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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貼身之物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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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觴沒想到, 出門看望孟簪纓而已,就是這樣都能碰到似水娘子,真不知是緣分, 還是孽緣……

“這位郎君……”似水娘子似乎有話要說, 但她不知如何開口,期期艾艾的道:“能不能……聽小娘子一言?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若是平日,不情之請多半麻煩, 劉觴是不會管的, 但面對的是似水娘子,這個似水娘子可是露華臺的頭牌,她必然是知道點什麽的。

劉觴立刻笑臉相迎, 道:“似水娘子您言重了,什麽不情之請?但凡您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吩咐便是了。”

“多謝郎君, ”似水娘子低聲道:“其實……其實我是從露華臺偷偷跑出來的。”

“偷跑?”劉觴其實並不驚訝, 只是裝作很驚訝罷了。

畢竟露華臺的頭牌, 她一晚上賺的錢,恨不能比一個三品官員的俸料要多,如此一個搖錢樹, 露華臺怎麽能叫她孤身一個人,走在街坊上呢?但凡是出門,必定前呼後擁, 保護周全。

再者,這樣的頭牌一般是不出門的。

似水娘子點點頭道:“我的確是偷跑出來的, 因著……因著清明將近。”

很快便是清明節了, 又是一年掃墓, 祭奠先祖的時日。

似水娘子道:“家父便是在這個時候去世的, 所以……我想出來祭奠家父,只可惜樓裏的人管得嚴苛,不讓我隨便出來走動,所以……能不能請這位郎君,送我出城?”

似水娘子很著急:“只要出城便好,其餘的不會難為郎君,我也知曉這事兒難為郎君,可是我……我這樣孤身一個人,怕是走不出城去。”

的確如此,這裏是東市,想要出城,還要縱穿許多街坊,似水娘子雖然遮著臉面,但是她這風流的身段令人遐想,剛出門就碰到如此的壯漢,再往前走,指不定碰到了什麽人難為呢。

而且露華臺的人很快就會知道似水娘子偷跑出去的事情,必定會派人來抓,到時候似水娘子真的連城門都出不去,更別提祭拜掃墓了。

劉觴眼眸一轉,好機會!那日裏天子與似水娘子下了一夜的棋,似水娘子口風嚴謹的很,什麽也沒有透露,但今日不同,若是自己抓住這個機會,便是對似水娘子有恩,如此一來,似水娘子指不定會對自己透露一些什麽。

劉觴立刻道:“似水娘子,您說的哪裏話?能幫助你,是我的幸事。”

“當真?”似水娘子十分歡心:“你……你真可以帶我出城?”

“自然!”劉觴信誓旦旦,使勁點頭:“不過……請似水娘子稍待一會子。”

“好的好的。”似水娘子欣喜的道:“恩公,不妨事不妨事的。”

“可別叫我恩公,”劉觴笑得十足親和:“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似水娘子稍等一會兒,我把車子清理一下。”

他說著,立刻登上金輅車。

李諶還在裏面等著,他聽得是一清二楚,壓低聲音道:“阿觴,你想趁著咱們帶似水娘子出城掃墓,拉近關系?”

劉觴卻搖了搖頭。

李諶奇怪道:“難道不是?”

“不是我們。”劉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諶,道:“而是小臣我一個人。”

“你一個人?”李諶震驚:“你一個人帶似水娘子出城?”

劉觴這次點頭了,信誓旦旦的道:“沒錯,小臣一個人。”

“可是,”李諶不解道:“朕還在這裏,難不成你要把朕趕下車去?”

劉觴沒說話,對著李諶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然後……

然後李諶真的被趕下了車,還是偷偷摸摸被趕下車去,讓他不要被似水娘子發現了。

李諶震驚不已,自己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被劉觴趕下車來,難不成還見不得人了?朕拋頭露面失了他的體面?

他哪裏知道,自己拋頭露面,並不是失去了體面,而是劉觴心裏不高興,尤其不高興李諶見到似水娘子,畢竟那天晚上在露華臺,他們可是相談甚歡,手談整整一夜呢!

劉觴雖不明白這樣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但他下意識的不想讓李諶與似水娘子見面,免得他們又是相談甚歡。

李諶被趕下車,劉觴便去接似水娘子了,笑瞇瞇的道:“娘子,讓你久等了。”

“不會不會,不知……恩公可否帶我出城了?”

“當然!”劉觴讓開一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娘子請。”

“謝謝恩公。”

似水娘子並未看到李諶,提著自己的裙擺,款款登上車子。

劉觴親自放下車簾子,隔斷了李諶的視線。

李諶被趕下車子,並沒有離開,而是躲在街角的地方偷看,低聲道:“這個劉觴,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定要把朕趕下來。”

魚之舟小聲道:“陛下,要不然還是回宮罷?眼下也沒有車馬,還是回宮罷?”

“不可。”李諶不放心劉觴和一個頭牌共處,若是被勾走了魂兒怎生是好?

“跟上去。”李諶道。

魚之舟驚訝:“陛下?您要……跑著跟上去麽?”

“有何不可?”李諶理直氣壯:“阿觴不讓朕跟著,必然有貓膩,朕便要戳破這貓膩!”

魚之舟:“……”

劉觴可不知李諶偷偷跟在金輅車後面。

他坐在車裏,似水娘子坐在旁邊,二人都是規規矩矩的模樣。

似水娘子十分溫柔款款,說話也有理有度,道:“還未感謝恩公出手相救,今日若不是恩公,小娘子怕是……”

“誒,”劉觴笑道:“娘子您忘了?剛才已經謝過了,不必如此多禮。”

似水娘子又道:“今日能見到恩公,真是似水的幸事!”

“能見到似水娘子,也是我的幸事,能幫到似水娘子,更是我的大幸事!”劉觴哄人的技能簡直滿點,一開口好似抹了蜜那般。

劉觴又道:“娘子要去的地方在何處?左右我也是要出城的,便送娘子過去,也免得似水娘子勞累。”

“這……”似水娘子道:“會不會太勞煩郎君了?”

“不勞煩。”

似水娘子點點頭,告知了一個城外的地址,劉觴讓騎奴駕車往這個地址去。

地址十分偏僻,的確是個掃墓的地方,這一片墓碑很多,都是一般人家立碑的地方,一眼看上去,有些蒼涼落寞。

金輅車緩緩停下來,劉觴從車上走下來,擡起手來,回身去扶似水娘子,似水娘子有些害羞,不過還是伸出手,輕輕搭在劉觴的掌心,讓他扶著自己下車。

李諶和魚之舟追在後面,因為金輅車上坐著一個娘子,又要在長安穿行,所以金輅車行駛的並不快,也就是出城之後稍微快了一些。

李諶是個練家子,從小習武,這點子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魚之舟又因為要陪天子打馬球,別看他身材瘦削,但也是經常鍛煉之人,因此一路跟著車跑,也只是稍微喘息,並不會跟不上。

李諶拉著魚之舟躲在大樹後面,看著劉觴去扶似水娘子,兩個人手拉著手,不由有些切齒,低聲道:“好一個劉觴!朕看他就是接機親近美人。”

魚之舟呼呼喘著氣,好不容易調理好吐息,低聲道:“陛下,宣徽使並不是見色起意之人,可能是有什麽不能說的緣由。”

“你倒是替他說好話。”李諶道。

魚之舟其實並非說好話,的確是如此,其實李諶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他心裏吃醋啊,吃起味兒來什麽都是酸的,還能顧得上那麽多麽?

劉觴與似水娘子下了車,還體貼的道:“似水娘子小心,這路上土石多得很。”

“多謝恩公。”

似水娘子帶路往前走去,很快就到了一處墓碑前,那墓碑生了雜草,很長時間無人搭理,雜草遮蔽了墓碑上的刻字,劉觴一眼根本看不清楚。

他為了避嫌,也不能使勁抻著脖子去看,只好站在一邊。

似水娘子站在墓碑前,悲戚的低聲道:“阿爹,女兒不孝,現在才來看您……”

似水娘子根本沒有帶任何祭拜的東西,只能徒手祭拜,然後想要打掃一下墓碑,將雜草清除幹凈。

但是她一個嬌滴滴的娘子,根本沒有這樣的力氣,一根雜草怎麽也拔不掉,還出了一頭的香汗。

劉觴一看,好機會!自己熱心的替她除草,如此一來,不就能看到墓碑上的文字了麽?

“似水姑娘,”劉觴熱絡的上前:“娘子您力氣太小,要不然讓我代勞吧?”

“這……”似水娘子似乎有些遲疑,道:“已經勞煩了恩公許多,又怎麽能……怎麽能再勞動恩公呢?”

“無妨無妨,不妨事兒的。”劉觴十分熱情,道:“我來,似水娘子你站在一旁便好。”

劉觴立刻擼起袖子來,將下擺別在腰帶中,上前開始拔草,他以前也沒幹過這個事兒,但劉觴的力氣,總比一個嬌滴滴的頭牌要大。

他一邊拔草,一邊不著痕跡的仔細去看墓碑上的文字,是似水娘子給他父親立的墓碑,上面寫著名諱。

劉觴看了一眼,腦袋裏似乎想到了什麽,總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眼熟,但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劉觴瞇著眼睛,仔細去想,眼眸突然一動,是了,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但是看過他的名字,怪不得眼熟呢。

這人是個當官的,但是在劉觴穿越而來之前,便已經去世了,而且去世的相當不體面,據說是因為貪贓被糾察出來,後來一家老小都畏罪自殺了。

因為死的人很多,自然留了檔案,劉觴記得自己還是在阿爹劉光的樞密院,稍微瞥了一眼一卷文書,因而才有些印象的。

劉觴驚訝,樞密院的文書中明明記載著,當時這一家老小全都畏罪自殺了,沒成想竟還留有一個女兒?便是眼前的似水娘子。

“嘶!”

劉觴稍微走神,哪知道雜草也如此鋒利,一下劃破了手掌。

“郎君!”似水娘子趕緊上前:“您沒事兒罷?”

“無妨無妨!”劉觴甩了甩手,道:“稍微破了一些。”

似水娘子緊張的拉著劉觴的手,道:“我看看!破了,流血了!快快,郎君坐下來,我替郎君包紮。”

“這……”劉觴想要把手收回來:“不必了吧?”

“如何可以不必?”似水娘子堅持:“這裏的草木十分鋒利,我也曾被劃傷過,千萬不要不當回事兒,要盡快清理包紮才是呢。”

似水娘子執意要給劉觴包紮,劉觴也沒有法子,兩個人撿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似水娘子拿出一方帕子,將他手上的沙土全都清理幹凈,然後用小帕子將傷口系起來,動作十分小心翼翼,還系了一個漂亮精致的蝴蝶結。

“好了。”似水娘子道:“恩公回去之後一定要找郎中包紮,千萬不要不當回事兒。”

“似水娘子說的是,”劉觴道:“我記下了。”

劉觴與似水娘子拉拉扯扯,李諶全都看在眼中,氣得恨不能撓樹,又心疼劉觴受了傷,這裏荒郊野嶺的,也沒有包紮的條件,那麽隨便擦擦就包上了,也不知會不會有問題。

似水娘子道:“恩公,祭拜也差不多了,我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要被發現,能不能勞煩恩公再送我進城?”

“自然。”劉觴道:“似水娘子請上車吧。”

似水娘子點點頭,作禮道:“多謝恩公。”

罷了,這才慢條條的上了車。

劉觴本想立刻上車的,他下意識的想要再看一眼那墓碑,哪知道這一回頭,看到了不得了的!

那藏在大樹後面的衣角,分明是李諶的!

劉觴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不是讓天子回大明宮去了麽?天子的衣角怎麽會在此處?

他仔細一看,還真是李諶,躲在大樹後面,雖然躲避的嚴謹,但是誰讓李諶肩膀寬闊,那棵大樹實在太小了,李諶的一邊肩膀露了出來。

“恩公?”似水娘子打起車簾子道:“恩公,可是有什麽事兒?”

“沒!”劉觴趕緊搖手:“沒事沒事,我就是……咳咳!我就是有些內急,想要……”

他故意說的很不好意思,似水娘子笑出聲來,道:“真是對不住,是我考慮欠妥了,恩公若是有事兒,可以先去忙,小娘子我等一等便是了。”

“多謝似水娘子。”

似水娘子聽他想要方便,也是不好意思,趕緊放下車簾子,劉觴等她一放下車簾子,立刻提著衣擺,沖著大樹後面跑過去。

李諶還以為自己藏得天衣無縫,哪知道這麽快便暴露了。

“陛下?!”劉觴壓低了聲音道:“真的是陛下?”

李諶咳嗽了一聲:“你怎麽跑過來了?”

劉觴著急的道:“陛下,這裏是城外,您怎麽能出城呢?”

李諶道:“怎麽,只許你與似水娘子親親我我拉拉扯扯,朕連出城都不行了?”

“小臣不是這個意思……”劉觴後知後覺得道:“陛下,小臣也未曾與似水娘子拉拉扯扯親親我我。”

親親我我的,明明是陛下與似水娘子,還手談一晚上,鬼才相信。

劉觴這麽一想,突然有些疑惑,難道李諶是為了見似水娘子,才跟出來這麽遠,不惜出城的嗎?

他想到此處,心裏莫名又有些酸溜溜,道:“陛下您快些回去吧,小臣也要把似水娘子送回平康坊了。”

說完,直接轉身便走,上了金輅車。

“阿觴……”李諶想要叫住他,哪知道對方走的很快,頭也不回。

魚之舟低聲道:“陛下,您真的該回宮去了,再不回去,會被人發現的。”

李諶卻執意道:“不行,朕必須跟去看看,萬一劉觴送到平康坊,還入了露華臺怎麽辦?”

魚之舟:“……”頭疼。

劉觴上了車,金輅車緩緩朝著長安城門而去,進了城門,便徑直往平康坊而去。

車子很快停在了平康坊門口,劉觴笑道:“似水娘子,我也不方便送你回露華臺,便將車子停在了坊門口,還請似水娘子不要介意。”

“怎麽會?”似水娘子道謝:“多謝恩公,還請恩公回去之後,一定要包紮傷口。”

劉觴點點頭:“會的,似水娘子快些回去吧。”

似水娘子提著裙擺款款下了車,回頭看了一眼車子,突然道:“恩公。”

劉觴聽到呼喚的聲音,打起車簾子道:“不知似水娘子還有什麽事兒?”

似水娘子欲言又止,有些期期艾艾,雙眼凝視著劉觴,半晌才道:“其實……我有一樣東西,想要送給郎君。”

她說著,從腰上解下了一只香纓。

香纓其實也就是香囊,一直貼身掛在似水娘子身上,解下來一股噴香撲面而來,說不出來的暧昧旖旎。

劉觴趕緊搖手:“似水娘子,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何止是貴重,實在太貼身了!似水娘子突然送這樣的東西,加之她羞澀的眼神,劉觴突然有些頭皮發麻,難不成一個頭牌,還看上了自己這個太監不成?

不是劉觴妄自菲薄,雖然他也覺得自己生的是風流倜儻,但似水娘子是風月場上的頭牌,沒有一些拿手的看家本事是不行的。

因此劉觴多了一個心眼兒,哪裏能接受如此貼身的香纓呢?

似水娘子卻執意遞給劉觴:“郎君,這是我的一片心意,還請您收下。”

“這不好,實在不好……”劉觴婉拒:“我也只是舉手之勞,順手而已,似水娘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啊!是似水娘子!”

露華臺中一聲嬌俏的驚呼,原來是似水娘子身邊的那個丫鬟,那丫鬟帶著一些仆從正在尋找著什麽,那必然是找偷溜出去的似水娘子。

似水娘子有些著急,幹脆將香纓直接塞在了劉觴手中,道:“郎君,一定要拿好!”

說完,趕緊一頭紮入平康坊中,趕緊迎著那些丫鬟仆役去了。

劉觴手中握著香纓,這下子好了,無法還給似水娘子,只得隨手揣進了懷裏,這才吩咐騎奴道:“回宮。”

“是。”

李諶眼看著似水娘子將一個貼身的香纓送給了劉觴,氣得胃裏更是酸溜溜,甚至火辣辣的。

劉觴馬上就要回宮,李諶一看,黑著臉道:“魚之舟,咱們也回宮。”

“是,陛下。”

劉觴回了宮,直接往紫宸殿去見李諶,李諶正巧也回來了,正在裏面換衣裳。

劉觴走進來,拱手道:“小臣拜見陛下。”

“舍得回來了?”李諶幽幽的道。

劉觴挑了挑眉,陛下這口氣很沖啊!難不成真的愛見似水娘子,因著沒能和似水娘子同車,很是遺憾,遷怒於我?

劉觴的思緒七拐八拐的,正好與了李諶岔了開來,幹脆回稟道:“陛下,小臣有要事稟報,是關於似水娘子的。”

他當下把似水娘子祭拜的事情說了一遍,李諶蹙眉道:“你是說……她系宦官之後?”

劉觴點頭:“不只是官宦,還是罪臣之後。”

“當年那件慘案,其實朕也有些印象。”

李諶當時還在做太子,他也不喜歡打理朝政,上面還有父皇頂著,所以只是聽了一耳朵。據說是貪贓的事情被牽連出來,其實案件還在審理之中,並沒有定論,似水娘子的父親只不過疑犯。

就是如此的疑犯,竟然在家中,和一家老小一同畏罪自殺了,這案子後來也不用審理了,自然沒有下文可尋,便如此草草結案。

李諶感嘆道:“當時朕只是聽了一耳朵,聽說這一家老小,足足有四十來人,當時也算是轟動一時的大案。”

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有“漏網之魚”,便是似水娘子,她改頭換面,入了露華臺,成為了一個名動長安的名妓。

劉觴道:“陛下,我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您說……會不會和當年的大案有關系?”

李諶道:“朕也無法定論,想要查當年的案件,只能去中書門下,或者樞密院看看還有沒有檔子。”

劉觴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兩人陷入了沈默。

李諶回過神來,咳嗽了一聲,道:“你……便沒有其他要與朕說的了?”

劉觴想了想,這次送似水娘子去掃墓,還是沒有套出什麽關於露華臺的事情,反而找出了似水娘子的身世,其餘的……好似也沒什麽了。

李諶盯著劉觴,其實他是想要劉觴主動把那只香纓拿出來,但是劉觴想了半天,一點兒也沒有反應。

劉觴搖頭道:“回陛下,沒有什麽了。”

“當真沒有什麽了?”李諶再次追問。

劉觴奇怪,這次的發現就是這麽些,關於墓碑的事情,無論巨細,劉觴全都回稟了,還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遺漏了?

劉觴壓根兒把香纓的事情忘在腦後,一點兒也沒有記起來,這會子香纓就放在他胸口,但是劉觴並沒有想起來。

李諶聽他沒有提起,心中火氣噌噌的往上冒,劉觴竟然還敢誆騙於朕?真是膽子大了!

李諶黑著臉道:“朕再問你一遍,便沒有旁的了麽?”

劉觴又認真的想了想,回答道:“陛下,當真沒有旁的了。”

“好!”李諶一步踏前,“嘭”一聲直接將劉觴圈在了墻角。

劉觴一楞,沒想到天子突然動手動腳,魚之舟還在面前呢。

李諶大手一捏,直接捏住劉觴的雙手桎梏在頭頂,劉觴雙手擡起根本無法反抗,驚訝的道:“陛下?您這是……”

不等他說完,李諶另一手在他懷中一掏,快準狠的將那只香纓掏了出來,瞇著眼沙啞的道:“這是什麽?”

劉觴這才記起這只香纓,是似水娘子臨走之前送的,道:“香纓。”

李諶質問:“誰送的?”

劉觴回答:“似水娘子。”

李諶的臉色更加難看:“那朕方才問你,你為何不答?”

劉觴如實道:“小臣一時給忘了,因著這只香纓並非重要之物。”

“並非重要之物?”李諶冷笑道:“是不重要,還是你瞞著不想告訴朕!”

劉觴更是一臉迷茫,一只香囊而已,又不是金的,也不是很值錢,自己若不是真的忘了,為何藏著掖著不告訴李諶?

李諶心裏氣壞了,那似水娘子溫柔多情,但凡是進了露華臺的恩客,都對她念念不忘,劉觴今日與似水娘子共乘一車,也不知有多親密,恐怕早就被勾走了魂魄。

眼下還私藏著如此的貼身香纓!

李諶的脾性本就大,加之他乃是重生一世的帝王,閱歷沒漲太多,反而脾性見長。

他死死攥著那只香纓,突然回過身來,抓起桌上裁紙的秀刀,“嗤嗤嗤——”幾聲,直接將那香纓劃破,劃的亂七八糟,裏面的香料藥材掉了滿地。

不解恨,李諶還把香纓劈手砸在地上,使勁踩了幾腳,冷聲道:“下去!”

劉觴心中莫名其妙,不知李諶這是怎麽了?小奶狗青春期又發癲了嗎?怎麽突然生這麽大氣?

“陛下……”劉觴還想要說話。

“下去!”李諶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冷冷的道:“朕叫你退下去,沒聽見麽?!”

劉觴也不好觸了李諶的眉頭,幹脆拱手道:“小臣告退。”

劉觴離開紫宸殿,還能聽到裏面“劈啪——哐!”的聲音,很顯然是李諶正在砸東西,他生氣發脾性的時候就喜歡砸東西。

劉觴搖了搖頭,道:“……熊孩子。”

劉觴本想去樞密院查查似水娘子的事情,但都走到樞密院門口了,突然覺得提不起幹勁兒來,腦子裏都是李諶發脾性的模樣,心裏頭也亂哄哄的,實在想不通小奶狗為什麽要發這麽大脾性。

他幹脆直接回了宣徽院,進了自己的屋舍,仰倒在榻上,四仰八叉的盯著房頂。

劉觴指尖微微有些鈍疼,側頭一看,是被雜草割傷的傷口在疼,包紮的帕子松散了,還沒來得及上藥。

劉觴只是看了一眼,也懶得動,閉上眼睛準備睡覺,但他又誰不著,腦袋裏走馬燈一般閃爍著李諶方才的表情。

他撕爛香纓的時候,滿臉氣憤,憤怒到了極點,甚至……

甚至還有點小委屈?

“委屈?”劉觴翻身坐起來,抱臂道:“無端端發脾氣,這個假奶狗還委屈起來了,合該委屈的是我好嘛。”

劉觴奔波了這一天,又是送似水娘子出城,又是徒手拔雜草,又是送似水娘子回平康坊的,為的是什麽?

劉觴哼了一聲道:“還不是為了幫他查清楚露華臺的事情?假奶狗就是假奶狗,不領情就算了,還罵人。”

劉觴覆又躺下來,氣哼哼的把被子蒙在頭上,也不知為何,以前上班不是沒有被領導罵過,尤其是剛入職那會兒,劉觴也做過楞頭青,每天都被領導指著鼻子的訓斥,但他心裏從未這般不舒服過。

叩叩叩——

宣徽院的小太監道:“宣徽使,可要布膳?”

劉觴煩都煩死了,沒心情吃飯,便悶聲道:“不吃了,都撤了吧!”

小太監也不敢多說,道:“是,宣徽使。”

小太監走了好一會兒,覆又有“叩叩叩”的敲門聲,劉觴煩的厲害,朗聲道:“都說不吃了!”

吱呀——

沒有人回應劉觴,舍門卻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劉觴的被子也被那人掀開,睜眼一看,驚訝的道:“阿爹?”

劉光在榻牙子上坐下來,掀開他的被子,給劉觴打理了一番他散亂的鬢發,道:“觴兒,阿爹聽你宣徽院裏的人說,你不用膳?為何不用膳?”

劉觴坐起來,道:“我就是不太餓。”

劉光道:“不餓也要用一些,否則傷了胃,往後落了病根,難受的還是你。”

劉觴幹脆點點頭:“阿爹,你用膳了沒有?咱們一起吧!”

劉光笑道:“好,我這就吩咐人,把膳食擺在你這裏。”

他說著,似乎註意到了劉觴的手掌,捧起他的手道:“這是怎麽傷的?傷口也不清理,這麽多灰土?”

劉光趕緊叫來禦醫,趁著布膳的空檔,給劉觴診看傷口,然後親自給他傷藥,細致的包紮起來。

劉觴看著阿爹小心翼翼的模樣,心裏有些感動,心想著還是阿爹好,伴君如伴虎,阿爹就不一樣,始終對我這麽好。

劉光給他加了一些菜,見他發呆,便道:“觴兒?怎麽又發呆?你不用膳,又在這裏發呆,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兒?若是心中為難,什麽事情不能與阿爹說?”

劉觴想了想也對,劉光是目前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只有他知道自己並非真正的宣徽使劉觴,但他對自己依然如此的好,且不求回報,說明是可以托付所有的人。

劉觴咬著筷箸道:“阿爹,其實……今天陛下發火來著。”

“是麽?”劉光並不意外:“陛下的脾性便是如此,加之他又年輕氣盛,發火是常有的事情。”

的確如此,李諶心高氣傲,年輕氣盛,加之他是重生而來之人,自覺比旁人更加運籌帷幄,所以說白了,重生也有重生不好的地方,這些都促使了李諶的脾性很大。

劉觴抱怨道:“但是……陛下沖我發火了,而且十足莫名其妙,叫人摸不清頭腦!”

劉光放下筷箸,看向劉觴,幽幽的道:“觴兒,你可知你自己是什麽身份?”

“宣徽使。”劉觴回答的很自如。

劉光點頭道:“正是宣徽使。而宣徽使的權勢再大,也只是臣子,說白了,我們這些做宦官的,連臣子都只算是半個,無論多無風光無限,終究為奴為婢……天子是九五之尊,萬萬人之上,斥責誰一兩句,不是應該的麽?更何況是咱們這樣的人。”

“可是……”劉觴想要說些什麽,但他又覺得劉光說的很對。

劉光淡淡的繼續道:“觴兒你今日如此想,便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覺得陛下與你親近,素日裏對你很好,所以才漸漸忘了自己的身份,今日陛下呵斥了你兩句,你便放在了心上,連飯都不想用了。”

劉觴回答不上來,因為劉光說得都對。

劉光嘆氣,他其實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如今這個場面。

劉觴為了天子的呵斥而掛心,這說明劉觴已經將李諶放在了心頭上,他雖沒有什麽太多的經驗,但是按照劉觴的聰明才智,很快便會知曉自己的心意。

這是劉光最不想看到的。

畢竟君是君,臣是臣,這其中的變數何止千千萬萬?

做父母的自然想讓自己的孩子通達顯赫,但要知曉,捧得越高,才會摔得越狠,若劉觴真的付出了真心,劉光是看不到什麽未來的。

劉光伸手撫摸著劉觴的鬢角,道:“觴兒,君臣之別,自古有之,作為天子,他有這樣的權利,愛見的時候把你捧在掌心,不能碰了,不能磕了,天底下好的東西都狠不能給你找來……但若是不愛見了,便是雷霆之怒。你與陛下合該保持君臣之嫌才對,只有走得距離適當,這樣才是長久之道,也不會令人受傷。”

劉觴聽著,似乎聽懂了什麽,但又似乎沒聽懂什麽。

劉光的話他其實都聽懂了,但阿爹似乎有所深意,劉觴蹙了蹙眉,道:“阿爹……”

“觴兒,”劉光打斷了他的話頭,道:“阿爹不會害你,聽阿爹的,往後裏與天子保持距離,不要走動的如此頻繁,你便做宣徽使,做一朝之臣,無論是忠心也罷,奸佞也好,你……只是臣子。”

劉觴抿了抿唇角,點頭道:“好,阿爹,我聽明白了。”

劉光一笑,拿起筷箸給他添菜,道:“快嘗嘗這個,是觴兒你最愛食的,涼了傷胃,好不好吃?”

劉觴也給劉光夾菜,道:“阿爹,你可要多吃點,你看看你瘦的。”

劉觴和阿爹一起用了晚膳,稍微吃多了一點,便準備出門散一散。

他來到太液湖附近,誰知道這麽巧呢,正好遇到了天子李諶。

李諶也出來散一散,他可不像劉觴是吃多了,他一直都沒吃東西,實在吃不下。

心裏思忖著,方才朕說話是不是太重了?可朕生氣啊,他為什麽要瞞著朕,朕難道不比似水娘子強麽?雖朕不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但樣貌在男子中生得也不差,何止是不差,天天被人誇讚俊美無儔,體魄也是一等一的,還有無數的錢財,無數的珍寶,不都是劉觴喜歡的麽?

可是……

李諶轉念一想,上輩子劉觴就聯合了郭貴妃反叛,難道說明劉觴其實就是喜歡嬌滴滴的女子?那朕豈不是沒戲了……

他想到這裏,仿佛洩了氣的皮球,霜打的茄子,蔫頭耷拉腦,唉聲嘆氣的一轉頭,正好與劉觴四目相對。

劉觴站在太液湖的南頭,李諶站在太液湖的北頭,兩個人隔著太液湖遙遙相望,雖然湖面寬廣,但是因為天氣清亮,夜色還不是很濃郁,所以看得一清二楚。

李諶心頭一緊,朕……要不要先去道歉?但若是主動賠不是,朕的威嚴在何處?劉觴是不是下次還敢“窩藏”香纓香囊?明明是他劉觴做錯了事,合該他主動來找朕道歉的,朕也只是一時情急,這才口不擇言,稍微失去了一丁點兒的分寸,亦是有情可原。

李諶給自己找了一籮筐的借口,可說實在的,他心裏還是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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