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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祈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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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河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醒來的時候明晃晃的太陽已經升得極高,透過窗子都能看見金燦燦的一角。身上沒有一處不酸痛的,洛河艱難地伸了個慢動作懶腰,又慢吞吞地爬起來,齜牙咧嘴的,織羅也不禁輕輕笑了聲。

運水隊一般都是做一休一的規矩,因為實在是太累人了。只有急著用錢的青年男人才會連著做兩天,而織羅和洛河當然不在這個範圍內。

織羅早就醒了,她的身體已經習慣這樣強度的勞作,正躺在床邊看書。洛河好奇地探頭探腦看了眼封皮,太遠了沒看出個所以然,只看見一朵蓮花的圖案。心說這裏蓮花圖案出現地好頻繁,大概是信仰的關系?

她也沒細想,匆匆洗漱好了就坐在桌邊數她的錢。昨天她累的回來倒頭就睡,工錢被隨手放在桌子上,散成了一個小堆。這些都是銅幣,一塊塊的因為氧化光澤暗淡,但是這不妨礙洛河美滋滋地數錢。她每數一枚就將其攏到另一手的掌心,銅幣們互相摩擦,因為粗糙的表面發出的聲音令人牙酸,但是洛河不介意,她覺得這簡直是她最近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了。

她數完一遍又用雙手將銅幣都捧起來,攏在一起上下搖動聽撞擊聲,然後又放倒在桌上又數一遍,樂此不疲地重覆了好幾次,才最後戀戀不舍地收起來,舔舔嘴唇,活像只偷了腥、意猶未盡的貓。

這次的報酬是九十五個銅幣,和織羅之前說的一樣。洛河從中數出五十枚,走到床頭櫃前放上。

她斟酌了好久,不知如何開口,但織羅註意到了,詫異:“這是做什麽?”

洛河松了一口氣,順著她的話答:“謝謝你之前照顧我,還有昨天、之前也是,你幫了我很多忙,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好,這些錢你先拿著。”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這些錢沒有多少,但是還請你接受,之後我還會給的。”

“你還要準備自己的生活用品,正是用錢的時候,還是自己拿去用吧。”織羅正了神色,直起身抓著銅幣往洛河手裏塞。洛河不接受,連連搖頭,將雙手背在身後:“這些沒關系,這是我自己的一點心意……”

這樣來回推辭了幾次織羅的眉頭皺起了來,厲聲道:“拿好了!”

洛河嚇了一跳,瞬間下意識就乖乖收了銅幣,等收完了又疑惑明明是自己的年齡比織羅大,怎麽被一兇就乖乖聽話了呢……但她沒有放棄,心裏盤算著換個方式。

見洛河收了錢,織羅的神色才趨於緩和:“我救你並不是為了這些東西……”說著想起了什麽,從抽屜裏摸出一串鑰匙來,“對了,隔壁房間的人成年走了,我直接問他要了鑰匙,以後你就住那裏吧。”說著說著她又有些失落,“但是等我成年了搬出去的時候你也是要一起的。”

洛河並不奢求,能有自己的房間總比現在好,她道了聲謝就高興地接過,興沖沖地出門往旁邊去。或許是主人剛走不久,這裏的家具還沒有蒙上厚厚的灰塵,只要稍稍打掃就能住。制式和織羅的房間一樣,都是一室戶,甚至連有些家具擺放的位置都相同,洛河猜測這大概是統一配置的。

原本還打算先洗個澡,現在看來得等打掃完房間才行了。她擼了袖子,隨意找了塊破布就開始細細擦擦,織羅也過來幫忙,看起來格外賣力熱情。洛河一邊擦著,腦海的思緒不禁飄了起來:聯系很多事情,包括昨天織羅幫自己搞定了工作,今天又幫自己打掃衛生,還有之前的許多。其實織羅對自己完全算得上好了,她應該算得上是個心地善良、熱情朝氣的女孩兒。如果是在電視劇裏,不是女主就是被用來襯托反派邪惡的悲情女配,而自己就是個不知感恩,陽奉陰違看不起人的十八線女配。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那種本能的厭惡感,原先還不明顯,只是有點別扭,在她安頓下來之後就越來越明顯,很多次她嘗試著告訴自己織羅是個好人,可每每做好心裏建設,遇上織羅時那種濕漉漉的粘稠厭惡感又不住地縈繞在她的周圍,激起一陣陣惡寒。

“姐姐!怎麽到這裏來了?”突然一道稚嫩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洛河的思緒。她轉頭一看,正是循跡而來的林朝。林朝一邊扶著門框一邊擡著腿,皺著眉似乎找不到哪裏落腳,嫌棄的很:“到午飯時間了,我們去吃飯吧?”

這個我們自然是不包括洛河的。

洛河已經習慣了林朝這樣的惡作劇行為,懶得說什麽了。她伸手摸了摸胃部,沒有什麽饑餓感——大概是早上餓過頭了,擡頭和織羅說了聲不餓,讓她們先去就繼續和灰塵做鬥爭。林朝抱著織羅的手臂,仰著下巴從鼻腔裏短促地哼了聲,像個高傲的公主一般粘著織羅出去了,宛若贏了場選美比賽。洛河翻了個白眼給她,被林朝瞪了一眼。

織羅和林朝出門了,洛河哼哧哼哧擦了一會兒,總算清理一新。窗外明晃晃的太陽已經從高處開始下落,織羅還沒回來,相必是被林朝拉著不知道幹嘛去了。

又出了一身汗,洛河感覺自己身上的酸臭味都快要實質化了,作為一名花季少女簡直無法忍受。她揣著自己昨天剛賺的錢和鑰匙,快速往浴室去。



神廟的人總是掐時間掐的很準,這樣一天天的重覆到就連莫廷也記不住他們到底堅持了多少年,不禁對如此的毅力油然而生一種敬佩。他們一路從神廟走到了善堂後方,途中遠遠路過從雪山歸還的勞工。高階祭司厭惡與他心裏的下等人接觸,連聽到聲音都覺得惡心,加快了速度示意後面的人跟上。

莫廷原本在發呆,卻忽然想起了什麽。他心中一動,想了想就知道了那小姑娘今天就跟著這批勞工和那個信徒出工了,想必累得夠嗆。他的目力很好,側頭望去便一眼看見了精疲力竭的少女,聳拉著腦袋,黑發都被汗水浸透了,黏答答地貼在臉上。

莫廷看得出神,想著要不明天再慰勞慰勞她,走路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些。跟在他身後的士兵是新來的,為了討好高階祭司就猛地推了一把,好不容易了大人的心腹自然想好好表現。這是誰?是大祭司啊。從前只能遠遠望見的、小心討好的、看起來聖潔不容侵犯的,連沾一沾他的袍角都覺得骯臟,現在卻被軟禁著、催促著、宛如最下等的囚犯,碾進泥土的落花。這種落差在他的心裏滋生出一種不可言說的欲望,想要支配、控制,這些陰暗的情感促使著他、激勵著他,鬼使神差地,他就伸出了手。

可他的手剛接觸到哪人的肩頭,直擊骨髓的寒冷就沿著他的手指而上,速度快得宛若閃電,一瞬就蔓延到他全身。他甚至聽見了凝冰哢嚓哢嚓的聲響,但下一瞬那些聲音也聽不見了,因為他的耳朵也覆上一層厚厚的寒冰。很快他的眼睛、嘴巴、手指,全都動彈不得,只剩大腦能夠思考。巨大的恐懼襲擊了他,即使用力地吸氣,窒息感也越來越強,求生欲促使著他繼續,可任然徒勞無功。他的肺部產生了巨大的疼痛,窒息感像發現了腐肉的禿鷲紛擁而上,就在他意以為自己就要這麽死去的時候,忽然所有的冰都消失不見了,仿若只是在太陽下做了個陰冷的噩夢。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身上的衣物早就被冷汗浸透,大祭司正側對著他,藍色的眸子裏全然是冰冷的意味,看見他狼狽的樣子緩緩勾出一個譏諷的笑。

這個插曲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註,或者說,已經麻木了。年輕的士兵機械性地跟上眾人的腳步,可沒人知道他的心底盛滿了恐懼。

接下來一路無言,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停在了儲藏水桶的倉庫。這間倉庫可稱得上是建築精美,活像是宮殿或者寶庫,而不是一間儲藏室。士兵們推開了厚重的大理石門,黑色馬尾的祭司彎下腰,做出第一個本該初見時就行的禮節。他的馬尾因為彎腰的動作而垂落在肩上,從兜帽裏露出一截發梢,左手並攏搭在右肩前。

這是神廟的特有的禮節,包含對面前人的尊敬和仰慕。可是他閉著眼睛,語氣別扭嘲諷,一句話都能被他繞出三個抑揚頓挫:“請吧,大祭司。”

莫廷一言不發,這間房間他已經來過太多次了,多到連一磚一瓦都熟悉,多到他不用數就知道這裏橫排能放20個木桶、多到或許比天上的星辰還要多。

厚重的大理石門在身後緩緩合攏,他隨意地找了個滿滿當當的木桶坐下,曲腿毫不憐惜地踩在木桶蓋子上權當腳踏。

裏面的人被他無視了也不生氣,喚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包容,就好像大祭司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因小事就任性離家出走的少年人,需要長輩的勸慰和指導:“莫廷。”

莫廷原本還坐著不動,聽見對方用這樣的語氣喊自己直接被惡心地身手憑空一劃——只見空氣中倏忽出現了一道淺淺裂縫。

這條裂縫宛若一只墨水怪獸,見風就長。僅僅一個呼吸的時間就從一指變為能夠容納成年人的長寬,從中間散發的黑霧濃厚到仿佛都要實質化,散發著不詳的氣息、滴滴答答地垂落在面前人的白靴上,宛如為進食而分泌的吐沫。

莫廷真的一點都不想在這裏呆著,他太厭惡這人了,連呆在一起都不由自主地反胃。在裂隙成熟之後,白色的袍角立刻消失在黑暗之中,那道裂隙飛快合攏,天衣無縫。在閉合完成之前,城主聽見了從中傳來的他的聲音。

“讓我好好觀賞吧,你最終會有怎樣悲慘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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