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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綠油油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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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臣死罪!”

劉觴和李諶對視了一眼, 來了來了,這不就來了嗎?

李諶咳嗽了一聲,道:“魚之舟, 你這是何故?”

魚之舟跪在地上, 不敢擡頭,道:“小臣犯了死罪,本不敢告之陛下, 只是……只是若不告之, 唯恐釀成大禍。”

“哦?”李諶幽幽的道:“到底是什麽,還能釀成大禍?”

“是關於吐蕃之事!”

魚之舟狠下心來,咬了咬牙, 從袖袍中拿出一個小紙包,雙手擎在頭頂,呈給李諶, 道:“陛下請看, 這乃是見血封喉的毒粉。”

李諶並沒有說話, 平靜的看著魚之舟,似乎在等他說下去。

魚之舟又道:“吐蕃特使沒廬赤讚,想要小臣將著毒粉, 帶入神策軍牢營,下在俘虜琛璃的飯菜之中,倘或……倘或俘虜琛璃死在大唐的牢營之中, 大唐必然要負責任,到時候會盟談判, 吐蕃雖是戰敗之國, 卻可以用此要挾大唐, 取得最後的利益。”

李諶瞇著眼睛, 原來沒廬赤讚竟打得這個主意,竟然把註意動到了琛璃的頭上,他們可都是“自己人”,雖沒廬氏與琛氏不和,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在外族面前,沒廬赤讚還想著窩裏鬥。

李諶幽幽的道:“沒廬赤讚,為何選你下毒?魚之舟,你可知其中原委?”

魚之舟沈默下來,似乎在下定決心,點點頭道:“小臣……知曉。”

“為何?”李諶追問。

“因著……”魚之舟跪在地上,似乎被卸去了所有的力道,雙手慢慢垂下來,再也無法保持拱手作禮的姿態,喃喃的道:“因著……小臣欺騙了陛下,小臣並非中原人士,而是吐蕃人,還是、還是……”

魚之舟越來越說不下去,李諶卻平靜的道:“還是沒廬赤讚的弟親,對麽?”

“陛下?!”

魚之舟震驚的擡起頭來,一雙黑亮的眼睛充斥著驚訝,不敢置信的已經忘了規矩,似乎在說——你怎麽知曉?

李諶淡淡的道:“朕其實一直知曉。”

“那……那……”魚之舟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那了半天,有許多想問,但始終問不出口。

李諶也不需要他提問,回答道:“自從沒廬赤讚點名調配你過去,其實朕便有所懷疑了,一直小心提防著沒廬赤讚,果然沒有讓朕猜錯,你們當真有些幹系,而你,還是沒廬赤讚的親弟弟。”

親弟弟?

魚之舟聽到此處,只是自嘲一笑,道:“小臣雖是吐蕃人,雖是沒廬氏,但沒有一天被他們當成人過,只因著……只因著小臣的母親,是中原人士。”

吐蕃也是講究血統的,四大尚族十足瞧不起中原的混血兒,魚之舟便是其中之一。

魚之舟的母親去世之後,就被父親帶回了沒廬氏,但他的兒子太多了,處境和琛璃一樣,家裏根本不缺這一個兒子。不同於琛璃的是,雖然琛璃不受寵,是個庶子,但他的母親也是吐蕃人,不至於被族中仇視。

魚之舟比他的處境還要差,自從回了“家”,吃不上一次飽飯,睡覺從來都是在羊圈牛圈湊合,甚至有的時候要風餐露宿。

更可怕的是,小小年紀的魚之舟,還要被族中的孩子追著打,但凡被大人發現,孩子們便會賴在魚之舟身上,說是他不好,而那些大人們,明明知道事情頭尾,卻還是怪在魚之舟的頭上。

魚之舟跪在地上,雙肩下意識的顫抖顫栗,聲音沙啞哽咽的道:“那日裏小臣被毒打,昏厥過去數次,醒來之後發現羊圈沒有栓牢,幹脆便偷偷離開了氏族,這才逃出一命,只是……”

只是他雖逃了命,但是救他的醫師卻說,因為被毒打,魚之舟已經落下了終身殘疾,且是不可逆的殘疾,從此以後再無法人道,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太監。

嘭!

李諶狠狠一拍案幾,道:“豈有此理!”

他早就料到了,魚之舟與沒廬赤讚的幹系不好,不然也不能在宮中隱姓埋名,但沒想到魚之舟竟然遇到過這般多的苦難。

其實李諶是一個正義感爆棚的人,加之他年紀尚輕,就更是容易意氣用事。當年他見到魚之舟在宮中被小太監欺負毒打,沒成想,原來這些毒打都是小小不言的,魚之舟曾經經歷過更為非人一般的待遇。

李諶氣憤的道:“吐蕃人茹毛飲血,真真是豈有此理,竟如此對待同胞?還有那個沒廬赤讚……”

他的話還未說完,劉觴也氣憤的插嘴:“還有那個沒廬赤讚,雖然長得是好看一點,但果然也不是什麽好鳥!他把我們小魚兒當成什麽了?一個玩物嗎?新鮮的時候照拂兩下,覺得膩歪了便拋之不顧?!”

說白了,魚之舟被族內欺負,一大半原因都在沒廬赤讚,如果不是當年沒廬赤讚的故意照顧,那些族中的孩子也不會因為嫉妒,變本加厲的欺負毒打魚之舟。

沒廬赤讚只圖一時新鮮,後來覺得膩歪了,便不理不睬,反而助長了那些想要欺辱魚之舟的人。

李諶雖然也覺得如此,但聽到“我們小魚兒”這個詞眼,莫名心裏酸溜溜的,感覺自己昨日也宿醉了,不然胃裏怎會如此難受?

魚之舟聽著他們說話,眼眶發酸,不由得紅著眼睛,雖極力隱忍,但眼淚還是吧嗒吧嗒的掉下來,哽咽道:“陛下?宣徽使?你們……你們不怪罪小臣麽?”

李諶和劉觴都在聲討沒廬氏的族人,只字未提怪罪魚之舟的事情。

李諶道:“朕早就知曉,若是想要怪罪於你,還會等到你親自坦白麽?直接將你抓了,嚴加用刑,豈不是一了百了?”

“正是!”劉觴道:“其實陛下就是在等魚公公前來坦白,因為陛下信任魚公公,把魚公公早就當成自己人了。”

劉觴說話素來好聽,就算許多人知道他說的都是拍馬屁的話,但在這種時候還是受用。

魚之舟肩頭一抖,“嗚——”的一聲哭了出來,再也無法隱忍:“小臣死罪!愧對陛下的信任,還請賜死小臣!”

魚之舟平日裏安安靜靜的一個人,沒有喜,也沒有怒,如今說哭就哭了出來,還是這般嚎啕大哭,李諶突然沒了法子。

劉觴就不同了,看到魚之舟嚎啕大哭,突然“心花怒放”,滿臉寫著——好可愛!超可愛!小魚兒超可愛!

劉觴趕緊心疼的張開手臂,將魚之舟摟在懷中,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溫柔的道:“好了好了,別哭了,看看,從小魚兒哭成了小花貓,為了那些人去哭,哭壞了身子怎麽值得?”

李諶:“……”

李諶感覺胃裏酸的都要長草了,一片綠油油的海洋!

李諶實在忍不下去那二人摟摟抱抱,親親我我,當即走過去,一手扯開一個,將二人分開,咳嗽了一聲道:“魚之舟,朕命你不要哭了。”

魚之舟連忙擦了擦眼淚,哽咽道:“是陛下,小臣聽令。”

劉觴咂咂嘴巴,心說你這個直男癌,一點兒都不會憐香惜玉。

直男癌?

劉觴轉念一想,不對啊,小奶狗天子怎麽可能是直男癌,總是對自己動手動腳的,一點兒也不像直男,但他也不是彎的,而是雙向。

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帝王一般渣!

李諶沒來由被劉觴瞪了一眼還以為是自己破壞了他們二人的親親我我,更是不敢讓開,生怕自己讓開,兩個人又要摟摟抱抱。

“魚之舟,”李諶道:“既然你對朕毫無保留,和盤托出,證明你還是忠心於朕的,往後裏你還可以留在朕的身邊。”

“陛下?”魚之舟驚喜萬分,一時間忘了哭泣。

咕咚一聲跪下來,砰砰砰的額頭,以頭搶地道:“小臣謝陛下!陛下對小臣恩同再造,小臣定以死相報,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劉觴道:“陛下,現在可不是什麽腦花塗地的好時機。”

李諶嫌棄的撇了撇嘴,如此大義的“肝腦塗地”,竟然被劉觴說的如此市井氣息!

劉觴道:“沒廬赤讚不是想要耍小伎倆嗎?他不是想用琛璃的死,換取會盟的籌碼嗎?很好,我們便來一個將計就計,將他自食其果!”

“只是……”魚之舟有些遲疑,道:“宣徽使有所不知,這沒廬赤讚秉性謹小慎微,十足多疑,若想要將計就計,讓沒廬赤讚鉆入圈套,恐怕不易。”

“無妨,”劉觴一揮手,看起來十拿九穩,眼神中閃爍著狡黠的笑容,壞笑的露出一顆小虎牙,道:“本使自有安排。”

————

神策軍右軍牢營。

禦史大夫兼大理卿劉長邑親自來審訊琛璃,他走入牢營,站在琛璃的牢房門口。

琛璃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劉大人又來了?但你今天來的不巧,我還是不會歸降的,我早就說過了,除非我死……”

“只是,”劉長邑一板一眼的道:“你死了,也沒有歸降的意義,大唐可沒有為你收屍入殮的癖好。”

琛璃嫌棄的看著劉長邑,他不過隨口一說,這就是個比喻,說明死也不會歸降,哪知道劉長邑這般迂腐,一板一眼的,連個笑話也開不起。

琛璃與他無話好說,幹脆不說話了。

正好是用膳時間,牢卒開始分發飯食,將一碗飯放入牢房之內,道:“開飯了!”

琛璃低頭看了看骯臟簡陋的飯食,卻沒有多說什麽,好像這根本不值一提,蹲在地上,雙手捧起飯碗。

因著他脖子上帶著十斤有餘的枷鎖,動作非常艱難,捧著飯碗來回打顫,也沒有筷箸,只得用手抓了往嘴裏塞。

琛璃卻不在意,抓起飯食塞進嘴裏,吃得很香。

劉長邑皺了皺眉,道:“你雖為吐蕃尚族,但在家中,一定過得很辛苦。”

琛璃抓飯的動作楞了一下,顯然是被劉長邑看穿了。他自小生活在族中,雖然家中是吐蕃貴胄,但也正因為如此,族內明爭暗鬥,誰也不甘落後。

琛璃是不入流的庶子,想要在父親面前賣弄自己的學問和才識,必須擠破腦袋往前沖,他也確實如此,什麽苦都吃過,什麽絆子都摔過。

琛璃冷笑一聲,但笑容中多有苦澀之情,道:“怎麽?劉大人沒有這樣的體會?你也是生在大門大戶之中罷,難道沒有這些斡旋的骯臟事兒?”

劉長邑想了想,似乎在回憶,隨即淡淡的道:“果然讓你猜對了,好似真的沒有。”

“你?!”琛璃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劉長邑雖然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但其實他的門第不是太高,父親不過是個六品的小官,根本見不得皇帝的那種。

劉長邑不是家中的獨苗苗,它上面還有個大哥,但是家中幹系十分親厚,並沒什麽爾虞我詐,父母琴瑟和鳴,也從不苛待孩子,可謂是眾多不幸人群中,羨慕嫉妒的對象了。

琛璃氣都氣炸了,幹脆捧著碗背過身去,道:“閹黨劉觴若是第二氣人,你便是第一,我看著你便用不下飯!”

劉長邑仔細想了想,面癱臉上露出一絲不解,道:“為何劉某是第一氣人?劉某自問,其實有很多手段,遠遠不如宣徽使大人,若是當真論起來,劉某甘心第二。”

“你……”

琛璃轉過身來,瞪著劉長邑,還給他自謙起來了?真是能個兒不死他了!

只是琛璃的話還未說出口,“啪嚓——”一聲巨響,破陶碗摔在地上,直接砸了個粉碎,緊跟著琛璃一口血湧出來,噴濺在牢房的木柵欄上。

“琛璃!?”劉長邑吃了一驚,立刻沖上去,大喊著:“開門!把門打開!找禦醫來!”

牢卒也嚇得半死,俘虜怎麽吃著吃著飯,突然開始吐血,這可是吐蕃的俘虜,若是死在神策軍牢營,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快開門!”

“是是是!”

牢卒將門打開,劉長邑大步沖進去,琛璃已然站立不穩,後仰摔倒過去,劉長邑一把抱住琛璃,也不嫌棄他渾身是血,哪裏還有往日裏的平靜面癱,大喊著:“禦醫!!醫官在何處?!”

“快快快!禦醫!去請禦醫!”

眾人慌亂的時候,正好劉觴進入了牢營,趕緊跑過去,蹲下來試探琛璃的鼻息,隨即喃喃的道:“沒……氣了。”

“怎麽可能?剛才還……”還好好兒的。

劉長邑的話卡在嗓子之中,懷中的琛璃渾身是血,靜悄悄的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和方才判若兩人。

劉觴皺眉道:“吐蕃俘虜琛璃事關重大,今日的事情,誰也不能說出去!”

牢卒們早就嚇得三魂七魄飛升,立刻跪下來叩頭:“是是是!小的們知曉了,知曉了!宣徽使放心,放心,一定不會說出去!”

長安別館,夜色已經濃郁,一條黑影慢慢拉長在月色下。

沒廬赤讚出了自己的房舍,機警的環視四周,這才往黑影的方向走去,笑道:“幺弟,你來了。”

那黑影瞇了瞇眼目,似乎不喜歡沒廬赤讚這樣的叫法。月色朦朧,透過稀疏的樹縫,輕掃在那黑影的面容之上——魚之舟!

魚之舟臉色冷淡,幽幽的道:“琛璃已死。”

沒廬赤讚道:“哦?當真如此?”

魚之舟冷漠的道:“大明宮封鎖了消息,倘或你不信,大可以自己探聽,但是在場的,除了宣徽使劉觴,還有幾個牢卒之外,只剩下禦史大夫兼大理卿劉長邑。此事事關重大,你也清楚中原會怎麽做,自然不會叫你聽說一絲半點的消息。”

沒廬赤讚點點頭,道:“如此,為兄會讓人去細細打探的,真沒想到……幺弟動起手來,如此幹脆利索。”

“這不是你所希望的麽?”魚之舟冷冷的反詰。

“的確如此。”沒廬赤讚點頭,卻道:“這次咱們兄弟相見,為兄愈發覺得……幺兒你與以前不一樣了。”

“往日的你,”沒廬赤讚似乎在回憶,而且是如此“甜蜜”的回憶,還溫和的笑起來,伸手將魚之舟被風吹亂的鬢發輕輕別到耳後,道:“往日你可是個小哭包,總是追在兄長身後,沒了為兄,你什麽也做不好,而如今不同了……你辦起事來,比為兄想的還要幹脆利索,心狠……手辣?”

啪!

魚之舟毫不留情的拍開沒廬赤讚的手,道:“既然交易已然完成,從今往後,請你遵守諾言,你我之間一拍兩散,再無瓜葛!”

沒廬赤讚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不過魚之舟不給他這個機會,轉身離開,只留給他一個單薄的背影。

沒廬赤讚立在樹下良久,並沒有著急離開,看著魚之舟的背影,似乎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升壇之後,便是正式的會盟之日。

會盟自古有之,在春秋戰國時期十足鼎盛。正如字面意思,會盟的意思,就是兩國首腦,或者代表人物見面,共同商討條約,最後雙方同意,簽字畫押,蓋上印綬,往後遵守條約便可以。

這次吐蕃不戰而降,求和會盟對於他們大大不利,簽訂的條款,很有可能是割地、賠償、進貢等等“屈辱性”的條約。

沒廬赤讚帶著吐蕃使團走入會盟大殿,卻一點兒也不見緊張,反而氣定神閑,似乎這次會盟,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且十拿九穩。

此次會盟,吐蕃的讚普並沒有參與,而是派出了特使沒廬赤讚,所以相對的,李諶身為天子,也不能參加,而是派出了對等的會盟特使劉觴,以免吐蕃的面子太飄了,把自己太當一回事兒。

劉觴走入大殿,吐蕃與大唐的使團兩面對坐,互相行禮之後入席。

劉觴笑瞇瞇的打量沒廬赤讚,看似在客套寒暄道:“特使今日看起來精神不錯,想必昨夜休息的不錯?”

沒廬赤讚也同樣寒暄道:“別館舒適,讓我等外臣賓至如歸,加之……近些時日聽說了好消息,精神自然也就大好了。”

“哦?好消息?”劉觴追問:“是什麽樣的好消息,令特使如此精神百倍?莫不是特使大人偷偷吃了什麽好藥吧?”

沒廬赤讚臉色一僵,沒成想劉觴突然說上“冷笑話”,不過很快擺正臉色,道:“宣徽使特使開玩笑了。”

“的確是開玩笑,”劉觴點點頭:“那咱們言歸正傳吧,這就開始會盟。”

他點了點案桌上的文書,道:“不知此次會盟,特使是帶著幾分誠意而來?”

“自是滿滿的誠意,”沒廬赤讚對答如流:“其實讚普也不忍心看著雙方百姓生靈塗炭,我們亦是期望和平的,所以……此次還請允許,成就姻親之好,若是可以,外臣會親自迎接公主。”

劉觴瞇了瞇眼睛,道:“若是本使沒有聽錯,特使你的意思是……和親?”

沒廬赤讚道:“大唐公主出嫁,是自古的法子,也的確維系了雙方和平,如今不如便沿用老祖宗的法子,持續下去,如此一來,百姓們也可以安居樂業,不是麽?”

“自然不是!”劉觴毫不留情的駁回。

沒廬赤讚沒想到劉觴這般直接,不給自己留臉子。

劉觴道:“和親的確是老祖宗的法子,也的確維系了雙方和平,令百姓安居樂業,但特使您是不是搞錯了一點兒?如今特使乃是戰敗國,主動投誠,而非我大唐請和,特使你們請和的態度好奇怪呦,不是嫁公主,反而讓我們嫁公主,你說這不奇怪麽?反正是嫁女兒,幹脆讓你們讚普選個女兒,嫁給我們陛下,不也是維系和平嗎?你說好不好?”

他每說一句話,沒廬赤讚的臉色便難看一分,哪成想劉觴這般的胡攪蠻纏,哪一介的會盟特使,也沒有這樣胡攪蠻纏過!

沒廬赤讚哈哈一笑:“宣徽使特使,您又開玩笑了。”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劉觴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本使笑過嗎?”

沒廬赤讚同樣收斂了笑意,道:“既然宣徽使不打算好好談條件,那也休怪外臣翻臉無情了。”

“哦吼?”劉觴倒是來了興趣,道:“本使很想看看,特使您是如何無情無義的。”

沒廬赤讚瞇起眼目,冷聲道:“宣徽使,難道你以為,琛璃慘死神策軍牢營之事,便沒人知曉麽?”

“什麽?”

“尚琛璃死了!?”

“你們中原人好生狡詐!還未會盟,為何殘殺我族中人!”

“看來你們中原人壓根不想好生會盟!”

劉觴瞇起眼目,道:“你是如何知曉,琛璃暴死的消息?神策軍已然封鎖消息,這種事情別館應當是不知情的。”

沒廬赤讚溫柔的偽裝終於卸去,換上了他原本的面目,挑唇冷笑:“宣徽使特使不必知道這些,宣徽使只需要知道,如今琛璃慘死在你們神策軍牢營,大唐根本脫不開幹系,這次的談判,主動權註定在我的掌中,若是宣徽使咄咄逼人,到時候鬧得雙方談不下去,想必天子也會怪罪宣徽使的,不是麽?”

“哦?”劉觴道:“咄咄逼人的,是誰?你房戰敗,卻讓我大唐公主和親,這是誰不講道理?”

沒廬赤讚撣了撣自己的袍子,道:“也罷,外臣並不是不講道理之人,若是你們能將我族琛璃請出來,讓我見一見,看到族人安好,那咱們就能繼續談下去,否則……大唐若不和親,這會盟,也不必談了!”

劉觴臉顯怒容,喘著粗氣,雙水攥拳,一副河豚馬上便要爆炸的模樣。

但是很快,劉觴的怒容“唰!”的消失,好像在玩變臉,又恢覆了笑瞇瞇的樣子:“啊呀,好吧,既然特使大人執意要求,本使也只好叫你們,求仁得仁了!”

啪啪!

劉觴拍手,朗聲道:“將人帶上來!”

大殿門口傳來腳步聲,神策軍右軍大將軍郭郁臣,親自押解著一個人犯走了進來,就在眾目睽睽的目光下,走了進來……

“琛璃?!”

“尚琛氏!?”

“怎麽、怎麽會?不是死了嗎!?”

那被押解入內之人,正是吐蕃族人,尚族琛璃!

沒廬赤讚的臉色,也從游刃有餘,一點點凝固,仿佛冰霜的河面,又有如風化的石頭,當他看到來人,先是震驚,隨即慢慢了然,這是陷阱,中計了!

琛璃好端端的活著,別說是死了,簡直活蹦亂跳。

他站在沒廬赤讚面前,冷冷的笑道:“沒廬赤讚!沒成想還能再見到我吧?”

劉觴走過來,笑容“賤兮兮”:“恭喜特使大人,求仁得仁!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沒廬赤讚額角青筋亂蹦,目光陰冷的一掃,立刻看到了站在劉觴身後侍奉的魚之舟。

今日李諶無法參加會盟,特意派遣了心細的魚之舟跟在劉觴左右,而此時此刻,魚之舟臉色冷漠平靜,甚至沒有施舍給沒廬赤讚任何一個眼神。

劉觴橫跨一步,擋住沒廬赤讚的目光,不讓他繼續盯著魚之舟,笑道:“啊呀,特使大人好福氣啊,簡直心想事成,想要見琛璃,你看,小璃兒不就站在你面前嗎?如此一來,特使大人說話可要算數啊,我大唐的公主,是絕對不會和親的,特使大人沒有異議了吧?”

沒廬赤讚呼吸沈重,頭一次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咬牙切齒的道:“宣徽使,當真是好計謀。”

“一般一般,”劉觴謙虛起來,道:“不過是順水推舟,將計就計罷了。本使素來知曉特使大人謹慎多疑,所以稍微鋪墊了一下。”

只是魚之舟告知琛璃的死訊,劉觴恐怕沒廬赤讚不會相信,還會自己打聽。所以劉觴特意安排了從來不會撒謊的劉長邑在場,見證琛璃吐血而亡。

如此一來……

劉觴笑瞇瞇的道:“特使大人多疑,定然會令人去打聽,此時神策軍嚴格封鎖消息,你便會信了五六分,又打聽到從來不會說謊的劉禦史見證了這一幕,更加相信了七八分,這最後的兩三分嘛——”

劉觴拖長了聲音,故意賣關子,道:“關鍵便在本使了!你方才還不確定,但本使故意質問,你怎麽知道琛璃的死訊,這句話一出,想必特使大人瞬間相信了十足十,哎呀,還真不容易呢!”

沒廬赤讚盯著劉觴的眼神,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沙啞的道:“宣徽使好計謀,今日外臣甘拜下風。”

劉觴擺擺手道:“行吧,我看今兒個也沒辦法再談下去了,明日繼續。”

劉觴施施然地往外走,路過之時還拍了拍沒廬赤讚的肩膀,嘆息道:“特使大人保重身體啊,氣大傷身。”

劉觴走的那叫一個瀟灑,甩著宣徽使的袖擺,官威十足。

他出了會盟大殿,立刻往紫宸殿去覆命,李諶已經等候良久了。

李諶見他進來,立刻迎上去道:“如何?怎麽這般久?那個沒廬赤讚,可難纏?”

劉觴道:“陛下,這已經不久了,不到半個時辰,已經將吐蕃使團三振出局!”

“三……什麽?”李諶不解。

劉觴:“……”

劉觴咳嗽了一聲,道:“計劃頗為成功,沒廬赤讚當時那個臉色,陛下真應該親眼見一見。”

李諶這才放下心來,道:“這次能成功將沒廬赤讚一軍,阿觴功不可沒。”

劉觴道:“要小臣說,琛璃、劉禦史,還有魚公公都是有功之人。”

三人也被傳入了紫宸殿,劉長邑淡淡的道:“卑臣只是被利用了一道,並沒有什麽功勞。”

劉觴:“……”

劉觴尷尬一笑,道:“劉禦史,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你這性子怎麽可能會騙人?所以我們只有守口如瓶,事先不與你通氣,這才能演得逼真,將多疑的沒廬赤讚騙過去。”

劉長邑道:“正如宣徽使所言,卑臣並未放在心上。”

李諶看向琛璃,道:“如今你可全都看清楚了?你的族人是如何待你的,若不是朕,你已然被自己人殺死。”

琛璃面色平靜,從未這般平靜過,他生來就是琛氏族人,一心想要得到父親的肯定,這麽多年來,全都是為了這個信念而活,如今氏族拋棄了他,自己人要殺他,琛璃反而看開了。

琛璃拱起手來,下定了決心,道:“琛璃願意歸順陛下!琛璃深知沒廬赤讚為人,也深知吐蕃族內之事,若陛下信得過,肯派琛璃會盟,琛璃定然不會讓陛下失望!”

“好!”李諶笑道:“既然如此,朕即刻下旨,封你為鴻臚少卿,協助宣徽使一同會盟。”

鴻臚寺少卿,雖然品階不高,但是負責外賓事宜,正好對應這次會盟。

琛璃跪下道:“謝陛下恩典!”

他說著,頓了頓又道:“陛下,卑臣雖熟知對方內情,可以參與會盟,只是陛下還要知曉,這會盟不過是一卷條約,雖能維系表面和平,但實際的和平,並不是這一方盟約可以維持的。想要吐蕃永不犯境,必須從內部入手,讓其四大尚族窩裏鬥,內鬥不斷,無法顧忌外部,這才是最好的法子。”

劉觴笑道:“小璃兒,你很陰險嘛!剛剛入夥,就開始下狠手了?”

琛璃並不覺得如何,道:“宣徽使,卑臣就當做這是誇讚了?”

“的確是誇讚。”劉觴道:“看來有小璃兒加盟,陛下想要對付吐蕃,那是如虎添翼了。”

第一日會盟,沒廬赤讚失算,吐蕃完敗。

回去之後沒廬赤讚想了很多挽救之法,徹夜未眠,第二日會盟很快到來。

劉觴走進大殿,立刻“咦——”了一聲,誇張的道:“特使大人,您這是……黑眼圈都砸腳面了!怎麽?虛了?沒關系,可以讓太醫給您補補!”

沒廬赤讚臉色更加難看,還有更難看的,一撇頭,便看到有人跟在劉觴後面走了進來,一身大唐官服,正是新上任的鴻臚寺少卿——琛璃!

琛璃站定在沒廬赤讚面前,展了展袖袍,笑道:“特使大人,您覺得琛璃這身行頭,如何?”

沒廬赤讚瞇眼道:“琛璃,你竟敢背叛母族?”

“背叛?”琛璃幽幽一笑,他本就生得明艷嫵媚,一身官服加身,又覺得料峭傲然,這一笑起來,便更飛揚跋扈,十足耀眼。

“何為背叛?”琛璃質問:“反而是我心心念念的母族,拋棄了我!難道我琛璃,還要用熱臉去貼涼屁股不成?”

他說罷,往裏走去,在席位上坐好,道:“特使大人,還是考慮考慮,一會子該如何簽訂盟約罷!”

兩面入席坐好,吐蕃這邊因為丟失了先機,又是戰敗國,本就處於下風,今日又有琛璃坐鎮。

正如同劉觴所料,琛璃雖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兒,但他身為尚琛氏,知道的吐蕃內部消息很多,琛璃歸入大唐會盟使團,登時如虎添翼。

琛璃笑瞇瞇的瀏覽著文書,道:“貴使團就這麽點兒誠意麽?這些子進貢的牛馬數量,不覺得寒磣麽?還不如四大尚族每年糟蹋的多!還是覺得貴邦距離中原甚遠,左右天子也不知道你們的實際情況,便可以隨便賣慘了?”

吐蕃使團面面相覷,他們的確是這麽想的,吐蕃距離中原那麽遠,交通又不便利,隨便進貢一些牛馬也就是了,搪塞搪塞,應付應付。

哪知道今日殺出了個程咬金,琛璃熟知吐蕃內部的消息,什麽牛馬數量,什麽糧食數量,什麽錢幣數量,都盯得一板一眼,一點子也不吃虧的模樣。

加之沒廬赤讚想要殺死琛璃,這可是殺身之仇,不共戴天,琛璃素來心狠手辣,對自己心狠,對旁人更加心狠,如何能不報此仇?不只是要報仇,還要十倍二十倍的償還!

琛璃敲定了條款,一條條核對,十分細致,劉觴這個會盟特使閑得差點長毛,坐在席位上喝喝熱茶,吃吃點心,覆又吃吃點心,喝喝熱茶,吃飽喝足之後,竟然有些微微犯困,便拿起一卷文書杵在桌上,裝作認真閱讀的模樣,仗著文書的遮擋,托著腮幫子打起瞌睡來……

“宣徽使?”

“宣徽使,宣徽使!”

“醒一醒,宣徽使,該簽訂盟約了……”

劉觴睡得正香,“啊?”了一聲,擡起頭來,只見大殿之中,所有人都註目著自己,而遮擋的文書早就掉在案桌上,劉觴上班帶薪睡覺的事情,被大家看的是一清二楚。

魚之舟偷偷塞了一方帕子過來,低聲道:“宣徽使,擦一擦。”

劉觴:“……”眼屎還是口水!

琛璃捧著文書道:“宣徽使,會盟條約已經商定萬全,還請宣徽使過目、審批。”

劉觴咳嗽了一聲,端起自己的派頭來,接過文書看了看,無論是牛羊的數量,還是錢幣和糧食,都比之前多了三成,這可是要了吐蕃的命啊,簡直是掏心挖肺!

劉觴笑瞇瞇的道:“鴻臚少卿,做的好。”

“謝宣徽使誇讚。”

吐蕃進貢的數量變多了,也沒有再要求公主和親,而且還承諾永不犯境,兩邦保證和平共處,這條約對於大唐來說,十分有利。

劉觴道:“盟約便這麽辦了,以後咱們便是友邦,特使大人,多多關照啊!”

劉觴與沒廬赤讚作禮,沒廬赤讚一點兒歡心的表情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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