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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終局(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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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已經不存在了。

除了最開始的幾年,亞恒從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人的未來需要由人們自己的雙手去開拓,跪在神像前祈禱從沒有帶來過任何富餘的糧食,精美的工具、滋潤的雨露,或者是任何一丁點兒向好的地方轉變的變化。即使是最虔誠的信徒也聽不見神明的聲音,如果神明沒有死,他們他們恐怕也早就拋棄了這片土地吧。

所以才需要作為神明的代行者這個身份。

民眾是愚蠢的。

在經歷了幾十年的歲月之後,亞恒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鐫刻在基因內的自私、貪婪、猜疑,在缺乏資源的情況下表現地淋漓盡致。上層的決策者在盡力地將資源收歸到自己的手裏,下層的民眾卻只會畏懼強權者的力量自怨自艾。那些被評估為不需要的民眾,被關在城邦外日覆一日接受烈日的暴曬,每天都在經歷著無法言喻的痛苦的人們,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不是怨恨利用數值來評估人的價值的體系,而是怨恨自己為什麽數值不夠高,為什麽有這樣的出身。每日都在盼望著城中有人被拋棄,這樣自己就可以得到進入城中的名額。

沒有人會有勇氣去推翻社會體制,即使有過想法,也不過是一瞬的過眼雲煙。因為比起虛無縹緲的制度、規則或是什麽別的沒有形態的東西,人們更喜歡去怨恨自己所看得到的同類。

在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的本能驅使下,人們都會努力融入自己的環境。所以亞恒才會想出這個辦法,從獲得原來的信徒們的信任開始,用神明的名義來聚集人群。

只要大部分的人都發出同一種聲音,那麽剩下的人就無關緊要了。

他用神明的代言人,永輝城城主的身份,就可以一直統治著所有的人類。就像他的父母曾經對待他一樣,亞恒也如同慈愛的父親一般統治著所有的人民。

人民不需要學習太多的東西,只需要跟著自己的命令即可;除了獲取水源之外,人民不需要外出,因為在外面他們無法生存下去;祭祀所的祭司們也大多是個表面光鮮的閑職,不需要學習魔術的咒語,比起之前時代的魔法使,他們更像是打下手的文職人員。

在城市剛剛建立起的第一個月,亞恒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務之中。很多的事情他都需要處理,用紙張書寫的文件在書桌上堆積成一座小山,進進出出的政務官都快要將門口的門檻都踏平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永輝城建立的一年之後才略為減輕一點,因為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了許久時間。當第二年到來,許多事情只需要循規蹈矩做的時候,他竟然感覺到了不可思議。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了自己的親人們。為了完成自己的夢想,他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了。

與親人的久別重逢,原本應該是充滿了喜悅與歡笑的。絮絮叨叨地講述自己的經歷和曾經的過去,不管分開多少時間都有說不完的話題,可是當亞恒再一次見到自己的父母的時候,那些話都擁塞在喉嚨口,一句也說不出來。

曾經年輕的父母已經很老了,僅僅從□□上都看得出彌漫著腐朽的氣息。幹枯的皮膚,幹癟的手臂,因為衰老而在皮膚上顯露出的斑點,在見到養育自己的血脈相連的親人的喜悅面前,卻有什麽東西覆蓋在了它的上方,完整地碾壓了過去。

那是什麽呢?他到底在回避什麽?

亞恒不知道。但他也努力擺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去接受父母的擁抱。但是每一次與父母的肢體接觸,都讓他的內心油然而生出強烈的不適感,甚至胃部也翻湧起反胃的沖動。

幸好這並沒有持續太久,或許是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在熱烈的歡迎之後,他的父母退到一旁,邀請他去談話去了。

父母們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題,仿佛是做了很久很久的功課,或者是交代自己的遺言一般。從他出生起他們的感受,兒時所做的每一件蠢事,到他逐漸成長為青年開始追逐自己夢想的時候,全部都詳詳細細、明明白白地交代幹凈了。

亞恒自己也有了一些預感,果然,在談話的時間線回憶到去年他的成功後。父母們帶著感慨的聲音告訴他,說自己要去赴死了。

是的,在永輝城中有許多許多不堪人世間的重負和腐朽的軀體,想要從容地迎來死亡的人們。祭祀所聲稱雖然城主已經將死亡重新奪回到世間,但是在這百年間積累的人數實在太多了。神明寬容,為了減少人們的負擔,和世界上悲傷的元素,將每天的人數都維持在一個範圍內。人們只能在祭祀所的神臺前祈禱,祈禱死亡能夠早一日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亞恒的父母們既然這麽說,那就是他們已經在神臺前獻上自己的祈禱了。雖然每天的人數不定,但獻上祈禱的大多數人很快就會迎來死亡。

也就是說或許十天之內,他就將再也見不到父母了。

亞恒楞了一瞬,看著自己的父母。身為人子的悲傷和痛苦在此刻一擁而上,就連他的眼眶也因為主人的心情而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但是在這一個瞬間,龐大的恐懼感也一擁而上,讓他不由自主地戰栗。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父母是孩子們在死亡面前的最後一道壁壘。孩子們從出生起就跟著父母成長,不管經過了多少歲月,成長了多少,經歷了多少。只要父母仍舊在世上,死亡就仿佛永遠不會接觸到他們的靈魂似的。一旦父母逝去,對大限將至的恐懼感會□□裸地擺放到他的面前,像是一瞬間就從遙遠的盡頭撲面而來的閃電。

亞恒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那雙幹枯的手握住自己的手的時候,那種反胃感越來越清晰;自己在見到父母的時候,厭惡他們的肢體接觸;那種盤桓在心中揮之不去的感覺到底是什麽。

那是恐懼啊,原來不只是疑惑而已,這種情感一直紮根於他的心底,抽枝發芽,破殼而出。

那是鐫刻在每一個生物的本能的最深處,從太陽的誕生直至月亮的毀滅,星星的降臨,都牢牢地刻在每一個人心底的東西。恐懼、恐懼。

對於死亡的回避、對於腐朽的□□的抗拒,原本這也是每一個人生命的必經之路。但是對於出生在沒有死的世界的亞恒,只看到了沒有死亡會帶來什麽樣的悲痛的亞恒,親自將死亡帶來這個世界的亞恒,永生是多麽誘人的詞匯啊。

特別是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存在於他的身邊的時候。近在咫尺的渴望,夙夜難寐的渴求,如同惡魔的低語,蛇的吐信。

所以他才會想方設法把老師留下來吧?

亞恒自己也這麽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卑鄙的、利用了老師柔軟心腸的陷阱。

即使他心中明白了這一點,他也無法說出讓自己的老師快點離開的話。永生的渴望和為人的善良同時存在與他的心中,他們日覆一日地鬥爭著,很長時間都沒有結果。

永輝城的秘密需要人守護下去,所以亞恒也運用自己的方法得到他的永生。神明的恩賜只是為了獲取人們信任的借口,到了這個時候卻有些下不來臺的味道。

亞恒無法控制自己對於永恒生命的渴望,他一邊垂涎自己的老師那般永遠年輕的□□,一邊又明白自己會因為控制不住的欲望早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兩邊都十分為難。

他原本是個做決斷非常果斷的男人,不然也不會成就如此一番事業。可如今卻兩邊搖擺,猶豫不定,或許這也是他一生中最難做出的選擇了。

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亞恒都在有意地避開自己的老師。他不想看見老師的面龐,因為這會讓他想起他們兩人一起經歷的時光和情誼,也會讓他升起對不老的□□的渴望。

他避開的動作太過明顯了,甚至有段時間傳出了大祭司與城主不合的傳言。可亞恒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他仿佛是天上照耀的太陽,直到這個世界的終末來到之前都不會從蒼穹上落下。

宛如是最讓人不恥的敗者,除了每天所必須一起處理的事物之外,他不會多和大祭司接觸一秒。和老師呆在同一個地方的每一個瞬間,渴望的火焰都在炙烤著他的心靈。

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直到在永輝城建立的第六十年,在一次心血來潮的城外巡邏時,他看見了那個孩子。

與其說是孩子,不如說是少年。因為肉眼可見地缺乏營養,所以身體瘦弱,身上的衣物也都破破爛爛。漆黑的頭發,湛藍的眼睛本該生機勃勃,卻如同枯死的樹木一般腐朽。

亞恒一眼就認出了少年是逐夜鄉的居民,或者是他們的後代。

按常理來說,逐夜鄉缺乏各種資源,是很難讓一個孩子活下來的。所以亞恒稍稍在眼睛上施加了魔術,就明白少年人是用了和他相同的方法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吃掉了別人的靈魂。

作者有話要說:

這樣,三個番外接上了時間線。

最後的波動了,沒有其他的設定可以揭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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