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織羅和林朝到底談了什麽不得而知，就像是一片樹葉從枝幹上落下那樣悄無聲息，在好幾天後，洛河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林朝最後同織羅講的話了。

因為第二天，林朝就再一次發起了高燒。這一次的病魔來勢非常洶湧，比洛河第一次在藥草室所看到的情況還要有過之無不及。

那頭金色的長發越加枯敗下去，就像是堆積在一起的稻草，散亂地鋪散在枕頭上，失去了生命的光澤。她的臉色也越發蒼白，不，已經到了可以用慘白來形容的程度，呼出的氣息也滾燙地讓人為之一顫，因為大量的出汗，身體裏的水分也岌岌可危，失色的唇瓣幹燥起皮。

“林朝？！！”早起查看的洛河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立刻伸手摸了摸林朝身下的被褥——已經被汗水濡濕了一片。

可是前一天晚上還好好的，沒道理會突然就變成了這樣啊！

“林朝？聽得見嗎林朝？？”

洛河反覆呼喚著女孩的名字，試圖得到一些回應，就算是微弱的也好，就算是一些肢體反應也好，可直到她上手小小地用力去拍打女孩的臉頰，她都吝嗇於給予任何的回報。

洛河能感覺到的，只有在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吹拂到她手上的、證明林朝還存活著的炙熱呼吸。

那些熱量都好像集中在了她的呼吸上，卡路裏被分配到了最重要的位置，去維持生命必須的活動，除此之外的地方都失去了熱量，洛河能觸碰到的部位全都是冰冷冷地一片，連汗水都是溫涼的，勉強維持在有熱度的範圍之上，作為存貨著的人的證明。

必須……必須要讓醫生來看看才行。

事到如今也顧不上什麽和織羅之間的矛盾，洛河看了一眼林朝，就飛快地跑到織羅的門前，第一次像個粗魯的人一般把木門敲地砰砰響。

她手腕上那顆透明的魔晶石隨著動作胡亂地敲擊在手鏈上，木板上，一閃一閃地反射出清澈的晨光，如同流水的光澤。

織羅沒多久就開了門，在看清來人之後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陰郁，像是僅僅針對洛河的身份，而對行為有些不滿。

“林朝、林朝突然發了高燒，我怎麽叫也叫不醒她！”洛河搶白說，也不管織羅願不願意，拉著她就往自己的房間趕。

按照運動量來說，洛河是不可能變成這麽一副氣喘籲籲的樣子的。可她就是感覺到心臟一反常態地砰砰亂跳，血液在身體中快速流竄，直到看見織羅把手放在林朝的額頭，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才略微好了一點。

“既然情況變成了這樣子的話……”

“怎麽樣？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洛河一下子振奮起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似乎從織羅的語氣中聽出來一些縹緲的希望，這些希望能夠讓林朝的生活回到正軌上，因此連珠炮似的發問，“要不要再去找那個祭司？讓他給我們一點新的藥？我要帶多少錢去才好？如果不夠的話可不可以……”

突然，她止了聲。

她看見織羅的神色不再是平日裏那副的溫柔的空洞面具，填滿她表情的情感是真實的悲憫與憐愛，甚至閉上了雙眼，仿佛從前見到的宗教畫像上的人物那樣。

他們悲憫人類的苦難，憐愛人類的掙紮。

不好的預感如同攀附的蛛網，從一開始的稀疏開始一點點加密，到最後繁覆地為洛河織成了一張大網。

她突然不想聽織羅說話了，這個女人給出的不是解決方案，而是死神的宣判。

然而在這之前，織羅就結束了這個小小的儀式，收回了點在林朝手上的手指，她望過來的眼睛如同望不盡底的深海，深到連陽光都照不見底部的程度。

“這是神明的禮物。”織羅平靜地說著，那是真真正正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宣判，“林朝就要回到父神的身邊了。”

“……”洛河的第一反映竟然是啞口無言，因為織羅的眼神告訴了她，這並不是什麽誇大其詞的形容，而是切實的，作為這個世界的人類這麽認為的。

“……不會的……”但她還是反駁了，語氣言之鑿鑿，擲地有聲，“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的……”

“我敬愛的神使啊……”

“不要和我說這些事情！！我告訴你，這個世界的醫療水平太差勁了！！”

對，沒錯。

像是要給自己打氣，洛河在心裏想著。

到目前為止，除了那些草藥，自己就沒有在這個世界見到過什麽醫療手段，一定是因為醫療水平太過差勁，才會導致一旦患病，死亡率就非常高。

就像歷史上很多因為疾病去世的名人，如果到了現代就根本不用失去生命一樣。在現代社會中對於感冒發燒這種病根本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可在醫療資源匱乏的古代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樣。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洛河開始感謝起自己從前看到的科普，發燒要怎麽辦才對……要物理降溫……補充營養……物理降溫需要酒精……還有水……

她逼著自己冷靜思考，直到能想出一個大概的計劃，才再一次揚起臉看著織羅。

“你不是說我是神使嗎……那就讓你看看……神使是怎麽帶來福音的。”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眼睛裏閃爍著的光芒連清澈的晨光都不讓半分，明明只是一道目光，卻讓織羅的心口都微微發燙，血液在沸騰，叫囂著想要沐浴神明的光輝，就算自身燃燒殆盡都不足惜。

像是被這樣的目光所震撼了，片刻後織羅才揚起了一個笑臉，虔誠地向洛河單膝跪下，晨光打在她的臉上，神聖地就好像在神殿中宣誓效忠的騎士，等待著主人授予她的無上榮光。

“謹遵您的命令。”

“為了讓神明的榮光照耀大地，我將我的全部都獻給您。”

“請盡情地使用我，直到生命的盡頭。”

在此刻，見證她誓言的沒有彩繪的玻璃，沒有肅穆的神像，唯一能和神廟搭上關系的，也只有那些盛放著綠色液體的溶液。

即便如此，她的誓言也始終神聖不可侵犯。

“好的。”洛河已經習慣了與織羅溝通的方式，面對這種情況，反而覺得順利，處理起來越發駕輕就熟。

她公式化地，下達了命令。

“那麽，就說說你為什麽這麽肯定林朝要回到父神身邊吧。”

“神使呀，你應該註意到了，在永輝城中得疾病的人非常少。”

“這是因為我們得到了一張萬能的藥方。”

“神廟的祭司根據這張藥方制作藥水，添加在城內每天發放的飲水用中，能夠有效地降低患病的概率。”

的確，洛河想起之前林朝也說過類似的話，按照他們的概念，這張藥方幾乎等同於萬能，超越了治病的概念，而是從開頭就抑制疾病的發生，還僅僅是在飲用水裏添加的情況下。

“而在永輝城中，每一個將要擁抱死亡的人，都會出現這樣高燒的癥狀。”

“只要是出現這種癥狀的，在不久後都會回到父神的懷抱。”

這就聽起來有點奇怪了，感冒發燒應該是一種生病的現象才對。即使這是存在魔術的世界，人體的構造和對外界刺激的反應，不應該是有巨大差異的。

“所有人？包括受傷意外的，和壽終正寢的人也會有這種癥狀嗎？”

“是的，除非是在短時間內死亡的人，其他所有的人都會出現這種癥狀。”

“久而久之，我們就認為這種癥狀是父神的禮物。”

“他提醒著我們將要與人類的世界告別，抓緊時間同自己的家人們相處，了卻遺憾。不過也有極少數出現了癥狀後還能活下來的情況，但是再次出現的話就一定會再回歸父神的世界了。”織羅的聲音中帶著讚嘆，“慈悲的父神呀……一定是您被信徒的虔誠所打動，讓他們暫時留在了世間。”

洛河沒有理會織羅的詠嘆，她分析著情報，線索漸漸串聯在了一起。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人是把發燒當做一種死亡前的正常現象，因為就算是壽終正寢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可是沒道理會這樣啊……難道說這裏的人構造和自己有什麽不同之處，讓他們在死亡前能夠發出身體的預警？

織羅的邏輯是通順的，但是在哪裏存在著違和感？

洛河不自覺地咬著自己的唇瓣：“所以，祭司給的藥也很隨便，只有那一種？”

“那是萬能之藥，即使您是神使，也請註意言辭。”織羅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冰冷。

“雖然那個背叛者聲稱是某個魔術師所發明的，但是我認為這一定是神跡，或者是對方受到了神明的指導，來拯救這個充滿了病痛的世界”

“那麽那些活下來的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有什麽特別的優待？”

“不是。”

洛河原本以為是富有之人所以在私底下得到了更好的藥材，才誤打誤撞活了下來，誰知織羅卻否定了這個答案。

“那些都是普通的百姓罷了，如果非要說共同點的話，應該是‘青壯年’。”

“青壯年……”

作者有話要說：

萬事萬物都有代價，又不是男主他開掛。

女主的世界觀受到了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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