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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永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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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麽樣,錢是當務之急。

洛河如是想。

剛進門織羅就說要送林朝回自己的房間,她才知道原來她們不是住在一起的。她坐在椅子上,空空的肚子傳來一陣又一陣咕嚕嚕的饑餓感,燃燒著她的理智。

織羅看起來暫時收留了她,住宿的問題得以解決。可吃又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雖然吧,織羅小天使應該不會看著她餓死。正想著,又是一陣饑餓感傳來,洛河伸手按住自己的胃頭,這是她以前從電視上看的一個抑制饑餓的方法。她有氣無力地趴著,將臉頰貼在冰冷的桌面上,試圖轉移自己的註意力。

她的視線正好對著窗戶,窗外地平線上原本該落下的夕陽又再度升起,燦爛的陽光宛如一根根金柱刺破遮掩的灰暗雲層,又像是幼兒掙脫父母努力地踏出第一步,氣勢恢宏。

這還是洛河第一次看到日出,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織羅推開門,便看見那個少女軟綿綿地趴在桌面,雙眼無神地望著窗外,似乎是在發呆。她漆黑的發散了一桌,如一捧墨泉,在墨發的映襯下膚色更顯得白皙。

她實在太不一樣了,她更像傳說中那些在神廟裏起舞侍奉,永不踏出的祀女。她們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神明,不求任何回報,聖潔而美麗。

織羅的心一點點熱了起來,她用手理了幾下頭發,整理自己過於興奮的表情,微笑道:“走吧,我帶你去食堂。”

還在桌邊躺屍鹹魚的洛河:天使!!

她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個寬敞的房間。

織羅讓她坐定,自己去拿了一些東西過來,洛河遠遠地看到有餅狀物,也有一些塊一樣的東西。等端到面前了,洛河努力分辨了會兒,覺得這些應該就是自己的世界裏土豆、青稞這類較耐幹旱的農作物相近的東西。

這也難怪。太陽不落山,這就導致氣候變得炎熱而幹燥。

聽織羅說在這裏水都是非常珍貴的,為了維持整個城鎮的用水,招募了許許多多的年輕人,每天都要到很遠的雪山上去挖掘雪和冰,這樣的來回就要花費幾乎一整天的時間。帶回來的水都要存放到固定的倉庫裏,由大祭司放入研究的草藥劑,來確保水的幹凈。每個人的用水都有固定的配額,會有專門的人送來。剩下的要被送去保障藥草生長和其他貴重的事情。有額外的需求,就要花費很多錢,即使有錢,也很可能買不到。

洛河咬了一口青稞餅,她還是第一次吃這種作物制成的東西。結果第一口下去,她的新奇就被消耗幹凈了——這餅幹的發硬,味道實在不敢恭維。可現在也不是講究的時候。她皺著眉嚼幾口,就和著那一小份配湯喝下去。

這就怪不得她剛剛一路上都沒有看到賣食物的商販了,水都那麽貴,註定是回不了本,沒有人捧場的生意。

看來做生意這條路也不能走了,洛河就只好求助於對這裏了如指掌的織羅。

“你想賺錢?那最好還是找份工吧,比如說每天給人送水的工作。不過水那麽重,還是算了吧。”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看著洛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軀,“要麽就和我一去運水,冰倒是輕的很,貨車也有馬可以拉,就是走路多了點。不過我覺得你其實可以去神廟裏,他們最喜歡你這種膚色白……”

說到這裏洛河迅速打斷了她,比起去神廟那種陌生的地方,她這個外來者萬一被人賣了都不會有人發覺,有個熟人在的地方好多了:“我和你一起去運水吧。”

看著織羅懷疑的眼光,洛河原地前後甩動手臂,做出跑步的姿勢,示意自己的身體沒問題,面上笑嘻嘻的:“我跑很快的。”

當然是假的。

——在她的心裏,則這麽說著。

開玩笑,自從高考後她就沒怎麽跑過步,上了大學後更是三點一線,體育課每次跑八百米都要累成一條死狗。體育課修完之後,運動二字根本就不存在她的字典裏。

但是不行也得行。

因為洛河原以為這個龐大的城市有一套自己的人員登記系統,來區分外來者和自己的人員。

誰知根本沒有!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要是哪天她被人假冒頂替都不會有人管的!

洛河很費解,因為城市是非常覆雜的一個環境,當政者掌握人口的詳細信息是非常重要的一項任務。掌握了人口信息,才能實施各種農業方針,何況還有非常多的安全問題。

對於洛河的驚訝,織羅並沒有什麽反應,隨意地拋出了一個震撼的消息:“這世界上,早就只有永輝城這一個地方了。”

陽光從善堂彩繪的玻璃透進來,散出一片迷蒙的光亮。桌上放著的錫制小罐頂部被開了幾個口子,裏面存放的是被打磨成細沙的香料,空氣中氤氳著隱約的香氣。小罐的一旁是素白的瓷壺,先前洛河打開小蓋,濃郁的酸味就飄蕩出來。

織羅不緊不慢、慢條斯理地撕開那張幹硬的大餅,語氣仿佛是黑暗中飄蕩的一抹熒光,恍惚又遙遠:“所以這裏既有瓷器,也有錫器。這裏有青稞,也有黃米。有馬匹,也有駱駝;我也是從書上看到的,原來從前有那麽多的國家,大大小小,仿佛雪山的雪花般數不盡。他們有的盛產絲綢茶葉,有的盛產駿馬良駒,有的盛產各種瓜果……”她慢慢地說著,伸手將瓷壺推倒了小罐旁,兩種不一樣的材料磕在一起發出牙酸的摩擦聲,刺耳地回蕩在這一小片空間,“但是它們現在統統都來到了這裏。”

“這裏沒有什麽外來者,所有的人都生活在這裏,沐浴著神明的光輝,承受神明的恩澤。”

“所以我們沒有必要知道誰來自何方,天下之人皆是我們的同胞。”

洛河瞪大了眼睛,有千言萬語都噎在了喉嚨,卻又似乎相互堵塞著,連一句話都吐不出。

“啊,不用擔心。犯了死罪的人都會被驅逐出城。”織羅補充道,“我看過了,你和那些人都不像,或許是哪家遭遇襲擊走丟的人吧。”

“襲擊?!”

“是啊,出了城時間掌控不好的話,猛獸還是很多的。”說到這裏,織羅又用那種充滿慈愛又混著一絲絲悲天憫人的眼神望著她,“你一定傷到頭失憶了吧,真可憐。”

好嘛、這都不用我編了。

洛河如是想。

她們匆匆吃完了餅,回房間的路上還遇見一個中年女人。那女人坐在走廊的地上,頭發花白,亂糟糟地披在肩上。穿的衣服也洗得發白,還可以看見多處敷衍縫補的補丁。太陽已經升到了高處,她就這麽雙目無神地盯著太陽,眼睛應激流淚了也不管,癡癡的笑著。看見陌生人也不怕,還能轉頭向著人笑笑。

織羅看起來和對方認識,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上前打了個招呼就繼續走了。洛河心中倒是有些不忍,就常識而言這樣子看太陽,眼睛遲早要出問題。

她跟著織羅走了幾步又回頭看,那中年女人坐在原地照舊看著太陽,過了一會兒似乎發現了她的目光,轉過頭來朝她咧著嘴笑。

洛河望著織羅帶笑的側臉,斟酌道:“那是誰?她一直在這裏沒人照顧嗎?她的子女哪裏去了?”

“她叫莫可,”織羅搖搖頭,“她的腦子不太正常,誰也不記得了,也記不住。你別看她現在這樣安靜,發瘋的時候可是是會咬人的,我們這裏的東西也被她砸了好多……到了。”

正說著,就走到了房門前,話題不得不中斷。

洛河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好繼續糾纏著過問,無言地跟著織羅走進房間。床只夠單人睡的,衣櫥裏還有一床備用的被子和竹席,織羅將它拉出來,正好可以鋪在地上將就。

期間織羅還試圖讓洛河睡床,自己睡地上,結果被洛河以‘喜歡睡硬板為由堅決拒絕了,織羅遺憾地嘆了口氣,看她的眼神活像個青春期女兒不聽話的老媽子。

房間四周特質的紗布被放下,光線一切都變得朦朧。洛河原本側著身體,被地板磕地生痛,只好平躺在地上,望著天花板。

睡前織羅的話還回蕩在耳邊。

“至於她的子女,聽說她有個女兒叫做莫娜,試圖刺殺大祭司和城主。犯了死罪被流放出去,丈夫早就病死,舉目無親了。她的瘋病也是在女兒出事那時候犯的,之後她就被送到善堂,也算有個地方能照顧她。”說到這裏,她還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話語裏全是滿滿的不讚同,“真是不知道為什麽要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洛河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悄悄將毯子往上拉,直到蓋住了她的下半張臉,又將雙手雙腳全部藏在毯子下面——只有這樣她才能獲得一點安全感,過了一會兒也睡著了。

至此,她來到這個奇異又熱情,炎熱又冰冷的第一天,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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