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成將一個老婦人帶到了榮洪面前：“大人, 查清楚了。”

榮洪問：“什麽情況？”

尹成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婦人，放低了聲音：“這是當年在宮裏負責接生的穩婆。當年柳貴妃生產便是她負責的。”

榮洪記起了。

陸攸寧比陸瑧大上兩歲，柳貴妃當年生下陸攸寧後, 沒過多久, 便又懷上了。

可沒想到, 再生下陸瑧後，不到兩年, 便生了急病去世了，留下一雙兒女。

不過, 當年他還只是個窮書生，並未入仕, 也根本沒機會接觸到這些宮中秘辛，這些事，也是後來才從他人那裏聽來的。

柳貴妃生前受寵，她人雖不在了，先皇對她的一對兒女倒也十分寵愛，且陸瑧生性聰穎, 在一眾皇子中表現出眾, 更是討得先皇歡心，那時候, 後宮其他妃嬪肚子也不爭氣，並未再為先皇生下一兒半女，除了陸瑧, 便是年紀比陸瑧大了好些的皇子，可都是些樗櫟庸材，不可重用，更不敢將江山社稷交與他們手中。

所以, 先皇早就有意立陸瑧為太子。

但那時，他與陸攸寧生母亡故，身邊沒人照顧，又是一對幼童，所以，先皇便將他們二人交托於當年的皇後田氏所撫養，也就是如今的太後。

皇後出身顯貴，可一直不得先皇喜愛，雖身處後位，但因身子原因，卻是不可能受孕，也就意味著，她永遠不能有自己的子女。

先皇將陸瑧與陸攸寧姐弟倆交與皇後撫養，一是皇後本身無所出，也更能照顧到他們二人；二是，陸瑧受到這般恩寵，定會招來記恨，先皇對後宮這些事心裏也自有數，為了保住陸瑧，想來也只有皇後是最佳人選。她雖善妒多疑，心胸狹窄，可還是後宮之主，後宮中其他人即便是想使什麽手段，也得思量思量。還有一點，先皇知曉皇後的心思，知道她肯定是心有不甘，既然如此，那便將陸瑧送到她眼皮底下，若陸瑧真出了什麽事，皇後也難辭其咎。

先皇為陸瑧鋪好了路，打算在他再大些時，能獨當一面，再立陸瑧為太子，可沒想到，先皇卻是在幾年後就突然駕崩，所以，在陸瑧十三歲的時候，便正式登基，直到如今，已有七年了。

太後田氏兄長與林濟長姐為夫妻關系，所以，這兩大家族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陸瑧登基時年紀尚幼，手中無權，太後問政，那時候的天下，可說是姓田姓林，但不姓陸。

這幾年間，榮洪也逐漸嶄露頭角，借著自己的身份之便，收攬了眾多文人，這些人逐漸占據了朝中各個位置，因此，榮洪也形成了屬於自己的派系。

到如今，朝中就大致分成了兩派。

可林濟一派，已有逐漸式微的趨勢。

一是林濟武將出身，其實對朝中政事，文人間的鬥爭並不多熟知，常年不在京中。第二便是，半年之前，因林濟的錯誤判斷，耽誤了時機，導致打了敗仗，死傷無數，損失慘重，並且兵器糧草均出了問題，林濟有貪腐之嫌，好在有沈遲力挽狂瀾，才挽回了局面。

所以，借著這個時機，陸瑧有了借口，說是讓他休養，實則是暗示他放權，想要架空了他。

這自然是正中榮洪的下懷。

榮洪向來跟林濟水火不容，有此機會廢了林濟，他自然是要助力一把。

可林濟征戰多年，為朝中立下不少戰功，若只是一次的失誤，要因此而廢了他，似乎也不能服眾。

所以，陸瑧也只能下了旨，讓榮洪暫時在駐地思過，近期內不允許回京，還借著此機會，封了沈遲為將軍。

如此一來，軍中也算是由他的人了。

陸瑧不讓林濟回京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陸瑧對他還有所顧忌。

陸瑧知道，林濟的戰敗極大是因為他從中用了手段，而且，如今他幾乎是把自己的心思擺在了名面上，打算架空了林濟，若這次不成，林濟一定會反撲的，陸瑧絕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此次成親，於情於理陸瑧是不能再不讓林濟回京。

好在他已安排好了，就等成親後林濟放權，他是一定要徹底把林家解決了。

榮洪雖然聽說過一些，但也並未仔細了解，對一些細節也並不太清楚。

榮洪問尹成：“意思是生產時……”

尹成點頭，沖著那婦人道：“把你知道的東西從頭到尾都跟大人說清楚。”

“是。”她低著頭，恭敬道，“當年柳貴妃生產，生下來的確實是個女孩，不過卻有點問題。”

“什麽問題？”

“那孩子面色發黃，嘴唇顏色是不正常的深，呼吸急促，而且連哭聲都沒有，我一看，這是活不了多久的樣子，屋裏的一群人都慌了，這要是抱出去了，讓先皇看到，那還不得怪罪我們，我們一屋子的人可能命都不保。這時候柳貴妃也清醒過來，看到孩子便明白了，當下便有了主意。”

聽到這裏，榮洪已有預感了。

這事柳貴妃可能還不是受害者，這一切不過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柳貴妃說是絕不能讓先皇見到這孩子，可我們都急得六神無主，外面一群人等著，知道柳貴妃正在屋內生產，不把孩子抱出去，更是不能交代。”

“不過還是柳貴妃冷靜，她知道先皇那晚與大臣議事，十分重要，所以此時還並未來此，如今屋外都是些宮女太監，她就吩咐屋裏的貼身宮女先去把外面的人都打發走了。”

“可是孩子這事還沒解決，她知道如果其他妃嬪知道她生了這麽個要早夭的孩子，肯定會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所以，肯定是不能讓人看到的。說來也巧，屋裏有個宮女，家裏姐姐也是這兩日才生產的，還是個女兒，柳貴妃就決定了，把兩個孩子給換了。宮女也不敢違背柳貴妃的意思，柳貴妃給了她一大筆錢，並叮囑她做這事的時候不要告訴她那姐姐，偷偷把孩子換來，而且還一直勸她，說那個女孩進了宮裏，往後便是公主了，肯定比在她原來的家裏過得更好，受到萬千寵愛，這對他們來說也是好事，這話聽來確實很誘惑人，所以那宮女就答應下來了。”

榮洪問：“這事成了嗎？”

“成了。兩個孩子真神不知鬼不覺地換過來了。”

“當年的宮女現在在何處？”

“早就死了。當年知道這事的那些人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都死完了，我早就想到了，做了這種事，肯定是要被滅口的，所以過了幾天，我就收拾東西逃回鄉下了，也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我就知道，那個柳貴妃對自己的骨肉都能這麽狠心，我們這些知道真相的人肯定是活不了的。

不過我也是沒想到，那孩子竟還能活到現在。她出生的時候，身體太差了，所有人都覺得她活不過一個月的。”

榮洪卻覺得有疑，問尹成：“那如何確認那人是真正的柳貴妃所生的公主？”

尹成答道：“因那女孩身上有一塊胎記，在耳後，十分隱蔽，形狀也很特別。”

“看過她身上沒有？”

“已辨認過了，確實是，而且這柳貴妃也不是完全地冷血，好歹也是自己生下的孩子，送走之時，她給那孩子留了塊玉佩”

“她是想著以後認回這孩子？”

“應該也不是，若真認回來，那她苦心經營多年才得到的一切就全毀了。不過，聽說那家人生活貧苦，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能換些錢來用。”

尹成又道：“不過她還真是做對了，她交給宮女讓她給那對夫婦的銀兩全被宮女自己留下了，好在還有塊玉佩，因她藏在繈褓中，才沒被發現。”

榮洪沈思，這事該怎麽處理還得好好斟酌。

若是直接捅出去，帶著那女子去進宮面聖，叫來陸攸寧，當面對質，柳貴妃做的這事於情於理都是不被接受的。

陸瑧是肯定不會允許這事鬧大的，必然想著息事寧人，可那樣的話，黃歆然的作用就發揮不了。

榮洪本打算的是，若陸攸寧的身份真的存疑，雖說事情不小，但也並不會有多少影響。

可聽了這個穩婆的話，這是憑空多了個意外之喜。

他大可以在這事上大做文章，煽動民意，近幾年來，陸瑧一直蠢蠢欲動，他也正好借這事提醒提醒陸瑧。

尹成見榮洪不說話，提議道：“大人，我們明日便可進宮面聖……”

榮洪搖頭：“不。”

尹成意外：“大人是還有其他打算？”

尹成說對了，他可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

轉眼便到了沈遲與林宛宣成親之日。

陸攸寧聽著外面的鑼鼓鞭炮聲，心煩意亂，吩咐道：“關上門，窗戶也關上，所有的都關上！”

她自然也接到了請帖。

可陸攸寧怎麽能去。

要她去看著盛裝打扮一臉幸福的林宛宣，她的愧疚就越發強烈。

而且，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發現，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是眼睜睜地看著沈遲娶別的女人。

她總說沈遲讓她惡心，可比起沈遲，她更討厭自己。

她的所作所為才是最讓她厭惡的。

跟一個有婦之夫糾纏不清，這明明是她過去最不恥的事，可因為是沈遲，她卻還是接受了。

陸攸寧心裏清楚，並不只是因為沈遲的威脅，不過是她自己給自己的一個借口罷了。

因為她留戀兩人這樣的關系，即便深知這是不道德，不被接受的。

她不能容忍欺騙，更厭惡被威脅，可這兩點，沈遲都做了，她的底線也因此而被打破。

昨日，沈遲問過她。

“我明日就要成親了，如果你不想我去的話……”

陸攸寧卻打斷了他的話：“希望你幸福，然後放過我，能夠跟宛宣相親相愛，好好相處。”

話一出口，陸攸寧卻又後悔了。

在沈遲面前，面對著沈遲的時候，她總是不像自己。

不夠灑脫，心口不一，甚至會患得患失，總是做不到冷靜。

她真是這麽想的嗎？她知道不是，不過是跟沈遲賭一口氣，不肯服輸而已。

秋雲是知道沈遲與陸攸寧的關系的，見陸攸寧這樣，也猜到了原因。

陸攸寧望著鏡中的自己，卻是如何都冷靜不下來。

鑼鼓喧天震耳欲聾，吵了她一整日，直到此刻，都已黑了，卻還是不能消停。

這些不絕於耳的吵鬧聲一直在提醒著她沈遲跟林宛宣成親的這一事實。

陸攸寧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大早，秋雲著急忙慌地敲響了門。

“進來。”

見她一臉慌張，滿頭是汗，陸攸寧道：“出什麽事了？”

秋雲話都說不清了：“公，公主，你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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