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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寶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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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柯幾乎不怎麽動筷, 時不時給塞婉添酒,說些京中趣事以及各大世家背後的關系, 天子腳下乃勳貴聚集之地, 關系錯綜覆雜,有時街邊不起眼的鋪子背後都有大人物撐腰, 繁華的京城, 沒有人從中幫忙,塞婉再待兩年都會像無頭蒼蠅摸不著門路。

陸柯口齒清晰, 聲音低沈,說起各府關系, 臉上不自主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態。

朝廷重文輕武因此文勝武衰, 整個安寧國, 承恩侯府和長寧侯府並駕齊驅,是最受敬重的武將世家,長寧侯府戍守南邊, 承恩侯府戍守東境,為安寧國豎起了銅墻鐵壁。

他是承恩侯府的二少爺, 身份尊貴,豈是尋常人家姑娘配得上的?眼神落在塞婉黢黑的臉上,閃過絲嫌棄。

要不是形勢所迫, 他才不會紆尊降貴討好異國公主,想著不免態度就冷淡下來,慢慢止了聲。

塞婉沒註意陸柯的不對勁,暗暗梳理著各府關系, 琢磨著如何拜訪長寧侯夫人,近日聽說了侯府許多事,侯夫人溫柔嫻淑善解人意,研制了許多美容養顏的方子,小姐們無不渴望嫁進長寧侯府,連五六歲的小姑娘都想給夏姜芙當兒媳婦。

她容顏醜陋,只怕難以入夏姜芙的眼。

“我初來乍到,不太了解安寧的婚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塞婉含著湯匙,輕輕詢問,“父母不答應又該如何?”

陸柯以為塞婉暗指他,嘴角掛起苦笑,“公主遠道而來,和親有利於兩國關系,有皇上聖諭,誰敢不應這門親事?”

至於父母,巴不得促成這門親事呢。

“我看上誰了和皇上說就行嗎?”

那日她進宮面聖,安寧國皇帝態度威嚴,言語不冷不熱,雖未主動說起和親之事,心裏該是不樂意的,她挑個侯府俊俏無雙少爺,安寧國的皇帝恐怕不會答應。

陸柯繼續為她倒酒,如實道,“和親之事由禮部跟進,公主要是心悅誰,派人告知禮部尚書,禮部尚書會上書皇上,再由皇上定奪。”

塞婉之前出爾反爾犯了皇家大忌,親事不會如預料的順暢,可只要對方不是世家裏的長子嫡孫,文武百官同仇敵愾,皇上也不會刁難,他委婉和塞婉說道,“權貴世家長子嫡孫的親事乃闔府大事,關系著闔府興盛,所以極為嚴苛,出身,容貌,才華,品行,必須面面俱到,你來自南蠻,不通曉京城人情世故,他們......”

塞婉聽出他的話外之音,“我懂的,以我的容貌,配不上少爺們。”

約莫被打擊的次數多了,塞婉說這話的時候極為平靜,“人要有自知之明,回京路上諸位少爺有意無意避著我,估計就是怕和我有所牽扯。”

所以顧越流才不搭理她,行徑冷淡卻在情理之中。

陸柯聽著這話,心裏愈發不是滋味,所有人都棄如破履的公主,他陸柯得上趕著巴結討好,他緊緊握著酒壺,臉色有些蒼白,說,“公主不可妄自菲薄,世間不是所有男子都以貌取人的。”

塞婉心頭並不覺得安慰,卻也感激道,“多謝安慰。”

異國他鄉,能遇著真心招待她的人,塞婉心裏敞亮了些,和巴索說起陸柯時讚不絕口,從酒樓出來,陸柯贈了她塊玉佩,體諒她在京城不容易,以後遇著事兒可以去承恩侯府找她,算是認下她這個朋友。

“要是安寧人都如陸二少溫潤儒雅多好。”

回到驛站,塞婉腳步有些虛浮,桂花釀不醉人,奈何她喝得多,巴索擔心她身體不舒服,讓文琴扶著塞婉上樓,自己去廚房吩咐人煮醒酒湯,塞婉性子純良不懂人心險惡,稍微有人待她好她就感激涕零,要他說,陸柯這等品貌非凡風流倜儻的少爺,絕對眼高於頂,極為自負,平白無故請公主吃飯,準沒啥好事。

從廚房出來,他沒急著上樓而是派人出去打聽陸柯的品行,別是什麽心懷不軌之人,故意接近公主另有目的。

雖然公主落魄到借錢度日,巴索想破腦子也想不出陸柯貪圖什麽,但總歸不能讓公主和心思叵測的人在一起。

打聽回來的消息有些讓巴索瞠目結舌,陸柯品行端莊,為人善良,天天在城外施粥救濟百姓,甚得百姓們擁戴,巴索聽著聽著眼睛亮得滲人,小兵見狀,目光心虛的閃了閃,識趣的沈默下來。

巴索大喜,打賞了五十文,風風火火上了樓,陸柯真真是天降下來的駙馬爺,品行無可挑剔,容貌萬裏挑一,和塞婉公主再登對不過。

他叩了叩門,聲音婉轉高昂,“公主,奴才有話和您說。”

塞婉靠在美人榻上,臉色酡紅,任由文琴在臉上塗塗抹抹,顧越流可憐她長得黑,進城時把沒有用完的瓶瓶罐罐全送了給她,她養成個習慣,只要在屋裏待著就愛敷臉,心裏存著僥幸,或許有天,她也能像顧越武那般白皙通透,受人喜歡。

聞言,她擺了擺手,舌頭有些打結,“進來吧。”

巴索臉上堆滿了笑,兩排牙齒白燦燦的,“公主,奴才讓人打聽過陸柯此人,是承恩侯的次子,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乃和親不二的人選。”

他眼下只盼著塞婉早日完婚,然後打道回府,南蠻境內不太平,國庫空虛,民怨沸騰,朝中有幾位大臣蠢蠢欲動,意欲謀反,這也是皇上為什麽不派人送銀子來的緣故,塞婉公主輸掉巨額嫁妝,傳回朝堂,朝中大臣只會認為塞婉公主奢靡無度,民間更會怨聲載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要是百姓們被大臣利用,皇上的江山就坐不穩了。

和親成功就不同了,承恩侯手握兵權,有承恩侯撐腰,朝中大臣不敢亂來,假以時日,皇上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再安撫民心,南蠻就會好起來的。

這些巴索沒和塞婉說,上回皇上來信已經不讓他繼續寫信回去了,擔心中途被人劫下,用此大做文章。

“公主,您覺得陸二少如何?”

“人俊心善,安寧國少有的好相處的人,至於和親,巴索啊,本宮心裏有主意了,你去禮部遞帖子,明日本宮想面聖,親自和安寧國皇上說和親之事。”陸柯說只要不是繼承家業的長子嫡孫,禮部和皇上就不會拒絕,顧越武乃長寧侯第五子,家業輪不到他,上陣殺敵也沒他的份兒,皇上該會撮合的。

巴索以為塞婉和他想到一處了,喜不自勝,“奴才這就去辦,順便問問哪天是黃道吉日,皇上和娘娘知道您順利出嫁,會為您祈福的。”

要不是南蠻內憂,皇上肯定會親自來京看著塞婉公主出嫁,可惜天不遂人願。

禮部收到塞婉的帖子,不由分說呈到了宮裏,塞婉在京裏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來京後統共單獨處過兩個人,順昌侯府的梁沖,承恩侯府的陸柯,眾所周知,陸柯是有親事的不可能娶塞婉,就剩下梁沖,兩人年紀相仿,倒也登對。

只要親事不落到自家頭上,塞婉挑中誰都和他們無關,順昌侯是閑散侯爺,其子和親不會洩露朝廷機密,而且順昌侯老夫人是尊貴的長郡主,流的是皇家血脈,她的孫子和塞婉公主成親,真真是兩國皇室和親無疑了。

禮部尚書在皇上跟前難得將梁沖稱讚了番,年少有為,有長郡主年輕時的風采,代表安寧國和親,至高無上的榮譽,二人不失為一段佳話。

順昌侯收到消息已經是傍晚了,像他這種閑散侯爺,用不著整天在衙門泡著,逛逛字畫鋪,聽聽曲,鬥雞遛狗,不生出謀逆之心就不會,今個兒雲生院開園,像他這種時間一大把的人自要湊熱鬧,期間感覺到許多道時不時飄向他的目光,他也沒多在意,走出雲生院大門,貼身侍從才告知了這件事。

這會兒雲生院的門口正是人多的時候,許多夫人小姐老爺少爺從裏邊出來,天色陰沈,門口亮著燈籠,暈紅的燈照下,只看順昌侯臉色慘白,拎起踩腳的凳子朝梁柱下的少年砸去,嘴裏破口大罵,“老子揍死你個不孝子,讓你安安分分在府裏待著別到處拈花惹草你不信,這下栽跟頭了吧,老子揍死你,免得你丟人現眼。”

和顧越白說話的梁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沈重的凳子砸在他身上,疼得他哎喲聲,咧嘴正欲罵回去,轉頭看是他老子,瞬間焉了聲,“父親,您做什麽呢,我哪兒拈花惹草了?”

他房裏的丫鬟他是能躲則躲,怎麽就丟人現眼了。

順昌侯看他還敢出言頂撞,火氣更甚,見顧越白腰間配了匕首,闊步上前,刷的聲□□就朝梁沖刺去,猙獰道,“老子殺了你。”

梁沖雲裏霧裏,哪兒會由他發瘋,拔腿就跑,邊跑邊喊道,“順昌侯瘋了,順昌侯當街殺子啊。”

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溜煙跑了沒影。

顧越白和顧越武對視眼,他們叫梁沖慢些就是想告知他此事來著,沒料到順昌侯知道了。

梁沖和塞婉公主,孽緣啊。

“五弟,咱要不要幫幫他,看著怪可憐的。”顧越白是有感而發,順昌侯看著挺溫潤和氣的人,沒想到發起火來比顧泊遠還狠辣,匕首啊,拎起就往梁沖身上刺,簡直沒把梁沖當兒子,當殺父仇人了,他中肯道,“人不可貌相,看看他再看看父親,其實父親待我們夠好了。”

打打屁股,罰寫文章,關關黑屋,從沒要殺他們。

顧越武認同的點了點頭,回眸瞅了眼門裏,“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還是不管了,娘出來了。”話完,擡腳走了進去,扶著夏姜芙,說順昌侯吼著要殺梁沖之事。

而夫人們正在議論和親的事兒,對這件事,夫人們樂見其成,甭管塞婉禍害誰,不禍害自家兒子就成,順昌侯在京中沒什麽威懾力,梁沖和親算是為朝廷做貢獻了,有夫人道,“光耀門楣的事兒,順昌侯怎麽還不樂意了,我兒想娶,塞婉公主還看不上呢。”

典型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是啊是啊,誰趕緊上前勸勸順昌侯,刀劍無眼,別真是傷著梁少爺了,否則和親之事還得從長計議......”

這話令許多人警鐘大作,梁沖不和親,沒準會落到他們兒子頭上,工部尚書大手一揮,忙吩咐人上前攔著順昌侯,工部的人抖擻起精神,呼溜溜沖向大街,不肖片刻就把順昌侯攔了下來,嘴裏說得冠冕堂皇,“順昌侯,什麽事好好說,別動刀動武啊,梁少爺美若冠玉,儀表不凡,傷著了多令人心痛啊。”

“虎毒還不食子呢,你怎麽忍得下手。”

“對啊,我看梁少爺天庭飽滿,紅光滿面,有大喜......”

順昌侯剛納悶素來和稀泥的人怎麽轉性幫梁沖了,聽幾人的話,算是明白了,哪兒偏幫梁沖,分明是怕梁沖有個好歹,和親之事不了了之了,他氣不打一出來,怒吼聲,繼續朝前沖,工部的人也不是軟柿子,抱手臂的抱手臂,抱腰的抱腰,硬是不讓順昌侯動彈。

順昌侯一口氣沒提上來,直直暈了過去。

工部的人慌了,忙抱腿擡手將人放上馬車,派人請大夫,說辭很是一致:順昌侯驚聞塞婉和兒子的事兒,高興得暈過去了。

梁沖跑得沒了人影,長寧侯府的馬車在第二條街的十字路口遇著獨自喊救命的梁沖,顧越白掀起車簾,朝跑得滿頭大汗的梁沖道,“你父親暈過去了,快回去瞧瞧吧。”

天色昏暗,街道兩側的燈光影影綽綽,梁沖兀自甩手跑著,擡頭問,“他怎麽暈倒了?”

他才不回去呢,萬一故意蒙騙他的怎麽辦,他要回府找他祖母尋求庇護。

“聽說你和塞婉公主親事將近,給樂的。”顧越白忍俊不禁。

“啥?”梁沖腦子轉不過彎來,“誰樂得對兒子刀劍相向的?”

他驚訝得楞在原地,眼瞅著侯府馬車將他甩在後邊,又謔謔謔追上去,“你說他因為什麽事給樂的?”

顧越趴在車窗上,探出半個腦袋,一字一字頓道,“聽說你和塞婉公主的親事。”

“他娘的放屁,爺我看得上塞婉公主嗎?又不是眼睛瞎了。”梁沖抹了抹臉上的汗,認真的望著顧越白,見他不像說謊,怔怔道,“誰說我和塞婉公主要成親的?”

顧越白據實以告,“禮部尚書大人向宮裏遞了塞婉公主求見的帖子,說是中意你來著,這門親事已經鐵板錚錚的事實了。”說到這,顧越白頓了頓,“梁少爺,你爹的娘放屁就是你祖母放屁吧,作為晚輩,這可是大不敬的話了,以後收斂些,小心禦史臺的人彈劾你。”

梁沖哪兒有心思管誰放屁啊,滿腦子都是塞婉公主心悅他的事兒,他繼續追著馬車跑,和顧越白抱怨,“你說我哪兒得罪她了想這麽個法子報覆我,我賠罪認錯還不成嗎,大不了我將贏她的錢全還給她,她到底想怎麽樣啊。”

娶她,不是要他葬送一輩子嗎。

顧越白也說不上來,安慰梁沖道,“她中意你說明她眼光好,你想想,要是連她都看不上你,多令人沮喪啊。”

這道理好像也沒錯,只是,梁沖咋就覺得這麽不得勁呢。

“你快回去看看你父親吧,改日把匕首還我。”夏姜芙覺得他們時時刻刻佩劍不方便,給他們兄弟準備了匕首,匕首是防身用的,可不是給老子殺兒子的。

梁沖回眸瞅了眼,跟著馬車跑了一條街,雙腿軟得顫抖不止,他喘著粗氣道,“我能不能坐你們的馬車回府,我真怕他睜開眼就把我殺了。”

顧越白做不得主,轉身看夏姜芙,見夏姜芙點了頭才讓車夫停下,梁沖跳上馬車,撩起簾子,看夏姜芙在,臉上的憤怒瞬間煙消雲散,低頭撣了撣衣襟,中規中矩給夏姜芙見禮,“梁沖見過侯夫人。”

“你比越澤還小些,喚我聲伯母吧。夏姜芙讓顧越武給梁沖倒茶,柔聲道,“你父親一時想不開,別往心裏去,待他清醒過來就好了。”

梁沖有些不好意思,甚是拘謹的挨著顧越白坐下,小聲道,“無事,我回府問問祖母再做打算。”

順昌侯性子軟,好說話不假,但也僅限於外邊,一回府就跟欠了他錢沒還似的,不是打就是罵,要不是他祖母有些威懾力,自己壓根活不了這麽大,梁沖可不信他清醒過來就好了,清醒過來只會更變本加厲。

這些話,梁沖不好意思和夏姜芙說,夏姜芙溫柔,說出來會嚇著她。

顧越武將茶杯遞給他,又倒了杯給夏姜芙,“娘,我看侯爺是動了真心要殺他,你沒看那架勢,比爹還兇狠。”

顧泊遠很多時候不親自動手,抽鞭子臉上也沒什麽表情,順昌侯就不同了,齜牙欲裂,面色扭曲,好像和梁沖有深仇大恨似的,梁沖掉頭回去,沒準真會丟了命。

夏姜芙失笑,“虎毒不食子,順昌侯嚇嚇梁少爺而已,你爹懲罰你們時不狠了?”

顧越武斬釘截鐵搖頭,“不狠,比起順昌侯,爹算得上溫和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梁沖心瓦涼瓦涼的,顧泊遠面容冷硬,渾身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平日他看著心裏都犯怵,這樣冷若冰霜的人竟比他父親溫和,他這些年過的到底是什麽日子?娘比不過人家娘體貼,爹比不過人家爹好,淒慘悲苦的過了十六年,他爹陡然轉了性,要殺他。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夏姜芙輕笑出聲,“你爹聽著這話怕是該笑了。”

順昌侯府的府邸離長寧侯府有三條街,周圍住的都是達官貴人,馬車停下,梁沖撩起簾子就要跳下去,想起什麽又轉過頭來,朝夏姜芙拱手作揖,禮數周全,“顧伯母,多謝捎晚輩一程。”

順昌侯老夫人這兩日身體不適,故而沒有去雲生院湊熱鬧,她也是剛收到消息,一直在門口等著,見梁沖跳下馬車,急急迎了出來,哽咽道,“祖母的乖孫哦,他們欺負人啊,欺負咱家手裏無權無勢啊,你受苦了啊。”

老夫人抓著梁沖的手,抽抽泣泣落下淚來,“祖母對不起你啊,要你受這種委屈,改明日祖母就進宮,哪怕撞死在金鑾殿也不能讓你娶個黑人回家。”

禮部尚書下午進宮,她傍晚才收到消息,真的是沒有實權誰都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她心頭恨啊,要是老侯爺活著,六部的人也不敢如此欺負到她們頭上。

梁沖看長寧侯府的馬車掉頭,忙穩住老夫人的情緒,“祖母,您別難受了,孫兒坐長寧侯府的馬車回來的,她們還沒走呢。”

一聽這話,老夫人才想起面前有些陌生的馬車,掖了掖眼角,聲音恢覆如常,“侯夫人,沖兒給你添麻煩了。”

馬車裏的夏姜芙不得不撩起簾子,朝老夫人頷首,“老夫人客氣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梁少爺斯文淡雅,路上對小六照拂頗多,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他呢。”

老夫人眼角還濕潤著,聽夏姜芙誇獎梁沖,鼻頭止不住發酸,搖著頭說不出話來,都說她的孫子好,如今她的好孫兒就要被塞婉公主糟蹋了,她咽不下這口氣啊。

“祖母,天色不早了,您想和顧伯母說話改日約個時間,先讓她們回去吧。”梁沖扶著老夫人,朝夏姜芙拱手,“顧伯母慢走,改日再登門拜訪。”

世家子弟,哪怕再不學無術,周身的氣派也是尋常人所沒有的。

夏姜芙笑著應了聲好,吩咐車夫回府,將老夫人神色盡收眼底的顧越白於心不忍,“塞婉公主不是霸王硬上弓嗎?梁沖是順昌侯府的嫡子,老夫人對他寄予厚望,他娶了塞婉,往後再難翻身了。”

梁沖娶塞婉,朝廷擔心他洩露重要機密,萬萬不會重用他的,梁沖這輩子,註定只能和他父親一樣做個閑散侯爺了。

“這事兒得看梁少爺自己怎麽想,他喜歡塞婉公主的話,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他要不喜歡,事情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夏姜芙喝了口茶,慢悠悠道,“翰林院是個清水之地,還沒過多牽扯朝堂紛爭,但有些事,你們該學的還是要學,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梁少爺這門親事,是叫人給害了。”

顧越白和顧越武面面相覷眼,有些不太好意思,用不著說,是顧越澤給梁沖下了套,塞婉公主想見的是顧越流,送了兩回信顧越流都沒理會,顧越澤就讓梁沖去應付塞婉,結果將自己推進火坑了,顧越白心虛道,“三哥這事也是為了六弟,塞婉公主比六弟大幾歲,太不合適了。”

夏姜芙蹙眉,“這事和越澤還有關系?”

顧越白心知說漏了話,見夏姜芙看著他,就把顧越澤讓梁沖借錢給塞婉的事兒說了,“公主輸得身無分文,手裏錢財還是梁沖他們看她可憐施舍的,估計還不起梁沖錢才想著嫁給他的吧。”

除了這個,顧越白真想不出塞婉為什麽挑梁沖。

夏姜芙沈吟片刻,說道,“她是公主,哪會兒會為了幾千兩束手無策,娘覺得梁少爺是被陸柯給害了。”

陸柯中午在聚德酒樓宴請塞婉公主,二人聊了一個多時辰,離開酒樓沒多久塞婉就向禮部遞了帖子,要說和陸柯沒關系,夏姜芙不信。

夏姜芙告訴雙胞胎這事是想他們多長個心眼,“陸柯行事陰險,有仇必報,約莫是梁少爺哪兒得罪了他。”

“也太陰損了吧,承恩侯怎麽教兒子的,成天躲背後算計人,他要算計我,看我不打斷他的腿。”上回在鴻鵠書院的仇他還記著呢,偷偷攜帶武器暗算顧越流,惡人先告狀叫苦,厚顏無恥的行徑太令人發指。

“他的報應在後邊呢,郭家小姐可不是好相與之人,往後有他吃苦的時候。”顧越皎成親,郭家人也來了,郭小姐坐在一眾小姐中間,趾高氣揚,囂張傲慢,不知情的還以為她要嫁的是皇親國戚呢,挖苦諷刺其他人,不懂禮數,品行也不好,這種人,和市井潑婦沒什麽兩樣,陸柯往後的日子,有得受。

顧越白猶覺得不痛快,和夏姜芙商量,“這件事我要不要和梁沖說說,總要讓他知道自己的仇家是誰。”

“這種事哪兒用得著你出面,順昌侯再不受恩寵,老夫人也是長郡主,這件事老夫人會處理好的。”夏姜芙和他們說是想他們多留個心眼,“以後你們入仕為官,敵人躲在暗處數不勝數,你們要小心行事,梁大人在東境遇刺你們也知道了,他連幕後真兇都不知道是誰,哪怕死了都死不瞑目。”

梁鴻一口咬定是承恩侯故意為之,糊塗至極,換作她,定會想方設法和承恩侯府綁在一起,回京在慢慢查真兇之事,結果呢,還在東境就把承恩侯給得罪了,這次承恩侯保他是礙於自身利益,回京後且看,梁鴻有遭殃的時候。

顧越白和顧越武點頭,“我們知道了。”

關於梁沖和塞婉之事,幾乎人盡皆知,夏姜芙見著寧婉靜的面就將事情拋諸腦後了,拉著寧婉靜的手,一個勁問她回娘家的事兒,鄭嬤嬤昨日的所作所為有丫鬟和她說了,人是寧婉靜的,她不會出手幹預,讓寧婉靜自己拿主意,她說道,“雲生院開園,國公府的人沒人來,估計全迎你和皎皎了,改日我在雲生院單獨給她們開場戲,你請她們過去看。”

寧婉靜笑,“好,今天母親還與我說起此事呢,知道能補上,肯定高興。”

寧婉靜主動講了國公府的事兒,夏姜芙送的禮精致,上下皆歡,尤其她父親,愛不釋手,一個人絮絮叨叨半晌,要不是礙著顧越皎在,沒準自己去書房誰也不接見了。

夏姜芙細心聽著,時不時回應幾句,婆媳兩其樂融融,回屋的顧泊遠被忽略了徹底,飯桌上,夏姜芙繼續給寧婉靜夾菜,“你多吃些,忙了一天,夜裏早點歇息,明早別來請安,睡到幾時醒就幾時起,我像你嫁進侯府來的時候,認床睡不著,常常天亮才有睡意。”

但要給老夫人請安,甭管瞌睡不瞌睡都要起床梳妝打扮,結果到了老夫人住處,丫鬟說老夫人還未起,她就在堂屋坐著等,等上半個時辰老夫人才慢悠悠從屋裏出來,連續幾天皆如此,她就晚半個時辰去,到了壽安院老夫人仍然在睡,她就又晚些,老夫人仍在睡,再晚些,老夫人還是沒起,漸漸地她琢磨出不對勁,索性就不去了。

寧婉靜點了點頭,沒了顧越流,飯桌上安靜了許多,顧越澤有些不適應,停下筷子,朝夏姜芙道,“娘,您不是想將晉江閣姑娘們寫的話本子拿到鋪子賣嗎,我今天買了間鋪子,想裝飾成書鋪,您看看能不能我賣。”

顧泊遠應他從賬房支銀兩,他支了七萬兩,在西岳胡同買了間鋪子,已經辦妥了。

夏姜芙微微一笑,“當然可以了,你要開書鋪的話,咱書閣還有許多書,挑挑揀揀放書鋪,貴重些的就差人謄抄份擱著賣。”

兒子有想法,夏姜芙自是支持的。

顧泊遠將碗推到夏姜芙跟前,夏姜芙自然而然給他舀湯,繼續和顧越澤說話,“你爹請的匠人還沒離開京城,趁著他們在,讓他們裝潢鋪子。”

翻新院子的匠人是顧泊遠從其他地方請來的,手藝別具匠心,比京城許多有名氣的厲害多了。

顧越澤瞄了眼顧泊遠,“好,可是我沒錢。”

那些匠人開價高,他拿不出那麽多錢來。

“你爹有。”夏姜芙看寧婉靜碗裏空了,又給她舀湯,擡頭看著顧泊遠道,“讓越澤拿你的帖子上門拜訪,多耽誤他們幾天沒事吧。”

顧泊遠貌似心情不錯,“沒事,明天我讓向春去一趟。”

顧越澤開書鋪在夏姜芙眼裏是大事,幾個兒子,只有顧越澤想著掙錢,她問顧越皎他們,“越澤開鋪子,你們有什麽想法?”

幾個兒子身上的錢財不多,顧泊遠說錢多會壞事,打小就依著府裏規矩給他們發月例,如今兒子大了,不能再像往常按月領錢,否則出去應酬寒磣了怎麽辦?於是,她說,“不然娘每人給你們買間鋪子,做什麽你們自己想,越澤這間鋪子是他自己買的,不算在其中,怎麽樣?”

顧越皎覺得這句話有些怪,提醒夏姜芙,“娘,我們是男子,用不著嫁妝啥的,身上的銀子夠開銷,不缺錢。”

他管家,侯府名下的產業有多少他再清楚不過,哪怕他們沒有俸祿,成天四處揮霍,百年不成問題。

“有自己的鋪子總是好的,娘明天四處逛逛,你們鋪子是買在一條街還是不同的街?”夏姜芙心裏琢磨著鋪子的地段,給兒子買的當然不能差了,西岳胡同那一帶人多,但不是京城最好的,依著她來看,雲生院外邊的那條街優勢更甚,隨著晉江閣名聲越來越響亮,慕名而來的客人只會更多,逢年過節,肯定和集市般熱鬧。

虧得雲生院是以前的青樓一條街改建的,否則要容納這麽多人,還有些困難。

顧越皎看自己娘的神色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了,有些無奈,刑部事情一大堆,他哪兒有心思管鋪子。

“娘,我的鋪子你看著買,晉江閣的話本子賣得好的話我就開兩間書鋪。”顧越澤來者不拒,夏姜芙肯給他當然要收著了,而且就他所知,夏姜芙買鋪子的錢也是從賬房支,既然是從賬房支的銀兩就是顧泊遠的,他要。

顧越白和顧越武看顧越澤表了態,也紛紛表示接受,“謝謝娘。”

“和娘客氣什麽,娘先給你們買鋪子,之後遇著合適的田產啊,宅子啊,再給你們買些備著。”夏姜芙將碗推給寧婉靜,想起還有寧婉靜來,“對了,星辰也有份。”

顧越皎:“......”聽著怎麽像給女兒置辦嫁妝?

顧越白則聽出令層含義,“娘,您不會是想要分家吧?”

城中有人分家就是這麽來的,田產,宅子,鋪子,分得一清二楚,要是那樣的話,他還是不要了,“娘,鋪子我還是不要了,到時候肯定忙得焦頭爛額,太累了。”

顧越武點頭,“我也不要了。”

夏姜芙看顧越皎和顧越涵,二人俱點頭,夏姜芙不勉強他們,“那就給星辰,越澤和小六買。”

寧婉靜錯愕,急忙表態,“母親,我也不要,您給三弟和六弟買吧。”

“好,娘給我買吧。”顧越澤專註地吃著飯,今天買鋪子,他轉悠了一天,討價還價磨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以為七萬兩買個鋪子綽綽有餘,誰知問價格才知,最便宜的鋪子都要八萬兩,七萬兩壓根不夠,他將自己攢的錢掏出來才湊齊了,鋪子就是錢,多多益善。

夏姜芙嗯了聲,問誰要喝湯,顧泊遠遞過碗,夏姜芙又給他添了碗。

說起鋪子,顧越皎順勢將讓寧婉靜主持中饋的事兒說了,以為夏姜芙會答應,但夏姜芙想也沒想說不行。

寧婉靜安靜的喝著湯,臉上沒有半點尷尬,像是早料到了似的。

夏姜芙道,“星辰剛進咱們家就急著忙上忙下不好,你看府裏主持中饋的夫人們,熬著熬著臉色越來越憔悴,皮膚跟老樹皮似的,星辰如花似玉,哪兒能遭這種罪。”

後宅的事兒繁雜無聊,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兒要計較上老半天,女子大好的青春年華就這麽給蹉跎沒了,不值得。

她問寧婉靜,“星辰想管家嗎?”

要是寧婉靜願意,她也攔不住。

寧婉靜笑著搖頭,“我聽母親的。”

夏姜芙聽得笑逐顏開,恨不得抱著寧婉靜好好哄哄,女兒乖巧貼心,這話當真是不假,她怎麽就沒生個像寧婉靜這樣的女兒呢,柔聲解釋道,“管家這事太累了,賬本啊,采買啊,煩不勝煩,還是讓皎皎管著吧,他在刑部也做這些事,後宅之事得心應手,咱就想想怎麽過得舒服就成。”

“好。”寧婉靜笑得甚是滿足,她回國公府,寧婉如明裏暗裏諷刺她嫁錯了人,要是入宮,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結果嫁給徒有其表的顧越皎,如雲入泥,她看得出來寧婉如是羨慕她,夏姜芙性格好,送給所有人的禮物都是依著他們喜好來的,祖母的是套鎏金經文,父親的是吳道子畫作,母親的是上等茶具,投其所好,私底下定是派人打聽過的,目的就是想讓她擡得起頭來,最讓她覺得貼心的是給十三弟的狼毫筆筒裏有張銀票,十三弟和她一樣,都是庶出,她娘在她不記事的時候就死了,十三弟也是一樣,不過她運氣好,抱養在嫡母膝下,沒吃過苦,十三弟不受待見,下人們見風使舵,極為敷衍,她在夏姜芙跟前輕描淡寫提過一次,沒想到夏姜芙就聽出了內裏的意思。

只有真正善解人意的婆婆才會不嫌棄她庶女的身份,愛屋及烏對十三弟好。

所以,寧婉靜說什麽她都答應。

能真心待她重視的人不會害她。

換作別人,攔著不讓兒媳主持中饋可能是怕被架空沒了權,但夏姜芙絕對不會這般想,果然,是怕累著她。

回到院子裏,顧越皎去罩房洗漱,鄭嬤嬤走了進來,蹙眉道,“大少爺讓您管家是器重您,您怎麽不順水推舟應下,以夫人的性格,您說想,她也不會說什麽的。”

女子能不能在夫家站穩腳跟,除了丈夫的敬重,再者就是權勢,別以為管家是個累人的活,其中好處數不勝數,要知道,國公夫人進府後也是過了好些年才慢慢接觸管家事宜的,就是這樣,二夫人還有微詞,認為老夫人偏心了大房。

老夫人管家,大房二房一視同仁,大房管家,好處就傾斜大房了,所以才惹得二夫人不快,寧婉靜進門就能主持中饋,好好的機會她竟然給拒絕了,真的是......

寧婉靜神色有些冷,“嬤嬤,凡事我自有主張,你要覺得我做得不對,盡管回國公府和母親說,用不著挑撥離間。”

可能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心底確實向著夏姜芙多些,至少,她在夏姜芙身上看到的關心,而不是別有用心的試探,“嬤嬤,有些話我說在前邊,你是我的陪嫁嬤嬤,你的心思要在國公府,走了就不用回來了,我相信,只要我說句話,侯府想來心湖院伺候的人多的是。”

鄭嬤嬤臉色微變,“五小姐,您......”

“你好好想想,下不為例。”寧婉靜擺了擺手,聽著簾子傳來響動,起身迎了過去。

她素來不是軟柿子,母親以為鄭嬤嬤就能控制她,大錯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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