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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微珠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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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的同學和環境,微珠並沒有好太多,她不張狂,也不惹事,卻總是無法融進小集體裏去,更為嚴重的是她還莫名其妙的得罪了班裏小團體領頭的兩個女孩子,那兩個女孩放言不讓班裏所有人跟微珠說話,處在團體中的孩童有時也殘酷的可怕,自那兩個女孩放出話以後,只要在教堂裏,就沒有一個人敢和微珠說話。

有時候微珠聽到別人開心的聊天,心癢癢的也想插話,卻被人以“XX說了不讓你和我們說話,誰要是和你說了話,就也不讓大家跟那人說話,你不要跟我說話!”這樣的話冷冷的拒絕了。

微珠被孤立的很嚴重,幸好班裏同被孤立還有兩三個孩童,或許是有那麽一點兒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緣故,她們幾個偶爾也在一同玩耍,只是微珠仍沒有太親近的朋友,而且她很希望能像班裏別的同學一樣能自由自在的和別人說話,而不是處處碰壁。

領頭的那兩個女孩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允許解除禁止和微珠的說話禁令,只是她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太多了,反覆幾次之後,微珠也沒有了再融進集體的念頭了。

有時候,被孤立的人並不一定是因為她是多麽的極品,多麽的不可理喻,或許,只是因為她不懂得怎麽和別人交流,在一個團體裏,無法和別人互動交流的人總是會受到排擠的,無意的,或者有意的。

再一個兩三年過去後,同班的孩子都大了起來,稚年之時那些具有權威的領頭人便失去了特權,也不再有什麽不準和某某說話的禁令。

微珠所處的氛圍也好了很多,能說話玩耍的同班也多了起來,可是那些孤立的日子裏所造成的痛苦印記卻是永遠的遺留了下來,埋在了她自己都尚未察覺到的記憶深處。

自從微珠在學堂的課多了一門珠算之後,同班的小孩子們每個人都在書包上掛了一個嘩啦作響的算盤,有的是拿的家裏的老算盤,大的都塞不進書包裏,不知用了多久木質算珠被磨得發亮,仿佛是鍍了一層瓷釉似的。

大部分的孩子用的都是村裏小雜貨鋪統一進購來的小算盤,輕巧靈便,微珠一只小手就能輕松抓起,蕩著小手在空中甩來甩去,算珠們便齊刷刷的發出“嘩嘩”的聲音,她最喜歡這樣玩算盤了。

微珠在算術上很聰敏,各種各樣的加減乘除都難不倒她,她的心算極為準確,可是一到算盤上,反應就慢了一拍,算珠撥來撥去,還趕不上她心算的速度,久了,她索性也不撥算盤了,反正心算也能算出正確答案。

本來微珠已經確定了讓算盤隨它去吧的想法,不巧有次她偶然聽到後桌兩個男孩在討論珠算,其中一個珠算很好的男孩很興奮的對另一個男孩說他要是能打出珠算畫“孔雀開屏”來,他父親就會獎勵他在中秋節的時候帶他去鎮上看花燈。

微珠對看花燈並沒有多大興趣,她以前在鎮上教堂的時候看過幾次,不覺得有多好看,她倒是很新奇男孩口中的“孔雀開屏”是什麽意思,在算盤上怎麽可能打出孔雀開屏來呢?微珠對著算盤發了一會兒呆,半晌之後腦子裏又飄出了另一個問題來,打出了孔雀開屏,那個男孩的父親就會獎勵他帶他去鎮上看花燈,做好了事情父親就會給獎勵,可為什麽自己的父親從來都沒有提出過給自己什麽獎勵呢?

支著小腦袋悠悠的嘆了口氣,微珠卻發現自己都快想不起來父親準確的樣子了,她的父親一年才從外面回來一次,上次回來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冬天天冷,整個人都裹得嚴實實的,她也沒仔細去看父親。

現在的微珠已經不住在奶奶家了,幾個月前,微珠的母親偶然發現她身上不僅有跳蚤,還有很多被跳蚤咬傷的小疙瘩,一連串的密麻麻的紅疙瘩盤踞在她腰上一圈,她母親又驚又怒又心疼,還有一些厭惡。

微珠母親執意認為是微珠奶奶屋裏太臟了,才會有跳蚤,或許是因為小孩的血比較鮮美,那些跳蚤只咬微珠,基本都不咬微珠奶奶,當微珠奶奶知道微珠腰上被跳蚤咬的慘不忍睹的時候也被嚇了一大跳,她驚惶的念叨著她也不知道今年屋裏怎麽會有跳蚤,往年都沒有。

在幾年之後,微珠才漸漸明白了那跳蚤是怎麽回事,她喜歡貓,是夜裏那些來她床邊睡覺的野貓身上帶來的跳蚤。

自從微珠母親發現微珠身上被跳蚤咬傷了之後,就強制性的把她帶回了家,怎麽都不肯讓她回奶奶家去,微珠對母親的家很陌生,她的意識裏只有奶奶的家才是她的家,微珠奶奶帶了微珠這麽多年,猛然間的微珠不和她住在一起了,她的心裏也接受不了。

第一天夜裏的時候,微珠奶奶拄著拐棍想叫微珠和她回去,微珠陡然要在陌生的地方睡覺,本來就怕的想哭,見奶奶來了,高興的想跑出去,卻被母親狠狠的呵斥了回來。

母親和奶奶在外面吵得很兇,微珠在屋裏恐懼的心驚肉跳,她聽到母親用力甩出手裏的碗,和奶奶吵嚷的越來越厲害,微珠奶奶氣的身影都在顫抖,可是微珠的父親不在家,她爭執不過微珠母親,最後只好一個人拄著拐棍回去了。

微珠從窗戶裏看著奶奶一步步出了院子,走了回去,心裏的難受和害怕都到了極點,忍不住抽抽噎噎的想哭,她母親原就盛怒,看到她這樣子,更加煩燥,大罵道:“閉嘴!哭什麽哭!以後不許再去你奶奶家。”

就這樣,微珠伴隨著極度的恐懼和陌生住在了母親家裏。

以前微珠和奶奶住在一起,多少還些溫暖和歡快,而現在,她基本都是繃緊了神經在母親家裏生活的,即使是後來她習慣了這裏,那根繃緊的神經也只是隱伏的深暗了,並沒有消失過,她和母親之間也沒有正常母女情。

微珠在家裏無法尋得的安全感和輕松感,只在奶奶那裏她才能感覺的到。

微珠的父親常年不回家,和母親的感情越來越淡薄,每次過年,微珠都需要一遍一遍的催眠自己聽不到他們在吵架、看不到他們在打架,才能維持著表面的漠然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新年。

有時候,微珠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已經被掏空了內部的薄軀殼,靠著麻木的催眠、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來支撐著這個薄軀殼活著。

父親和母親之間的爭吵一年比一年嚴重,母親自殺的次數越來越來,喝藥、拿斧頭砍自己,鮮紅的血,暗紅的紅,觸目驚心,可她卻次次都沒有死掉。

微珠總是告訴自己,我看不到,我什麽都不知道。

母親總是說,我非要在他走之前讓他把我的喪事辦了。

他,就是父親。

母親還說,微珠,小允,要不是看你們都小,我早就死了。

微珠仍是一言不發的告訴自己,我什麽都看不到,我什麽都不知道。

微珠的奶奶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不好,開始的時候每天都要吃各種各樣的藥,吃藥似乎變得比吃飯更重要,後來就不再吃了,微珠奶奶說,吃了也沒用,好不了了。

微珠一天天的看著奶奶從一個能自己給自己做飯,能自己把自己收拾的幹幹凈凈的老太婆,一點一點的邋遢、衰弱下去,直到半身不遂、無法走動,直到意識模糊、連人都不記得,即使是微珠在她身邊叫她無數聲奶奶,她也仿佛聽不懂似的,沒有任何反應,微珠奶奶每天唯一的活動,就只剩下吃飯,只要餵,就可以一直不停的吃下去。

微珠知道,奶奶的大限快要到了,前一個月,她還能在夜裏害怕的時候大聲的喊自己的名字,拼命的找自己的手,緊緊攥著自己的手睡去,這一個月,她已經幾乎變成了一個活死人。

微珠想到小時候,那時候她還和奶奶住在一起,她害怕了總是想和奶奶睡在一頭,現在,似乎反了過來。那時候,有親戚勸她回家睡,說她奶奶老了,萬一她奶奶睡覺死在她旁邊了,她會被嚇到的,可現在,微珠真的開始覺得,她奶奶可能真的會死在她旁邊。

微珠的奶奶最終還是到了撐不過去的那一天,她死在了大伯家裏,母親和大伯他們每月輪流照顧奶奶,恰好在到大伯家的時候,死了。

要死的人,到底還是留不住的。當所有親人都哭著擁上奶奶的床邊的時候,微珠沒有一點兒反應,她哭不出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麻木了,還是難受過頭了。

微珠沒有跟任何人說過,當奶奶死去的時候,她是有那麽一點點輕松的,她知道,這是很可恥的想法。久纏病榻是很痛苦的,奶奶死了,就不用再受苦了,微珠在心裏默默地想著,下一個轉念間,她就想到了平靜又離奇的死去的爺爺。

也許,也許,奶奶死了,會和爺爺重逢呢!微珠的眼前一亮,微珠決定用木頭做一個以前和爺爺奶奶一起住時的小房子,她不在乎做的是否精致,只要用釘子和木板搭成房子的形狀就行,家裏的大人們都在忙著奶奶的喪事,買孝布、縫孝衣、置棺材、搭靈棚……各種各樣的事情忙得所有人都團團轉,沒有人在乎微珠此時在做什麽。

費了很大的力氣勉強釘出一個歪歪斜斜的小房子以後,微珠楞楞的透過房子斜上方的窗口看到裏面黑漆漆、空蕩蕩的一片,怎麽做出爺爺和奶奶呢?微珠想了想,決定找塊軟點的木頭用小刀雕出小人來,她頭一次做這種東西,手法拙劣的很,刻出的小人都是一個圓腦袋下面一根長身子,眼睛耳朵在圓上畫圈圈,嘴巴一條線,沒有鼻子。

微珠亂鼓弄了幾天,終於做出了她想要的東西,一個房子,三個小人,奶奶下葬的時候,她本來想把這些東西一同放在奶奶的棺材裏,可是奶奶棺材旁邊一直都守著好多人,她怕自己這樣做會惹惱了大人,要是他們把小房子和小人扔了,那多可惜啊。

奶奶下葬後,微珠把小房子和小人藏在了自己的床底下,又在上邊堆了幾個袋子,這才安心,她不想讓任何人發現這些東西。

微珠再見到何太太的時候,是在十四歲,她和弟弟小允去鎮上趕廟會,不料回來時天上下起了大雨,兩人是走路來鎮上的,沒有帶任何雨具,微珠心一橫,決定帶著小允去教堂避避雨,至少也要等雨小點再回去。

教堂的大門一直是開著的,或許是下雨的原因,裏面在做祈禱的人不多了,微珠和小允到那裏的時候,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人在閑聊,神父和修女們都不在那裏。

微珠和小允站在門口擰了擰不停地往下滴水的衣角,眼見著雨越下越大,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兩人只好先在教堂的椅子上坐著,小允基本沒有來過教堂,看到裏面的東西新奇的不得了,滴溜溜的轉著眼珠看著前面的十字架,又看看窗戶上數不清的彩色玻璃,微珠倒是不太在意,她小時候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間,這次偶然的故地重游,她也沒有多大感覺。

何太太帶著聖經從後院來到教堂的時候,微珠一眼就認出了她,何太太的樣貌沒有太大變化,身材仍是胖胖,掩蓋在黑色的修女服下面,臉頰倒是多了肉圓潤了些,這讓她尖尖的鷹鉤鼻顯得不那麽尖了,看著比以前還要慈和了很多。

微珠坐在下面看到何太太翻到聖經中的一頁,帶著虔誠的口氣講了起來。何太太講的是埃及法老在夢中夢到七只幹癟的瘦牛吃掉七只健碩的肥牛、七個幹癟麥穗吃掉七個飽滿麥穗的故事,法老醒後詢問這個夢的意思,約瑟告訴法老這是神給他的啟示,七只肥牛和七個飽滿麥穗代表七個豐收年,而七個瘦牛和七個幹癟麥穗代表著七個荒饑年。

這個故事微珠小時候聽過,現在再聽,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何太太沒有認出臺下座位上的微珠,畢竟幾年不見,微珠的相貌也發生了變化。

聖經故事講的很快,只是短短的一段,何太太見人寥寥無幾,索性停了下來,也坐在下面的座位上,和下面的人說起話來,微珠聽到他們說話時的口氣像是很熟的樣子,猜測大概是他們經常來教堂的緣故,所以才會和何太太那麽熟。

何太太就坐在微珠斜後方,微珠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和何太太搭個茬比較好,畢竟這麽久不見了,又難得遇見一次。猶豫一會兒,微珠趁著他們聊天的空當,轉身說道:“何太太,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何太太楞了一下,一邊仔細看著微珠,一邊想著她是誰,只覺得眼熟,一時的倒是怎麽都想不起來了,微珠隨即又說道:“何太太,我是微珠,你大概不認識我了。”

“微珠……”何太太很快就想起了她就是以前那個離開的女孩,現在乍然又見,何太太也激動了起來:“微珠,你怎麽來了?好幾年沒見到你了。”

微珠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趕廟會才路過這裏的,只好模糊的說道:“今天有事來鎮上,回去的時候下雨了,就想來這裏避避雨。”

何太太親昵的拉著微珠的手噓寒問暖,得知她在家附近的學堂念了幾年書,現下已經不念了,何太太問她以後有什麽打算,微珠搖頭道,自己也不知道。

在教堂裏和何太太聊了一下午,直到接近黃昏的時候雨才漸漸的停了,微珠正打算告別何太太,和小允回家時,何太太忽然問微珠想不想留在教堂,現在鎮上又有了幾個小教堂,在教堂任職的修女太少了,他們需要增添一些人,每月還會發些錢用以生活。

微珠沒想到何太太會說些,她本能的想推辭,可再一想,她和母親的關系向來不是太好,她呆在家裏又沒有什麽事,難不成就這樣待在家裏等著嫁人嗎?微珠心裏升起莫名的火氣,嫁人結婚去別人家,她在自己家活著就這麽難受,再到別人家裏豈不是更加難受。

“好,我來。”微珠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何太太,何太太很是欣喜,又囑咐了微珠幾句,才放她走。

微珠和小允回到家裏,和母親說了這件事,母親起初不答應,後來微珠說只是去一兩年罷了,她又不打算長久在那裏,現在一直呆在家裏也不是辦法,反正過一兩年也就回來了。口上這樣說著,微珠心裏並不是這樣想的,她只想離開這個家,只要能離開就好,回不回來以後再說。

微珠母親答應了,簡單的給微珠收拾了些東西。

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村子裏靜悄悄的,微珠也半迷糊半清醒的睡了,朦朦朧朧間,微珠聽到堂屋的門鎖嘩啦的響了兩聲,接著就是門吱嘎扭動的聲音,還有母親小聲說話的聲音,門再鎖上的時候,微珠聽出有兩個人的腳步聲進了母親的房間。

一個是母親的腳步聲,一個是和母親偷情的人。

微珠心裏一片惡心冰冷,她早就發現了這件事,但是她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樣事,父親回家極少,她和父親不熟,又沒有別的人可以說,母親和父親一見面就吵架,母親總是自殺,微珠很怕母親真的死了,又希望她趕快去死了算了,幾乎每年過年都要見母親自殺一次,她實在受不了。

人常說新年見血是鴻運當頭,大吉大利,微珠想若這是真的,那她的“鴻運”早就頂天高了。

第二天一大早,微珠說什麽也要離開家裏,她帶著簡單的行囊就走了,很快就到了教堂見了何太太,何太太見她來的這麽快,也很驚訝,微珠在鎮上的大教堂沒有待多久就被派遣去了小鎮最邊界的一個小教堂去了,那裏離家更遠了,條件也更簡陋,整個教堂除了微珠就只有一個四十歲的神父和一個老修女,外加三個同微珠一樣年紀的小修女在。

微珠對生活條件並不挑剔,她什麽也沒說的就帶著何太太送給她的聖經留了下來,住宿的地方還尚可,微珠和三個小修女住在一間屋子,最讓微珠高興的是她發現有一只貓每天都來教堂裏,她起初以為是神父或者修女養的,又覺得不太可能,和三個小修女熟些之後,她才問出那只貓是她之前幾天才待在這的,每天都來,趕都趕不走。

微珠聽了更覺得和這只貓有緣,就每天都分些飯食給貓,那只貓並不太黏著微珠,但是只要微珠在,它還是會到微珠身邊蹭蹭,因為它的存在,微珠在這裏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教堂的事情不多,主要的傳教以及收教徒都是由神父和老修女負責,三個小修女除了負責每天的飯食之外,也會做些傳教的事情,微珠是新來的,跑腿買菜、廚房打下手的事情基本都是由她來做。

日子一天天的逝去,如流水般無法回頭,轉眼間,微珠在教堂已經兩年了,她十六歲了,按照鄉下的習俗,差不多也到了一家女百家求、談婚論嫁的時候了,過年回家成了微珠最最頭疼的事情。

有意無意的,微珠開始考慮著再也不回家了,她毀掉了自己做的小房子、扔掉了一些自己親手刻的小木雕,一點一點的慢慢處理掉她對這個家裏存有眷戀的東西。

再一次漠視了那些相親的人,拗著母親的意思回了教堂之後,微珠決定再也不回家了,她在教堂的日子過的還尚算好。

教堂裏招收的信徒日益增多,盲目信奉的人也增多了,就如同那些整天拜佛、生病也不吃藥的佛信徒一樣,整日來教堂給患病親友祈禱,而卻不肯就醫的人也多了起來。

微珠想不通這些人,不管她在教堂裏呆了多久,在她觀念裏,生病了一定要去就醫才對。別的小修女不太在意這些事情,她們是虔誠的神信徒,可微珠不是。

微珠生性內斂,她鼓起勇氣去勸生病的人去就醫,可惜沒幾個人願意聽她的,漸漸的,那些小修女們也開始疏遠了微珠,她們覺得微珠是在破壞教堂。

微珠母親托人捎信給微珠,想讓她回去,不逼著她一定要訂親。

微珠狠心撕了那封信,回到教堂裏的時候,她看到別的小修女們在給信徒們發一些小冊子,上面印的盡是些什麽身患重病、虔心祈禱受到上帝的安撫,或者夢到了上帝,病就好了之類的瞎編亂造的事情,微珠憤怒的搶過冊子撕毀了幾本,指責她們編造假故事騙人,幾個小修女也不甘示弱,指責微珠根本不信神,卻待在教堂裏。

微珠一怒之下帶著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教堂,她沒有回家,而是朝著去往外地的方向走了,此時正值寒冬,走到半路上下起了雪花,微珠心中的酸澀之意更甚,她想哭,卻又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

微珠沒想到的是,在她出來的時候,那只她在教堂經常餵養的貓兒也跟著她一起出來了,當微珠在冰天雪地裏看到那只貓朝著她跑過來的時候,她驚訝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貓兒仰頭繞著微珠的小腿蹭來蹭去,微珠開心的抱著貓兒向前繼續走去,沒有人,有只貓兒跟著也不錯。

有時候,事情也就是那麽湊巧,微珠不知道自己走向了哪裏,卻偏偏在路邊的一個麥稈堆裏看到了一個被丟棄的男嬰兒,幾年前微珠奶奶還活著的時候,她也見過一個被丟棄的嬰兒,最後那個嬰兒死掉了,現在微珠決定,她要帶著這個嬰兒走。

嬰兒的繈褓包裹的很厚實,裏面夾著一封信和一些錢,信裏只是寫道因難言之隱無法照顧自己的孩子,希望好心人收留。

微珠就是這個好心人。

微珠也遇到了別的好心人,她在夜行的時候碰到了一個拉馬車賣炭的中年人,中年人好心,見她一個女孩子抱著一個嬰兒和一只貓兒,奇怪的不得了,問她要是不是要進城找親戚,微珠結結巴巴的說不清楚,中年人不再多問,就招呼微珠上了車,微珠跟著賣炭的中年人經過了幾個縣城,中途謊稱自己到了,她不想再白坐別人的車。

微珠用自己攢下來的錢租了一輛馬車,讓車夫帶她找個便宜點的住處,車夫拿了錢帶她走到中途的時候,碰到兩個和她差不多大的人也要搭馬車,兩人和微珠同路,車夫想多賺點錢,征得了微珠的同意後就讓兩個人上車了。

上車的兩個人是一對小情侶,看模樣斯斯文文的像是書香門第的人,他們兩個看到微珠抱著一個嬰兒,旁邊還有一只貓兒,面面相覷的用眼神交流著,似乎是在揣測著微珠是什麽人。

馬車廂裏靜悄悄的,兩個人漸漸的對微珠失去了興趣,他們想稍微親近親近,又礙著有微珠在,不好意思挨得太近,微珠知道自己礙眼,她把頭埋的低低的,不敢看那兩個人,更不敢看那個幾乎和她同歲的女孩。

兩個人先到了地方,他們下了車,微珠緊繃的神經才緩和下來。

車夫把微珠帶到了一個簡陋的大雜院裏,微珠在那裏租了一個住處,她給撿到的嬰兒起名叫寶兒,她不知道寶兒有多大了,就一直買些羊奶給寶兒喝,後來開始慢慢餵些稀粥,寶兒居然也順順利利的喝了下去。

大雜院裏的人很多,多半是窮苦的,比微珠好不了多少,微珠要活下去,就要出去做工,她擔心寶兒一個人留在家裏不方便,就花了點錢寄放在雜貨鋪的張大娘家裏,張大娘和她丈夫年近五十,膝下無兒無女,很樂意微珠把寶兒寄放在他們那裏。

跟著微珠來的貓兒很有靈性,每天都在微珠回來前回到家裏,還時不時的去雜貨鋪轉轉,似乎是去看寶兒一樣。

微珠並沒有想到,她在教堂裏見到這只貓兒的時候,並不是她第一次遇到它,在之前小時候鉆玉米桿撞邪的時候,她就曾經和它遇到過,只是微珠沒有記住它的樣子,它只是一只長相普通的花貓。

再在之前,微珠和這只貓兒真正地第一次相遇,是在微珠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走路都踉踉蹌蹌的時候。

那天年幼的微珠趁著大人不註意,一個人晃晃蕩蕩的走到了路邊一尺深的水坑邊,水中有只奄奄一息的貓兒在拼力掙紮,微珠蹲下來,白色的小裙子像盛開的花瓣一樣垂在了水邊。

貓兒還在拼力掙紮著,微珠小手一伸,一把拽住貓兒的尾巴硬是把它拎了出來,拖到有太陽的地方曬著,貓兒的尾巴被微珠拽的生疼,它在地上喘息了許久,才歪歪扭扭的站起來走了,臨走前,還朝著微珠抖了抖身上的渾水,微珠被濺了一身的泥點子,後來微珠遇邪,被橫死的陰魂纏上,幾乎性命不保,通靈的貓兒指引她的爺爺救了她,卻付出了她爺爺生命的代價。

微珠在大雜院裏生活了將近三年,流落在外的痛苦一天天的瘋長著,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該怎麽辦,也不知道寶兒的未來該怎麽辦。

有天微珠抱著寶兒出去上街買東西的時候,看到路邊有只餓的癟癟的小狗,微珠看它可憐,就扔給它一個燒餅,從那以後,那只小狗就一直跟著微珠,微珠在家,它也在家,微珠出去,它也跟著出去。有天晚上微珠進店買東西多耽擱了一會兒,小狗就守在外面店門口,一聲不吭的趴在臺階上,店裏的老板以為它是野狗,趕了它幾次,它從臺階左邊躲到右邊,又從右邊躲到左邊,就是不肯走。

店老板覺得奇怪,就問店裏唯一的客人微珠道:“門口的那只狗是你的嗎?”

微珠說是,店老板笑道:“難怪我趕了它那麽多次它都不走,這麽大冷天的還守在外面,我少收你一個子,你給它買點東西吃吧,挺好的一只狗。”

大雜院雜貨鋪的張大娘和張大爺兩人都很喜歡寶兒,微珠想了很久,決定把寶兒給他們,她覺得寶兒跟著張大娘他們,怎麽都比跟著自己的強,張大娘和張大爺得了一個兒子,高興的不得了,對微珠也更好了,時不時的去微珠那裏噓寒問暖,微珠受不了這種感覺,她畢竟還是和寶兒在一起了三年,現在送給了別人,自然是心痛不已。

沒過多久微珠就離開了大雜院,去了別的地方租住,帶著她的貓和狗,可惜沒過多久,那只狗就被幾個嘴饞狗肉的人給捉去燉成了一鍋肉湯。

微珠在一個廢棄房屋找到它被剝下來的皮的時候,難過的哭了很久。沒過幾天,那只貓兒也不見了,微珠一下子失去了身邊所有能帶給她感情的東西,整個人迅速的萎靡了下去,她不再出去做工,每日裏除了做飯吃飯,就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

有一天夜裏,微珠買了一包毒藥摻在了自己的飯裏,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走失的貓兒,是被別人捉了去用繩子栓了起來,那家人糧倉裏有老鼠,他們早就想養一只能捉老鼠的貓。

深夜裏,那家人都早已熟睡,預感到微珠將要死去的貓兒不安的團團轉起來,它掙不斷繩子,就拼命的叫了起來,被吵醒的人受不了,氣呼呼的解開它的繩子把它扔了出去,貓兒一路朝著微珠的住處跑去。

路上,一輛馬車正在靜悄悄的大街上疾馳著,貓兒急命狂奔不及躲閃,後腿被車輪碾了過去,貓兒一聲慘叫,趕車的人趕緊停了下來,一個女人從車裏下來,不嫌血汙的抱起貓兒,用手絹包起它受傷的後腿上了車。

車夫道:“如意姑娘,一只小野貓罷了,我們家老爺的病要緊。”

坐進馬車裏的如意沒有說話,車夫快馬加鞭,不一會兒就到了地方,車夫一掀轎簾,想叫如意出來,不料裏面早已空蕩蕩,別說那個女大夫如意了,就連那只貓兒也不見了。

彌留境。

記起生前一切的微珠坐在臺階上,楞楞的抱著那個她以前親手做的木頭小房子,如意坐在她身邊一言不發。

連綿向上的臺階無窮無盡,微珠回頭看著身後,問道:“上面的盡頭是什麽地方?”

如意道:“輪回渡口。”

微珠摸著身旁鏤空的墻壁,又問道:“墻的那邊是什麽,為什麽我能看到小微珠在那裏?”

如意道:“那是幻象,你殘留的一絲求生欲望幻化出來的。”

微珠道:“我還能見見小微珠嗎?”

如意道:“可以。”

向下蜿蜒的臺階逐漸消失,微珠看到眼前有集市的樣子正在逐漸清晰起來,來來往往的人群穿梭不停,商販們在街邊擺著攤,賣各種各樣的物品,小微珠蹦蹦跳跳的在街上東看西瞧,微珠站起來走向了小微珠。

如意坐在臺階上輕撫著不知何時坐在她身邊的貓兒說道:“貓兒,你覺得她會肯再回去嗎?她若是自己肯回去,我就能救她,她要是不肯,我也無能為力,時間已經不多了。”

微珠很快就回來,蜿蜒不絕的臺階又出現了。

貓兒又消失了。

微珠看著如意說道:“我該走了,能看到小時候的自己我很高興。”

如意道:“你不想再繼續活下去了嗎?”

微珠搖搖頭:“不想了,我活的很辛苦,不想繼續下去了。”

如意沒有再說話。

微珠一步步地朝上面走去,她的身影漸行漸遠。

如意嘆氣道:“我們回去吧,貓兒。”

一顆流星在天際劃了下來,輪回渡口一相別,從此世事重新開。

【第三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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