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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微珠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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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人群擠在一條蜿蜒向上的臺階上,趕廟會似的,爭先恐後的踩著臺階往上擠,窄窄的臺階上擠滿了人,可是沒有人因為擁擠而發怒爭執,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歡歡喜喜的。

往前走啊,快走啊。

微珠也在這人群裏,她幾乎不用走動,就被後面的人群推搡著往上去。

前面是哪裏?

微珠心裏迷茫又欣喜,只覺得自己也好想快點上去,快點到達臺階的終點,她踮起腳尖努力昂著頭向上面蜿蜒不盡的臺階望去,前面根本看不到終點,烏壓壓的全是人。

廟會嗎?

好開心,似乎好久都沒有這麽開心了。

微珠側頭看著身邊不斷向上趕的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容,他們的口中都在輕聲說著,快點走啊,快走啊。

可是,前面到底是哪裏啊?

微珠眼中的迷茫漸漸彌漫起,真的是趕廟會嗎?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擠到墻壁邊略略停了下,微珠心裏想往上趕的想法無端端的強烈了許多,算了,不想那麽多,只管往上走就好了。

想法一定,腳下忽的就輕快了許多。

臺階旁的墻壁上是鏤空的,透過空隙,微珠看到墻壁另一側的人都在往下走。

咦?為什麽這邊都是往上走,而那邊都是往下走?

微珠好奇地趴在一個鏤空處往墻壁另一側看去,好多好多的人,都在往下走,和這邊一樣擠。

人群裏有一個小孩好眼熟。

那似乎是——六歲的自己?

微珠一楞,她居然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在墻壁另一側被人群擠著往下走,自己稚氣的臉上滿滿的盡是迷惘,身不由己的塞在人群中往下走去。

眼看著小時候的自己被人群擠得快要看不到了,微珠趕緊探頭在墻壁鏤空處,大聲喊道:“微珠,微珠!你要去哪裏?”

小微珠聽到有人在喊自己,掙紮著扭頭四處看,無奈她太年幼,視線都被身邊高高的人擋住了。

微珠眼睜睜的看著小微珠的身影漸漸不見了,忍不住著急起來了,幾乎想逆著自己這邊向上的人群向下擠去。

剛剛轉過身去,微珠的心中就不由自主的湧起了想快點向上走、快點到達終點的念頭。

這個念頭強烈的幾乎蓋過了對小微珠的擔心,微珠倚著墻壁,勸慰自己道,還是先上去吧,等會兒下來了再去找小微珠也不遲。

正要擡腳跟著身邊的人群向上走去,忽然有人擋住了微珠。

微珠奇怪的看著面前擋路的女人,想繞過她繼續走,不料那女人又擋住了她。

微珠有些生氣,眼前的女人肩上斜斜背著一個藥箱,難道是個大夫不成?大夫又能怎麽樣?大夫也不能這樣擋路啊?

“餵,你幹嘛要故意擋我的路?”微珠心裏惱怒,口氣很是不客氣。

“再想想吧,不用急著上去,還是先去看看小微珠吧。”

微珠聞言,心中雖是迷惑不解,卻還是回頭向下看了一眼,說道:“太擠了,走不下去。”

背著藥箱的女人拉著微珠的手腕,逆著人群向下擠去,微珠詫異的看到人群在她們面前辟開一條道來,容她們順利的向下走去。

“我叫如意,”背藥箱的女人邊走邊說道,“等會兒我會再送你回來的,你想回來的時候,就叫我的名字。”

微珠怔怔的任由如意拉著走下去,她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想不起來是怎麽到這裏來的,往下的臺階也是長的望不到盡頭,只是往下走的遠了,人就漸漸地少了起來,直到臺階上已經沒有人了,如意還在拉著她不停歇的往下走。

微珠疑惑又惶然的問道:“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裏?下面好像走不到盡頭了。”

“帶你去見小微珠。”如意頭也不回,語氣卻是堅定的不容質疑。

“我想先上去看看,過會兒再回頭找小微珠。”微珠掙開如意的手,轉身想走上去。

如意看著微珠執意要往上走的身影,面上隱隱有些無奈和悲哀:“微珠,你不怕上去了就再也下不來了嗎?”

微珠不明白她的意思,狐疑的停下了腳步。

如意嘆氣道:“微珠,你還記得,你現在多少歲了嗎?”

微珠不假思索道:“我十九歲。”

話一出口,微珠立刻臉色煞白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看到小時候的我自己?”微珠惶恐的轉頭看著兩邊高高的墻壁和上下都看不到盡頭的臺階,求助般的望著如意,“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如意面上似有不忍:“微珠,你不記得了嗎?你已經自殺了,這裏是彌留境,人死了以後就會來這裏,等你走到了上面臺階的盡頭,你就會徹底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微珠楞楞的坐下,兩只手茫然的撐著臺階,喃喃道:“我死了,我死了……”

如意取下肩上的藥箱,輕輕的放在微珠腳下的臺階上,說道:“這是你以前丟棄的東西,看看吧,還能不能想的起來。”

打開藥箱,裏面是一個手工做的房屋,做工不是很精細,樣式也很簡陋,四壁是粗劣的木材,歪歪斜斜的不大平整,上方是起脊的屋頂,屋頂上刻著歪歪扭扭的瓦片紋,正前方是一扇對開式的門,透過斜上方的窗口可以看到裏面還有三個木雕小人,小人是兩個年邁的老人和一個稚童。

微珠眼神覆雜的看著藥箱中的木雕微型房屋,低聲道:“爺爺,奶奶,家。”

如意走到微珠身旁和她並排坐著,說道:“這是你以前親手做的,又扔掉了,還想的起來為什麽要扔掉嗎?”

微珠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腦子仍是混沌,如同在夢中一般,記不起太多的東西,隨著初始時毫無由來的欣喜慢慢散去,她的記憶也在一點點凝聚回來。

如意也不催促她,等待了許久,微珠才回答道:“因為回不去了,沒有人會再帶著我回家了,我不會再有家了,沒必要再留著它了。”

“為什麽會想死?”

“因為苦,心苦。”

不是辛苦,是心苦。

微珠有父母,有弟弟,可是沒有家,沒有她能放心去依靠、去懷念的家,依靠她是從來都不敢想的,懷念,偶爾有,不多。

微珠的右臉頰上有四道疤痕,淺淺的,是她養過的一只貓留下的,那只貓喜歡半夜三更的回來,再從窗戶上直接跳到微珠床上鉆被窩,貓有失爪,有次沒跳好,一只爪子重重的劃在了微珠臉上,熟睡中的微珠只覺得臉上一痛,伸手摸摸,臉上的四道傷口已經凸凸的腫了起來。

微珠愛貓,即使是臉上被破了點小相,她也仍是愛,不打不罵的照舊抱著貓兒睡。

鄉下孩子很少有念書的,那兩年鄉下突然來了不少金發碧眼的怪人,在鎮裏蓋起了怪怪的尖房子,他們管那裏叫做教堂,還四處宣傳一個叫上帝的神,鼓勵人們多去教堂做祈禱,以此來洗清自己的罪孽。

可惜任是那些整天捂著黑袍的神父和修女們不辭辛苦的到處宣傳,收效卻仍是小的很,鄉下的老百姓們聽說過玉皇大帝,可從來沒聽過什麽上帝,更別提讓他們去做什麽祈禱了。

眼看那些神父和修女們宣傳教派失敗要離開這裏打道回府了,他們忽然又放出話來改為教會學校,只要人們肯拿出很少的錢,就可以讓他們的孩子在那裏學習識字,並且食宿全包,唯一的條件就是那些孩子一定要信他們的教。

或許是神父修女們意識到引導大人們信教是不太可能了,所以他們把目標轉向了小孩子,反正傳教是長遠之事,把這一代的小孩子拿下了,以後的發展會容易很多。

鄉下的大人們倒是不太在乎自己的孩子識不識字,他們看中的是可以省去一個人的飯,玉皇大帝也好,上帝也好,信哪個又有什麽關系,所以陸陸續續的就有很多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了鎮上的教堂。

當時五歲的微珠也在其中,她的弟弟小允還太小,就沒去。

微珠對自己的弟弟是沒有太多感情的,原因很簡單,她打小就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而小允則卻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爺爺奶奶和父母的住處離得不算遠,但是微珠很少去父母的家裏,不是覺得父母偏心什麽的,而是在微珠的意識裏,父母對她而言,跟叔叔嬸嬸沒有什麽區別,親弟弟對她而言,也跟別家的小孩沒有任何區別。

微珠的父親很少在家,長年在外,只在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一段時間,微珠幾乎不記得自己見過父親幾次,微珠的母親很少會去微珠爺爺奶奶家看微珠,微珠不太喜歡說話,很怯生,微珠母親和爺爺奶奶說話的時候,她就待在奶奶身邊一個字都不說。

去鎮上的教堂生活,對於微珠來說,是件既新鮮又好玩的事情,那些神父修女們有專門派遣來的教師,中文教一點,洋文也教一點,不過這些基本上都是幌子罷了,他們唯一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讓這些孩子們信教。

有的孩子父母以為上帝和家裏逢年過節拜的神差不多,家裏的神喜歡香爐香火,以此推斷他們認為上帝也喜歡這個,所以有不少孩子來的時候包裹裏都帶著一個小香爐和一些散香,神父和修女們用他們不大靈光的漢語一連解釋了幾遍上帝不要這個,那些孩子的父母才悻悻的又把香爐散香帶了回去。

微珠不愛祈禱,也不愛聽什麽聖經,她喜歡學唱歌,同來的孩子們很顯然都和她抱著一樣的想法,一到修女們講解聖經或者做祈禱的時候,他們就在下面玩鬧成一團,一到學唱聖歌的時候,個個都精力集中的心無旁騖。

只要是歌,小燕子穿花衣和哈利路亞,在孩童的耳朵裏都是一樣的。

負責微珠這群孩子日常生活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修女,大家都叫她何太太,微珠曾經聽說過修女是不結婚的,因此她揣測何太太的稱呼大概是為了交流方便才隨意擬出的一個姓,而不是由她丈夫的姓名而來的。

何太太的身材有些胖胖的,臉上卻沒什麽肉,這使得她尖利的鷹勾鼻顯得越發往前凸的厲害,再加上他們這些外來人特有的深眼窩,一眼看上去總有點很不討喜的感覺,不過何太太的性情倒是溫慈的很,接觸的時間久了,大多數的孩子都還是很願意親近她。

微珠最喜歡在何太太帶著他們做晚餐祈禱的時候偷偷睜眼四處亂看,別的孩子都乖乖聽話的閉上眼睛跟著何太太一起低聲念祈禱詞,只有微珠明目張膽的睜著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來轉去。

何太太有時也會偷偷睜開眼睛看看餐桌上做祈禱的孩子們,偶爾抓到不做祈禱也不閉眼的微珠,她也不責備,只是沖微珠眨眨眼睛。

微珠的長相很平庸,尤其是臉頰上的幾道疤痕,給她的相貌值又減去了幾分,可她的眼睛卻是漂亮的驚人,瞳孔顏色淺淺的,深邃迷離的像蒙著霧一般,絲毫沒有五歲幼童瞳孔黑亮清澈的樣子,可她的眼睛偏偏就是很吸引人,即便是那些修女裏最漂亮的藍眼睛也不如她的眼睛有魅惑力。

這雙眼睛真不像個孩子的。

何太太在心裏悄悄嘀咕過幾次這句話,或許正是因為微珠的眼睛,她一直沒有強制性的去讓微珠遵守一個基督教徒應該遵守的規矩。

教堂的課很少,他們收的畢竟只是一群年齡幼小的孩童,除了歌,也教不了多少別的東西,一到周六周日,所有的孩子都還是回家去,微珠有時候既不回爺爺奶奶家,也不待在教堂,她有個遠房親戚在鎮上,離教堂很近,沒有課的時候,她就去鎮上的親戚家去住。

同在教堂的孩子也有家在鎮上的,微珠最是喜歡和一個叫宋彤的小女孩一起玩耍。

宋彤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微珠有時也會帶著她到親戚家去,但大多數時候兩人還是愛在街上到處游蕩。

小孩都喜歡打鬧著玩,微珠和宋彤也是,在街上走著走著,兩人就開始你撓我一下我擰你一下的嘻嘻哈哈鬧開了。

每年暑假教堂的孩子們都會有兩個多月的假期,一到這時,微珠就會從鎮上回鄉下住在爺爺奶奶家裏,父母家偶爾也去,只是仍然是逛了一下就走了。

在教堂和爺爺奶奶家來回奔波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兩年的時間就過去了。

這次暑假,微珠還是在爺爺奶奶家,在家裏的日子比在教堂無聊了些,微珠經常會想念和宋彤在一起玩耍的日子,還有每天帶著他們祈禱的何太太,何太太叮囑過他們很多次即便是在家裏也不能忘記做祈禱,這樣上帝才會保佑他們。

微珠在教堂時都不願做祈禱,回到家裏更是不用說了,她不是故意想跟何太太搗亂不聽話,她就是單純覺得每個人都閉著眼睛念同一段祈禱詞實在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她要是上帝,每天聽著這麽多人反反覆覆的對著自己念同一段祈禱詞,還不頭疼死。

微珠愛唱歌,她在教堂學了不少和上帝有關的歌兒,在教堂的時候她曾經想過每天唱不同的歌來代替枯燥的祈禱詞,可又怕惹了何太太生氣,就一直沒敢,現在在爺爺奶奶家裏,她就不必顧忌那麽多了,起床、睡覺、吃飯,甚至晚上在橋上乘涼的時候,只要她高興,歌兒一首接著一首的換著唱,學的唱完了,就自己隨口編著調子和詞句唱著玩。

老人愛熱鬧,兒子媳婦家和他們不在一處,女兒嫁到了外村,每天聽著孫女唱歌,他們心情也好的多,即便是聽不懂微珠在唱些什麽,他們也愛聽。

微珠還是很害羞的,自顧自唱的時候什麽都不怕,一有人過來逗她,她就死活不肯再開口了。

夏日夜裏屋熱,大人們多是睡在外面,微珠也是,外面的月光亮的驚人,微珠有時候甚至能看到自己手上的掌紋,奶奶卻總是說好月亮地不如一個壞陰天,月亮再好,在它下面也做不了針線活。

夜深了,大人們睡著了,微珠偶爾半夜醒來,就會不老實的一個人到處亂跑,她最是喜歡鉆爺爺奶奶房子周圍玉米桿圍成的院墻。

微珠爺爺奶奶的房子原本是沒有蓋院墻的,只有兩間小茅屋,但是他們的房子旁邊是村裏最寬的一條路,來來往往過路的總喜歡往他們屋裏瞅,雖說看兩眼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總會讓人有點不舒服。

微珠爺爺便想法尋了幾根長木桿繞著房子兩邊架好,中間空出的地方就當做進院子的門口,等到了玉米收成的時候,再把砍了的玉米桿十幾根紮成一捆,挨個直立著對擺在事先固定好的木桿上,木桿是圍著院子的,玉米桿順著木桿兩側堆好了,就成了環繞房子的院墻。

對擺的玉米桿中間會順著木桿空出一條道來,微珠大半夜裏最喜歡的就是一個人鉆進玉米桿黑漆漆的空隙裏,四肢著地的從一頭爬到另一頭,再從另一頭轉身繼續鉆回去,反反覆覆一個人玩的不亦樂乎。

偶爾有在外覓食的別人家貓兒和她一起鉆,微珠就會開心的不得了,一人一貓在裏面玩的更是興奮。

微珠愛貓,可家裏餵養的貓兒總也活不長,經常無緣無故的就病懨懨的不吃東西慢慢死掉了,每只貓兒死,微珠都會傷心的哭個不停,爺爺奶奶見她每次都哭,怕養不活貓兒她又傷心,索性就不再養貓了。

和微珠一起鉆玉米桿的貓兒多是走在微珠前面,帶路似的,到了盡頭,就喵喵叫幾聲,提醒微珠到盡頭了,該轉身往回鉆了,回鉆時貓兒仍是在前面,微珠就跟在它後面繼續鉆著玩。

玩累了,微珠就抱著貓兒爬出去,拍幹凈身上的玉米枯葉和灰塵,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到爺爺奶奶身旁繼續睡覺。

這樣的事情微珠玩了很多次,一次也沒有被爺爺奶奶發現過。

有天夜裏月亮不太好,時不時的就躲進雲層裏,微珠夜半仍是醒了,又一個人偷偷去鉆玉米桿,貓兒也來了,裏面黑漆漆的,外面一會兒亮,一會兒暗,微珠好玩的看著縫隙裏透來的那一點光黯淡一下再猛地亮一下。

在黑漆漆的玉米桿裏爬到一半的時候,貓兒忽然停住了,一雙圓眼警覺的盯著前方,兩只前肢微微俯下做出要撲過去的姿勢,喉嚨裏也發出威脅的“嗚嗚”聲,微珠看不太清貓兒具體在哪兒,只好口裏輕輕的喚著“喵喵”,一面伸手去摸索貓兒。

貓兒離微珠很近,微珠很輕易的就摸到了它,她不知貓兒在戒備著什麽,就輕輕推搡了它一下想讓它繼續往前爬,不料做出攻勢的貓兒被她這麽一推,猛地躍起揮著爪子向前死命的抓去,似乎前方有它的敵人似的,就連先前喉嚨裏低沈的“嗚嗚”威脅聲也在瞬間變成了淒厲刺耳的“喵嗚聲”。

微珠被它嚇了一跳,她只見過貓兒在遇到比自己大十幾倍的狗時才會這樣激烈的反擊,可面前黑漆漆的明明什麽都沒有,貓兒怎麽忽然像發了瘋的一樣在前面撕抓怒吼起來了?

“喵喵……”微珠輕聲喊著貓兒,她怕貓兒吵醒了爺爺奶奶,便加快速度向前爬去,想安撫一下貓兒。

貓兒在前方狹小的空間裏上躥下跳嘶吼的越發淒厲急切,微珠也有點慌神了,難不成前面有一條大狗鉆進來了不成?又往前爬了幾步,微珠忽然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了,手腳僵硬沈重的怎麽都擡不起來,就連喉嚨也像是被粘住了一樣喊不出任何聲音來。

眼前漆黑一片,微珠敏銳的感覺到有什麽東西逼近了自己面前,冰涼潮濕、沒有任何氣息、模糊成一團的東西,貓兒嘶吼的聲音淒厲到幾乎要震破人耳膜的地步,微珠恐懼的瞪大眼睛想喊人,喉嚨裏卻沒有一絲聲音發出來。

冰涼的潮氣越來越重,微珠只覺得渾身上下越來越沈重遲鈍,強烈的倦意和暈沈感占據了她的思維,漸漸地,就連貓兒嘶吼的聲音她也聽不到了。

“微珠!”

猛地一聲喊聲,驚得微珠瞬間清醒了,她聽到爺爺邊喊她的名字邊朝著她和貓兒的地方走了過來。微珠身側的一捆玉米桿忽然被提開了,剛從雲層裏出來的月亮毫不吝嗇的把月光照到了微珠身上,像是瞬間被消除了禁錮一般,微珠渾身一輕,手腳並用的爬了出來,哆哆嗦嗦的抱住爺爺的腳脖差點哭了出來。

微珠的爺爺被微珠嚇了一大跳,他醒來見微珠不見了,又聽到有貓在玉米桿堆裏亂吼亂跳,這才走到這裏提開一捆玉米桿想把貓攆走,卻不料微珠從裏面爬了出來。

“微珠,你在這裏做什麽?”微珠爺爺趕緊抱起微珠,覺察到微珠渾身哆嗦,似乎是嚇壞了一樣,趕忙撇下問話,撫著微珠的背連聲哄道,“不怕不怕,有爺爺在,什麽都不怕……”

微珠病了,發燒,額頭燙的讓人心驚肉跳,夏天的屋裏熱的悶人,她卻一點兒汗都流不出來,一張小臉燒的紅通通的,腦子也迷糊糊的。

微珠爺爺從隔壁村請來了大夫,開了幾包各種顏色的小藥丸囑咐給微珠吃下,近些年鄉下很少再用中藥了,微珠奶奶對這種小藥丸信心不大,送大夫出門時一連嘮叨了好幾遍再不好的就換中藥,大夫知道她擔心孫女,也不多辯解,微珠奶奶說什麽他都應允了。

微珠吃過藥,效果並不大,晚上的時候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睜開眼睛,屋裏和窗戶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門縫從隔壁透過來一點兒昏暗的煤油燈光。

隔壁爺爺、奶奶和母親三人神神秘秘不停的在低聲說些什麽,微珠努力探著耳朵,只聽到了他們翻來覆去說的最多的幾句“碰到臟東西了”、“中邪了”、“請人”之類的話,再聽,別的話還是聽不清。

三個人商量了大半夜,一同商定好了過兩天再不好就請人來驅驅邪,之後微珠的母親就回去了,她那邊的屋裏只有小允一個人,實在是放心不下。

微珠的爺爺奶奶夜裏時不時的就進來看看微珠,見她仍是燒的滿臉通紅,都憂心忡忡的睡不著。

臨近黎明的時候,兩個老人再也撐不住了,微珠奶奶在外屋歪了一會兒就睡著了,微珠爺爺在微珠床邊坐著坐著也睡著了。

微珠睡得並不好,她多半是昏沈沈的,再加上熱的難以忍耐,很不好受,左蹬右踢的折騰了片刻又沒了力氣,剛消停下來,不知哪兒來的冷氣慢慢的逼近了她,微珠迷迷糊糊的感覺到有點舒適,半睜的眼睛不經意的瞟了一眼床邊。

床邊爺爺睡得正香,一呼一吸動靜很大,微珠那一眼,恰好看到爺爺身後飄著一團霧蒙蒙的陰影,而那團陰影正靜悄悄的越過爺爺,朝著微珠飄浮過來。

微珠恐懼的閉上眼睛埋頭在被子裏,連窗外的貓兒跳了進來都不知道。

貓兒沒有任何動靜的圍著微珠一圈圈的轉悠,無論它怎麽轉,圓圓的腦袋都一直盯著微珠爺爺身後不放。

微珠在被子下悶的幾乎要窒息了,意識也漸漸模糊了,朦朦朧朧中,她感覺到似乎有人背起了她,並且在不停地向前走動。

一切的不舒適感在行走中漸漸的消失了,微珠的眼皮始終都沈沈的擡不起來,她只能聽到前面有微弱的貓叫聲和偶爾拂過耳朵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微珠的眼睛稍微能睜開了一些,她看到是爺爺在背著自己,爺爺的腳下是白色的沙子,踩在上面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離他們沒有多遠的前方,是那只貓兒在帶路。

兩邊都是黑色的房子,一個人都沒有,微珠撐著最後一點兒模糊的意識努力猜測著自己在哪兒,她從來沒見過村裏的哪條路是白沙的,也沒有見過哪個地方的房子全是這樣齊刷刷的黑色。

微珠覺得,她和爺爺好像是從兩排棺材中走過去了一樣。

圓圓的紅月亮在路盡頭升了起來,照得前路上的白沙染了淡淡的桃紅色,微珠伏在爺爺背上,燒的迷迷糊糊的小腦袋看著月亮,以為自己看到了落日。

貓兒走的輕快,四腳無聲,時不時的回頭瞄上一眼,看看微珠爺爺跟上了沒有。

風聲裏夾雜著聽不太清的低聲絮語,微珠有些想睡了,雖然她有些懷疑自己就在睡夢裏。

睡著的那一瞬間,她聽清了風聲裏的絮語。

交換。

交換什麽?微珠還沒來的及細想,就徹底的陷入了沈沈的夢鄉。

微珠醒來的時候,一點兒不舒服的感覺都沒有了,奶奶見她醒了,高興極了,摸摸她的額頭,涼涼的,燒已經全退了。

微珠聽到屋外的院子裏有搬動東西的響聲,從窗戶向外看去,是爺爺在把圍院子的玉米桿一捆捆的撤了下來,全部靠墻結結實實的垛成一堆。

“我和爺爺什麽時候回來的?好像走了很久,”微珠喝著奶奶端過來的粥,接連問道:“爺爺昨天夜裏帶我去了哪裏?我怎麽從來沒見過那裏?”

奶奶楞了一下,納悶道:“昨天夜裏哪兒也沒去啊,你從昨天起就一直在睡覺,你爺爺也是剛醒沒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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