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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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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家附近最近總有人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 那些人或是躲在不遠處的草叢裏窺視,或是大著膽子縮在牛棚豬圈的墻根底下偷看。

他們自以為躲得隱蔽,成天神頭鬼臉地東躲西藏。卻不知除去萬桂舉以外, 所有人都能很快識破他們的行蹤, 包括不怎麽機靈的陶兒。

那些灰衣打扮的家丁們一般不敢靠太近,他們只敢遠遠躲著觀望, 敢靠近的是萬縣令還有萬夫人夫婦二人。夫妻倆心系寶貝兒子,恨不得在顏家的墻角生根。尤其是萬夫人,有好幾次都差點沖出去把兒子帶回家。要不是萬縣令死活拉著好說歹說制止她,她恨不得跑到姜麓面前大吵一架。

眼看著心肝寶貝蛋不是放牛就是餵豬, 還被那姓趙什麽大人嫌棄東來嫌棄西,她一顆心都快碎成渣。一想到兒子在這裏受苦,她是吃不好睡不好, 沒幾天的功夫生生掉了好幾斤肉。

可憐她的舉兒,眼看著也瘦了許多。那什麽姜家的親生女兒好狠的心, 她們還是親戚呢,居然半點情面都不講。

他日她若進京,必定要去表姐那裏哭訴一番。

突然她被萬縣令一扯, 倆人趕緊埋頭縮腦。

原是姜麓朝這邊走來,她淩厲的眼光一瞄,便知萬氏夫婦躲在哪裏。以前她總喜歡瞇著眼睛看東西,那些學生以為她近視愛美不戴眼鏡。其實她視力絕佳,教室最後一排學生做的小動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萬夫人那麽一大坨, 又穿得過於鮮艷。如果這樣她都看不見, 那她白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她裝作完全沒看到的樣子,自若地從他們藏身的地方經過。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晨霜一日比一日厚實。早晚開始凍手之後, 大黃牛也不用再每天趕出去放,萬桂舉的主要工作變成照料懷孕的野豬以及和趙弈習武強身。

這個時辰,萬桂舉正在蹲馬步。

比起前兩天,他看上去還算有模有樣。趙弈嚴厲地站在邊上,一旦他姿勢不對立馬糾正。他苦著一張臉,白胖的臉不知何時漸有輪廓。

“你可知我為何要如此對待萬公子?”姜麓問陶兒,故意靠近墻根。

陶兒不解,要她說萬公子這樣的禍害夫人就不應該留下。

姜麓望著因用力堅持而面容有些扭曲的萬桂舉,“萬公子本性應該沒有壞透,他不過是個被寵壞的紈絝子弟。如果我放任他繼續為非作歹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成為一方禍害。佛家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不壞的人變成真正的壞人。”

陶兒似懂非懂,一臉崇拜。

“夫人,你人真好。”

“也就你覺得我好,恐怕萬縣令和萬夫人還當我有心為難他們。”

被點名的萬氏夫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萬夫人眼有不忿,她覺得姜麓就是故意刁難人。她的兒子好歹也是縣令公子,居然被這個女人作踐到去放牛。如果這都不是為難人,那還有什麽事是為難人。

肯定是這個女人自己以前放過牛,所以才喜歡看別人也放牛。可憐她的兒子,從小到大她一根手指都不敢動,卻要吃這樣的苦受這樣的罪。

那邊萬桂舉稍有松懈,趙弈隨即一腳過去。

萬桂舉痛得眥牙,“我受不了了,我要歇一會。”

他揉著小腿,大有一副他們不同意他就到地上打滾的趨勢。萬夫人一聽胖胖的身軀一抖,眼看著就要現身。

萬縣令死死拉住老妻,拼命指著自己頭上。

萬夫人大恨,到底還是丈夫的烏紗帽要緊。

趙弈在那裏訓斥,“你真沒用,我家裏的丫頭都比你有勁。”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站半個時辰試試。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這樣的苦,憑什麽我要聽你的話。你又不是我爹,我爹都沒你這麽嚴格。”

“子不教父之過,難怪你這麽沒用。”

萬縣令臉頰發燙,他一向不喜妻子太過嬌慣兒子,無奈他在家中人微言輕,事事都是自家夫人作主。

“他敢這麽說你?”萬夫人掐他。

他大著膽子瞪老妻一眼,“他是侯府的公子,他怎麽不敢說我?”

萬夫人那叫一個氣,官大一級壓死人,侯府的公子了不起。心裏氣不過,身份上又比不過,一張白胖的臉脹得像豬肝。

萬桂舉想耍賴,哼哼叫痛。

姜麓道:“萬桂舉,你不想要雞蛋糕嗎?”

他作出可憐的樣子,“仙女,仙女,我真的吃不消了,求你們放過我吧。我寧願去放牛去打草,也不願意紮馬步。”

他從小到大何曾有過如此低三下四的時候,萬夫人聽得是拳頭緊握,碎成渣的心快要化成灰。她瞪著自己的丈夫,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萬縣令縮著脖子,不敢老妻對視。

任憑萬桂舉如何賣慘,趙弈依然鐵面無私。眼看著兒子被趙弈像老鷹提肥雞似的提起來站好,萬夫人化成灰的心瞬間被風吹散。

太難受了,她受不了。

她想掙脫萬縣令的手,萬縣令露出哀求的目光。

爭執不下之時,只聽到姜麓對陶兒說:“他此時此刻肯定不明白我們的一片苦心,還以為我們是故意折磨他。他生在官宦之家,自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家裏人寵著他慣著他,將他成一個廢物。慣子縱子是害子,這樣的道理誰都懂。可憐天下父母心,當父母的往往是當局者迷。”

“她說誰是廢物?”萬夫人咬牙切齒,恨不得在萬縣令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萬縣令表情不虞,自己的兒子被人說成廢物,縱使再大度的人心裏也會不舒服。雖然兒子文不成武不就撐不得搖不得,但也不至於就是個廢物。

那邊陶兒附和自家夫人的話,“夫人說得沒錯,他就是一個廢物。扶個掃帚都扶不穩,白長一身的肉。”

萬夫人更氣,一個丫頭也敢這麽說她的兒子。當爹的能忍,當娘的忍不住。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怎麽就是白長的。

她還沒站起來,又聽到姜麓道:“他父母健在時,尚能替他頂起一片天。他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錦衣玉食,倒也不用擔心日後的生計。然而天下有多少父母能護兒女一世,他們總會走在前面。一旦父母過世,誰來替他遮風擋雨。他身無長物不能立世,到時候他還能靠誰。”

萬夫人不服,她的兒子就算一輩子什麽都不做也能富貴到老。他們積下的財產足夠子孫幾代享用,這個鄉下長大的丫頭知道什麽。

陶兒點頭,“夫人說得對,他就是一個靠父母的廢物。”

“你們才是廢物。”萬夫人磨著牙,準備沖過去狠狠罵她們一頓。

姜麓又道:“縱然祖輩父輩留下的銀子幾輩子也花不完,但人的壽命卻是有數。你看他那樣子,明顯是體虛浮胖底子空。如果不好好強身健體,縱有萬費家財也享受不了多少年,豈不可惜?”

萬夫人心頭一震,她未到足月生下舉兒。舉兒打一出生身子就弱,她是捧在手裏心怕熱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哪裏舍得他受半點的苦。

那個國公府嫡女前面的話是不中聽,後面的話也不太中聽,但她卻聽進去了。如果舉兒身子不好,他們留再多的錢財又有什麽用。

她心虛地看一眼自己的丈夫,萬縣令同樣大受震動。他以前不知勸過老妻多少回,到後來已然懶得再說。原想著他們就一個兒子,以他們的財力物力足可保他一生無憂。他從未想過錢財身外之物,得有命才有享。

夫妻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無話。

不知過了多久,萬夫人咬咬牙。

“她說得有幾分道理,明天我們不來了。”

“夫人,你總算想通了。”萬縣令感慨道。

“你說的是什麽話,我本來就是一個明理的人。都怪你以前說的那些話之乎者也的我聽不明白,哪裏像人家說得那麽簡單直白,是個人都能聽懂。如果你早這麽說了,我哪裏會一直慣著他。”

說來說去,都是自家丈夫的錯。

萬縣令有苦難言,皺紋褶子都能夾死蚊子。夫妻二人趁姜麓不註意時偷偷溜走,路上自有一番口舌官司。

姜麓眼角餘光收回,一臉意味深長。她相信今日過後,萬氏夫婦如果真是為兒子打算的好父母,必然不會再出現。畢竟縱有家財萬千,也不及兒女性命攸關。

可憐萬桂舉被迫承受生平未受過之苦,壓根不知自己的父母曾經出現過。

麥苗澆過過冬水之後,天氣越發寒冷。

那本名為《馴獸十八計》的書已經寫完,之後刻印出售事宜無需姜麓操心。清閑下來之後,她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撿雞蛋。那些蛋除去吃掉的做雞蛋糕用掉的,餘下都存在東偏屋裏,攢了好幾大筐子。小雞們也長得快,看樣子能趕在過年前出窩。

撿雞蛋是個令人愉悅的活,一枚枚白生生的蛋臥在草堆上,有些還熱乎乎的可以暖手。尤其是撿到個頭大的雙黃蛋,更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

秦彥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她一手一個雙黃蛋。歡喜從她神態舉止中溢出來,有著一身粗布素衣也擋不住的艷麗。

“黃花草。”

無人應。

他又叫了一聲,還是無人應。

人對自己的姓名總是最為敏銳,他方才連喚兩聲姜氏都沒有動靜。難道一個人可以短短幾月就能忘記自己原有的姓名嗎?

他眸色幽深,“姜麓。”

姜麓看過來,“叫什麽叫,叫魂哪。”

“你又不是鬼,我叫什麽魂?”

她心下一跳,自己還真是鬼,這小子無意間真相了。

自從那日之後他們的關系好像一如從前,卻又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悄悄改變。那種改變看不見摸不著,微妙又怪異,隱約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和心慌。

唯有擺出當老師的風範,她才覺得一切並沒有什麽不同。

他的手上拿著一本書,正是他們共同完成的那本《馴獸十八計》。他將書給她,還提了一下以後售價利潤分成。

她將書擱在一邊,繼續撿雞蛋。

他走過去,陪她一起撿蛋。

無意間兩人的手碰到一起,她像是被燙著一般慌亂縮回。慌亂之中他們頭撞到一起,她摸著頭不悅地看著他。

他玉面如常,甚至頗有幾分無辜。

算了,這小子也不是故意的,都怪她自己思想不正。

這時一只老母雞從打開的雞籠裏撲騰出來,“咯咯噠”地跳到另一邊雞籠上,神氣活現地單腳立著。

“我考考你,你覺得一個女人最大的倚仗是什麽?打一成語。”她故意打岔。

“花容月貌?”他皺眉回道。

她搖頭,“色衰而愛馳,,美人一茬接一茬像韮菜割不完。”

他看著她,懷疑她話裏有話。

“你看我幹嘛,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後宮幾年一大選,那些美人可不就是新長的韮菜一樣等著被割。割了這茬還有下一茬,老韮菜人老珠黃時,誰還記得她們也曾經年輕貌美過。男人薄幸而好色,美色豈能靠一輩子?”

說到這個她還有話說:“都說福禍相依,你被貶了也未必不是壞事。若不然你以後當上皇帝,那該有多少美人前赴後繼地等著睡你。你說你再是鐵打的身子,再是自身本錢過硬也難敵她們如狼似虎…”

“你…不知羞!”少年氣紅了臉,這個女人怎麽什麽話都敢講。

她語重心長,“我話糙理不糙,你仔細想想就知道我說的都對。”

他氣得頭昏腦脹,居然還覺得她說得對。自古帝王有幾個長壽的,除去政務勞心勞力之外,應付後宮更是消耗精力。到底是天下至尊之位,在她口中為何如此不堪。

“你還讓不讓我猜題?”

“哦,猜吧。”

他磨牙,“冰雪聰明?”

“天下聰明人何其多,一山還比一山高。誰也不敢說自己是最聰明的,不是有句老話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

……

“錦心繡口?”

“這些都只是其一。”

……

那只母雞還立著,像個得勝的將軍。

姜麓也不賣關子,微微一笑,“是金雞獨立(經濟獨立)。”

他一臉錯愕,眼中盡是被戲弄之後的惱怒。“荒謬!”

“哪裏荒謬?你都沒有聽我細細說來,你就急於反駁我的話,這可不是一個明理之人所為。為君之道不是最忌忠言逆耳,最忌盲聽盲信嗎?你若連天下異口之聲都不聽,又怎麽能做到耳聽八方聖心獨斷呢?”

“住口!這樣的話也是你能說的?”

她都把話說過完了,他才讓她住口,死小子口是心非。

“我也就是在你面前說說,我又不和外人說。”

他眸深無怒,“我是一個被廢的太子,你以後莫要再說什麽為君的話。否則一旦傳出去,誰也保不住你。”

“知道了。”她自以為嬌俏地眨眼,“我只和你說。”

少年不敢看她,“說說為什麽是金雞獨立?”

他倒要聽聽這個女人還有什麽詭辯,人和雞怎麽就能扯到一起。

“你看這只雞,它不靠著誰一只腳就能站穩。你方才說的容貌和聰明,都不是立世的根本,立世的根本是自己本身。常言說靠山山倒,只有自己立住了,才能永遠處於不敗之地。”

她總有理。

而且他發現無論多麽不可思議的道理,從她口中說出來都是這般的自然合適。歪理不讓人覺得歪,他竟然找不到話來反駁。

“我是不是說的很有道理?”她笑問。

少年不語,傲嬌又別扭。

她心下暗笑,這小子肯定不服氣。

那只獨立的金雞不甘受冷落,又“咯咯噠”地叫喚起來。從這個籠子撲棱到那個籠子,看上去好不快活。

“趕緊抓雞。”她說。

話音一落,那只雞撲騰騰地飛起來,一下子落到她的肩膀上。

“快抓住它。”她大叫。

少年不動如山,“你剛才那般擡舉它,它必是來感恩的。”

死小子,還敢打趣她。

“你再多說一個字,信不信今天晚上沒飯吃?”

他眼中帶著笑意,有那麽一瞬間眼白略多。她懷疑他在翻白眼,卻又不得不承認該死的好看。臭小子給他等著,她自有辦法找補回來。

求人不如求己,女人就得獨立。

她反手一個過來,母雞撲棱棱從她面前飛過去,留下一嘴的雞毛。她呸呸地吐出雞毛,露出惡狠狠的表情。

“小乖乖,老母雞燉湯、辣子雞丁,你喜歡哪一種?”

那只老母雞哪能聽懂她的殺氣警告,悠閑地籠子上“咯咯噠”地叫喚。仿佛要昭告天下,它母憑子貴已然獨占鰲頭。

眼神不經意那麽一瞄,她似乎看到秦彥在偷笑。這小子還在看她的笑話,她連一群熊孩子都能對付,何況一只老母雞。

她還沒走近,母雞又撲騰飛走。這些雞原本都是散養的,既然被圈養一段時間,其野性依然未改。

也不知它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對,沒撲騰幾下它又飛落到她的肩膀上。這下他不再是偷笑,而是明目張膽的取笑。

“秦彥,你再笑一下試試?”

臭小子笑容再驚艷,她此時也無心欣賞。

秦彥終於行動,兩手張開過來想抓住母雞,卻不想母雞往後倒飛落地。也不知是他收力不及時還是反應延遲,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經抱住她。

她渾身一僵,呆若木雞。

那只母雞高昂著頭“咯咯噠”地叫得囂張,似在嘲笑她。

“抱歉,一時失手。”

他嘴裏歉意十足,卻遲遲沒有放開她。

雞舍門被一道高大身影擋住,來人似乎完全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副場景。當下是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你們…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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