶼安頓在理應安全的後方，然後找渠道把這件事透露給身在前線的殊南嶼，之後會發生什麽，林遠澤閉著眼睛都猜得到：

本來殊南嶼和鳳凰族的關系就有些微妙，得知自己拜托照顧的人身在理應安全的地方竟然也會被陌生勢力接觸到，殊南嶼絕對會懷疑起鳳凰族的安保問題，進而懷疑他們是否盡心盡力，有沒有好好保護她——丹嘉羽那麽高傲的人，怎麽受得了這樣的質疑，如此一來，不費一兵一卒，就挑起了血塗之翼和鳳凰族之間的矛盾，讓這兩個臨時的結盟無聲瓦解。

正面臨要被連根拔起所有基地的覆國者基地危機自然解除，運氣好，鳳凰族和血塗之翼相拼，他們還能撿個漏呢！

雖然她為了以防晚上林尼爾斯在她睡著不知道的時候蹭上什麽信息素引發“鳳凰族後院著火”的可能性，早上起來之後就用消除信息素的清潔劑沐浴，還順帶清潔了室內，但……

不能坐以待斃。

林遠澤止住腳步，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氣。

再睜開時，她心裏已經有了決斷。

改一下方針吧。

沒一會兒，鳳凰族長丹嘉羽就收到了林遠澤的消息：“你說什麽？你要去血塗之翼？！”

鳳凰族長皺起了眉頭：“族內有人怠慢你了？”

鳳凰族天性高傲，哪怕是面對其他異獸種，不自覺也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面對人類種更甚，但這位林小姐可不簡單，瑞拉莫斯那麽多情報組人員找了半個月都沒找到覆國者基地的影子，她只在情報組呆了半天，就給出了一整條完整的線路，按照那條線路，殊南嶼帶隊，直接摸到了那些被藏起來的基地——他們確實高傲，但面對比自己強（哪怕只是頭腦上的強）的人還高傲，那是腦子有病！

丹嘉羽記得自己有囑咐過族人，也有將這位小姐的功勞告知過族地裏所有人，如果這樣都有人敢於怠慢她……

鳳凰族長的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

是他最近太仁慈了，還是有人想被拔毛了？

如果是後者，正好這位小姐獨自在鳳凰族領地裏沒個熟人，八成也無聊，不如扒了那些家夥的尾羽，做幾個毽子送給林小姐吧。

“不，請不要多心，丹族長。”林遠澤打斷了已經開始思考什麽款式的毽子更適合鳳凰族漂亮尾羽問題的鳳凰族長的思路，“我只是覺得，我在這裏，並不適合。”

這話有點沒頭沒腦，不仔細聽甚至會認為是在說鳳凰族地裏有人排擠她，所以她不想留在這裏。

但丹嘉羽作為鳳凰族長，頭腦能力都是一流，自然聽出了林遠澤的言下之意。

他沈思了片刻，點了點頭：“好，我派人送你去血塗之翼——殊南嶼那邊，我會告訴他的。”

“咦，你要走了嗎？帶上我帶上我！”

回到房間裏收拾東西的林遠澤再次看到了小黑豹，這次她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門外就是丹嘉羽派來的侍女，盡管實力比不上那些精英部隊，但好歹是能在鳳凰族地裏當差的人，沒道理隔著個墻都沒發現房間裏多了個人。

異獸種明明是人在客廳裏就能掌管整個三層小洋房包括院落裏所有情況的……獸設。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只異獸種不簡單。

林遠澤沒打算瞞著林尼爾斯自己之後的去向，小黑豹做足了似乎要緊跟著她的架勢，一路跟著她從鳳凰族地到了血塗之翼基地裏。

目睹一路上無人發現他存在的林遠澤重新在心裏修正了對“黑豹”的評價。

或許，神廟裏那些疏蘭口中的“老不死”，並不是只因為黑豹的顏色才不公正對待他們的。

“這裏就是你房間嗎？”沒了外人，小黑豹在房間裏直接變回了黑大貓的人形，好奇打量，他的目光在房間的另一端一頓——這房間布置有些奇怪，一邊是井井有條的正常臥室+書房裝飾，但是房間的另一半，則亂中有序地堆放著許多等人高甚至比人還高的石頭，木料。

林尼爾斯伸手敲了敲其中一塊石頭，聽著回響：“……是寶石礦啊！”

“嗯？”林遠澤一楞，“這是寶石礦？”

“對啊！你不知道嗎？”林尼爾斯好奇地問，就他這麽粗略一看，這一堆石頭和木料價值何止千金，買幾個環境優良適合生活的星系都綽綽有餘。

卻被這麽隨便堆在這裏……

血塗之翼有這麽富嗎？

“我不知道。”林遠澤如實道，“這個是當初殊南嶼堆我門口的——我還真不知道這是寶石礦。”

“堆什麽？”林尼爾斯眨了下眼，表示自己沒聽清：堆她門口？

“嗯，那會兒我剛到血塗之翼，殊南嶼對我很有意見，畢竟我們之前打得死去活來的，但我又有恩於血塗之翼其他人，他也不好直接排擠我，只好動點小手段，比如半夜搬來堵門的石塊和木頭，把門堵上，讓我第二天沒法出門——就這些石頭，全是當時他拖過來的，幼稚得很。”林遠澤指著那些占了半個房間的“垃圾”，說道。

林尼爾斯望著那些即使是在瑞拉莫斯也相當罕見的寶石礦和鳳凰族求之若渴的木料，緩緩地眨了眨眼。

他決定什麽都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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