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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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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不用放牛, 牛也不用勞作,一天餵兩頓草料即可。對於百姓而言,這是很輕省的活計。但對於沒有幹過活的公子哥而言, 簡直是天大的受罪。

手裏的草料剛伸過去, 那牛就昂著頭噴著熱氣沖著他。他被熏得硬生生嗆出眼淚,早上吃的飯險些吐出來。

好不容易餵完上午這頓, 姜沐覺得自己好比受了一次酷刑。一想到這樣的活要幹上十六七年,頓時覺得生無可戀。

不行,必須逃!

可憐他這個父不疼娘不愛的,到哪都沒人疼。爹娘為了養女不管他這個親生兒子的死活, 為了留住養女逼走他這個親生兒子。親妹妹又是那麽是個厲害似強盜的人物,六親不認還冷血無情,一見面就把他的私房掏個底朝天。

身上的銀子已經被搜刮一空, 眼看著邊關是去不成的。他得想個法子再京一趟,找自己的那些朋友借個盤纏。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左看右看只看到一個半大的小孩子。

小河打掃豬圈,時不是偷瞄他。

他心下鄙夷萬分,那個親妹妹真是一個狠人。又是養雞又是養牛的, 竟然還養了一頭野豬。聽說前段日子廢太子還托人送雞蛋入宮,並說是自己養的。他可不信前太子是個愛幹農活的,必是被他那個親妹妹所逼迫,不得已而為之。

這不是人待的地方,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留下。十六七年哪, 真幹到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在。

四下無人, 他沒將小河放在眼裏。

此時不走,還待何時?

剛走出沒兩步,就看到小河朝這邊跑過來攔住他的去路。

“夫人說, 你餵完牛了,要打掃院子。”

“我這就去打掃。”姜沐眼珠子亂轉,裝作真的去掃地的樣子。

小河狐疑地跟著他,他心裏那叫一個著急。一定是那個野丫頭安排的,竟然還派人看著自己。這哪裏是什麽投奔的好地方,分明是比狼窩還可怕的虎穴。

“哎喲,我肚子疼。”他捂著肚子,對小河道:“你能不能幫我去告訴你家夫人一聲,就說我先上個茅房,上完之後馬上幹活。”

小河一聽,信以為真。

姜沐看著小河真的去找姜麓,當下直起腰身得意一笑。一個鄉下丫頭而已,他就不信鬥不過。他轉身拔腿狂奔,還沒跑出十步路就被人堵住。

趙弈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趙二哥…好久不見。”

二人同為世家公子,以前在京中自然是見過的。

趙弈鐵面無私,“夫人吩咐過了,姜三公子餵完牛後如果不願意幹活賺錢,可以同我一起習武。”

姜沐下巴差點掉了,他沒有說要習武啊。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不是那塊料。”

“姜三公子,你不要為難我。”趙弈的聲音沒有感情,兩人以前雖然認識,但並沒什麽交情。姜家的三位公子之中,趙弈只佩服姜世子。

至於姜澤和姜沐,趙弈不屑來往。

姜沐都要哭了,到底是誰為難誰。他現在腸子都悔到發青,真不明白自己當時腦子在想什麽,怎麽就想到這裏投奔。現在是走也走不了,不僅要餵牛還要習武。

“趙二哥,我…去掃地,我掃地還不成嗎?”

“不成。”趙弈說:“我家夫人說了,路是自己選的。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算是哭著跪著也要走完。”

姜沐現在就想哭就想跪,那是什麽親妹妹!

這時小河也來了,就站在一邊。

趙弈道:“你若能打得過他,我就放你一馬。”

姜沐覺得趙弈在汙辱他,他再是不學無術,也不可能連個半大的孩子都打不過。何況這孩子看上去又瘦又弱,他不信自己會輸。

“趙二哥,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確實,讓他和你打確實有點欺負你。這樣吧,小河先讓你三招。你看如何?”

姜沐傻眼,腦子裏一時轉不過彎來,合著搞半天在趙二哥的心裏他連個半大的鄉下孩子都不如。身為國公府的三公子,這樣的羞辱他不服。

“我還用他讓,直接來!”

“這可是你說的。”趙弈露出看好戲的眼神,對小河道:“別拘著,讓他看看什麽叫做真人不露相。”

小河乖巧地點頭,類似的話夫人也叮囑過。

姜沐氣呼呼地擼袖子,他好歹小時候也跟大哥練過,他還會怕一個土裏土氣的鄉下小子。就沖趙二哥這看不起人的態度,他也不能輸。

只是打臉來得很快,不出十個合他就被小河摁倒在地。屈辱比疼痛更難受,丟臉比狼狽更讓人惱怒。他整個人都是懵的,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輸得如此徹底。

趙弈過來,伸手要拉他。

他狠狠地甩開,“不要你們假好心!”

“你自己技不如人,該怨的是你自己。”趙弈把手收去,道:“你可知京中有多少人求著我指教,你竟然還不想學?”

趙弈說的是實話,以前秦彥還是太子時,不知多少人想走捷徑投入他的門下求他收為弟子。拋開他是太子親衛的身份不說,他自己的武功能力也足可傲視他人。

姜沐沈浸在被人羞辱的惱怒中,哪裏願聽這樣的話。

不行,他得找那個野丫頭問個明白。他咬牙切齒地爬起來,吐掉嘴裏的一根枯草。然後鐵青著臉去找姜麓,在進門時換了一個表情。

“我的親妹妹,我的好妹妹,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姜麓一聽這聲音頭皮發麻,再一看他那張委屈可憐的臉,怎麽看怎麽想別扭。這小子肯定是屬猴子的,撒潑打滾樣樣會。

他委屈的表情在看到屋子裏的另一個人時,略為僵了僵。他們不是分屋而居嗎?殿下怎麽在她的屋子裏?

秦彥問:“可是輸給小河了?”

姜沐的臉色頓時十分精彩,小河應該就是那個孩子。前太子問得如此直白,居然不給他留半分餘地。

“我…不與他一般計較。”

“贏便是贏,輸便是輸,輸贏自是要計較分明。你若未使全力,可再來一局。”

還要再來?

姜沐臉色更難看了,丟臉一次不夠,難道還要再丟一次臉嗎?

姜麓暗笑,對秦彥道:“他不是小河的對手。”

“誰不是他對手?”姜沐不服,“他怎麽能和我相提並論?”

姜麓臉色微冷,“他為何不能與你相提並論?”

“我乃國公府的三公子,他是個什麽東西!”一個鄉野賤民而已,有什麽地方能同他一個世家公子相比,姜沐在心裏抱怨著。

姜麓正欲說什麽,被秦彥用眼神制止。

秦彥道:“除去這個身份,你還有什麽?”

姜沐一怔,似是不太明白秦彥的意思。

“我問你,除了你是國公府的三公子這個身份,你自己還有什麽?”秦彥的聲音又冷又冰,透著與生俱來的威嚴。

姜沐詞窮的同時隱約有些懼意,廢太子就算是前太子,那十幾年的太子也不是白當的。他後背開始冒汗,感覺涼氣直往脖子裏灌。

姜麓不說話,把玩著自己的手指。

一室沈默,靜寂到可怕。

良久之後,姜沐有些站不住,小聲道:“國公府的三公子,這個身份還不夠嗎?”

這個身份在天家子孫面前確實不算什麽,但在奉京和整個大昭朝,那也是赫赫顯貴。有這麽一個身份在,他還要其它東西做什麽?

秦彥冷聲道:“這個身份確實不錯,但除去身份,你自己還有什麽?世人提及你,無非是國公府的三公子。他們知道你姓姜,有幾人能說出你的名字?”

姜麓瞇起眼,這小子說話的語氣和套路如此之熟悉,將她的招數學去了七八成,當真是一個好學生。

姜沐低下頭去,別說是世人,就是他的那些朋友也是一口一個姜三公子地稱呼他。他好像很少聽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或許真如殿下所說沒幾個人說出得他叫什麽。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如果將來有一天世人提及你,不再是林國公府的三公子,而是姜沐。到那時你在世人眼中的一切,才是你自己的。”秦彥又說。

姜麓挑眉,暗道這小子可以出師了。不僅語氣套路像,這說話的技巧都被他學了去。看來以後再遇到什麽熊孩子,她可直接關門放秦彥。

“我…真的要習武嗎?”姜沐低喃著,茫然而不確定。

他記得幼年時父母不管他,當時祖母也曾提議過抱他過去養。後來母親又哭又鬧死活不同意,祖母只能作罷。再後來祖母想讓他和大哥一起習武,母親幹脆絕食,嚇得父親去求祖母。他那時候太小,只記得祖母聽完父親的話後是一聲長嘆,然後讓父親帶他離開。

所以從小到大母親雖不管他,卻也不允許祖母插手。他聽下人們說母親恨祖母抱走大哥,是以和祖母的關系很不好。

小孩子一心貪玩,自然也不會把這樣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還慶幸不用吃苦。如今想來若是他自小養在祖母膝下與大哥一起習武,此時的他會是何等模樣?

秦彥看出他的不確定,道:“也不必非得習武,你若想習文,可來找我。”

他震驚擡頭,極不敢信。

殿下願意教他?

“這真的可以嗎?”

“可以。”

姜沐出去的時候猶踩雲端,腦子暈乎乎地在想自己就這樣不走了?不僅要留下來習武,還要和殿下習文。

他上有兩位兄長,長兄以武聞名,又是鎮國大將軍手下的一員大將。二哥以文驚世,有文壇探花之名。而他除去一個姜三公子的稱號,其它什麽也不是。

趙弈武藝之高並不遜色長兄,殿下更是博眾家所長文武全才。他若能得此二人親自教導,多少也能有所成就。

只不過一想到先前親妹妹的所作所為,他心裏直打鼓。這個地方像是黑窩子一樣,怎麽想怎麽覺得古怪。

所以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還來不及過多糾結,便看到趙弈在等他。趙弈沒有給他臨陣脫逃的機會,直接帶著他和小河一起練習。

自他走後,姜麓一直在看秦彥。她時而目露讚賞時而皺起眉頭。一手托著腮一手摸著下巴,自上而下地打量著他,連頭發絲兒都沒有放過。

“可以啊,秦彥。”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彥的答坦然而官方。

姜麓輕笑,“那你覺得自己是赤了還是黑了?”

秦彥突然往後退幾步,道:“我自然是赤。”

“好哇,你竟然拐著彎罵我是豬!”姜麓立馬反應過來,跳起來想打他。只見他已然一躍出門,她氣急敗壞地追了出去,順手抄起掃帚。

“有本事別跑!”她喝道。

秦彥真的停下來,很是聽話的樣子。不等她走近他突然一個蜻蜓點水飛身上到屋頂,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少年白衣勝雪,俊逸如仙。

縱然姜麓正在氣惱之中,亦是被前眼的美景所迷。一想到他剛才罵她是豬,美景再美她的心情也不美。

她一手叉腰,一手杵著掃帚站在院子裏,頗有幾分要與人大幹一架的氣場。這小子指桑罵槐說她是豬,簡直是豈有此理。

“你下來。”

“你上來。”

“你下來。”

“你上來。”

……

姜麓火氣漸大,“秦彥,你可要想好了。你再不下來的話,我可真要生氣了。我生起氣來連我自己都害怕,屋子都要抖三抖。你在上面站穩了,若是把你抖下來摔個狗啃屎可怨不得我。”

秦彥似在考慮,然後飄然落地。

不等姜麓有所反應,只感覺自己被他一個挾抱,然後同他一起落在屋頂上。屋頂斜而不平,踩在沒有固定的瓦片之上毫無安全感。

她低聲尖叫,不得不緊緊抱住他。站在這樣的屋頂之上,根本沒有辦法表現出唯美優雅。如果不是依附著秦彥,她恐怕連站都站不穩。

“你快放我下去!”

死小子敢捉弄她,看她以後怎麽收拾他。

“姜麓,你怕高?”秦彥的聲音不大,語氣愉悅。

姜麓咬牙切齒,這小子一臉的無辜,她敢打賭他心裏必然笑開花。她甚至能看到他的背後長出的惡魔翅膀,翅膀上的惡魔之眼在無情地嘲笑她。

“你再敢多問一個字試試!”

他若是敢取笑她,她必要讓知道厲害。這小子反了天,竟然爬到她頭上作威作福。此次如果不打壓他的氣焰,他遲早會在她頭頂做窩。

秦彥真的沒有再問,而是指向遠方,“姜麓,你看那邊,是不是很美?”

姜麓順著他的手指,大著膽子往南邊看。只見村舍錯落,山林有青有枯。田地一塊塊相連,像拼接的畫布。

冬景不是最美,卻勝在有一種開闊與蒼涼。

這小子,別以為岔開話題她就能消氣。

只可惜她是真的怕高,又踩在虛浮的瓦片之上,便是想撂狠話,也因著自己還死死巴著他不放而沒有半分氣勢。

就在她糾結之時,他扶她小心坐在屋頂的最高點。一坐下來她長松一口氣,虛懸的感覺終於變得踏實。

豬圈外面的空地上,姜沐在紮馬步,小河在站樹樁。小河站得高看得也遠,自是看到那邊屋頂上有人。姜沐沒有站在高處,卻也能看得到屋頂上的人。

“那…那是殿下和我妹妹?”姜沐驚問。

趙弈看了一眼,立馬別開視線,“非禮勿視!”

姜沐心下嘀咕著,殿下被貶到這裏後不僅要養雞,沒想到還會上房揭瓦,陪著那個鄉下丫頭胡鬧。

他留下來到底是對是錯,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嗎?

那邊姜麓也看到他們,道:“小河倒是學得有模有樣,就不知道姜沐能不能堅持下去。看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指不定還在心裏罵我們。”

“即使現在有怨,日後也會心存感激。”秦彥低聲說道,認真地看著她。當初的他何嘗不是那樣,甚至還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得勢後如何羞辱她。

如今想想,何其可笑。

從京中被貶至此地,不過是幾個月的事。於他而言卻恍若隔世,宮中的種種已然是昨日一夢,眼前的一切才是青天白日。

“姜麓,我…真的謝謝你。”

姜麓被他突然疑似深情的表情一驚,裝出很生氣的樣子,“哼,別以為你說兩句軟話我就原諒你,你剛才明明罵我是豬。”

“我怎會罵你,罵你等同於罵我自己。”

她心肝顫了顫,突如其來的暧/昧真是要命。

這小子耍什麽花招。

“你別以為說這樣的話我就能原諒你,也別以為我吃軟不吃硬,你說幾句軟話就能吃定我。我告訴你,這些伎倆都不好使。我這個人有時候吃軟,有時候我喜歡吃硬!”

秦彥若有所思,突然站起來。

嚇得姜麓下意識抱住他的腿,“你幹什麽?”

“你不說你喜歡吃硬。”他作勢要下去,“既然如此那你一人在這裏待著。”

姜麓瞇起眼仰望著他,視線之中除去他人神共憤的俊美臉蛋之外,還有藍天白雲。這樣的視角之下,他似乎神聖不可高攀。

這小子…夠硬!

“秦彥,你要是敢把我丟下不管,以後你別想吃我做的飯!”

他要是敢丟下她,她…她以後再也不管他了!

以後他們老死不相往來,井水不犯河水。她就不信離了他,她還能活不下去。她倒要看看沒有他,他能活出什麽樣來。

姜麓狠狠地看著他,眼神充滿警告。

秦彥眸色幽深,“姜麓,我…吃軟不吃硬。”

姜麓聞言,臉色莫名其妙一紅。這小子在暗示什麽?他真是學壞了,他怎麽可頂著這樣一張與天比肩的俊臉,嘴裏卻說著如此讓人歧義的話。

“你…算你狠!”她牙齒磨得咯吱響,面上還硬生生擠出討好的笑,扯著他的衣擺搖啊搖,“秦彥,你別把我一人丟在這裏,我好怕怕。”

他不動聲色,眼神中明晃晃寫著她還不夠軟。

她後糟牙都快咬碎,這樣還不夠軟,原來他喜歡作精。死小子給她等著,今日之仇她來日一定會報。

只是如今人在屋頂上,不得不服軟。

“秦彥,你真的不管人家嘛,人家真的好害怕。”這聲音不可謂不嬌,不可謂不嗲,聽得她自己都起雞皮疙瘩。

秦彥像是終於滿意了,俯睨著她,“那你現在是想吃軟還是吃硬?”

“什麽意思?”她不善地望著他,他這是話裏有話。

“我抱你下去是軟,我扔你下去是硬,你要哪種?”

姜麓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這小子徹底學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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