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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相白首(13)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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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禮最終把鑰匙給了折霜。他道:“那你替我道個歉?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疑惑的道:“我依舊是想不明白, 不過是留在我的身邊,享受榮華富貴,別人是想都想不來的事情, 她為什麽不願意?”

折霜拿著鑰匙走到門口,返回頭跟他說:“那你為什麽不跟她調換一下?讓她站在籠子外面, 你站在籠子裏面。”

齊禮聽得皺眉,折霜就道:“你看, 你也不願意吧?小時候先生就教過我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你卻全都忘記了。你做了皇帝之後, 已經隨心所欲, 所以你不把她看在眼裏。”

她打開門, 一縷陽光照射過來, 正好曬在她的臉上, 從齊禮的方向看過去,根本看不見她臉的全貌,卻聽見她說了一句, “阿兄, 你自己不願意在籠子裏面搖尾乞憐,卻覺得她搖尾乞憐才是對的,嘖,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然後躬身行了一禮,“陛下, 臣婦言盡於此,便先離開了。”

她拿著鑰匙越走越快,很快就到了安樂宮,兩個婆子守在外面, 宮女們也在外面坐著熬藥,折霜嗅了嗅,然後臉色一頓,“這是什麽藥?”

小宮女過來說:“是補身體的。”

但折霜還是聞了出來,這是女子想懷孕時喝的藥。當年太後娘娘生下了齊禮之後,又死了一個女兒,便還想再生一個,喝的就是這種藥。

她估摸著,齊禮是將當年的藥方要了過來,直接給蘇彎彎喝。

他是絞盡腦汁想讓蘇彎彎懷孕的。

折霜冷冷的看了一眼,“不用熬了,你們貴妃娘娘今日不喝藥,去倒了吧。”

小宮女遲疑,折霜不願意為難她,“我剛從禦書房那邊過來,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有了這句話,小宮女便不再停留,迅速的去將藥從爐子上面端走,可能是心裏的念頭作祟,折霜覺得藥從爐子上面端走之後,整個安樂宮裏面都清爽的很多。

她進了主殿蘇彎彎的屋子,把鎖鏈打開,替她查看傷口。

蘇彎彎被她翻來翻去,笑起來:“我沒事,都還行,鎖鏈也不是很重,所以並沒有傷害到我。”

折霜覺得很對不起她,“他不聽我的。”

蘇彎彎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啦,她輕松的看著折霜,“沒關系,你已經夠為我做的多了。”

她生怕折霜做傻事,勸解道:“人活這一輩子,哪裏能事事如願,我活了這麽多年,其實算算,真正苦難的日子也沒有多久。”

她道:“你快回去吧,你回去之後,記得幫我告訴桃令,就說我沒事,免得她擔心我。”

說著說著,又停頓了一下,“阿霜,辦法慢慢想,你千萬別沖動,否則我走了,你在這裏,我也不安心。 ”

折霜嘆氣,“你怎麽知道我在想如何把你偷出去。”

蘇彎彎就帶著點歡快的調子,道:“我自然是知道的,阿霜,你對我好,我很感激你。不過你真得走了,外臣臣婦沒有陛下的命令是不能在這裏留宿的。”

折霜本不想走,但她確實是不能留下來過夜的,於是去太子讀書的地方看了丹朝和丹陽,回去了。

等她走了之後,婆子們又進來看守,兩雙眼睛一起盯著她,蘇彎彎索性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看著自己生活了五六年的地方,突然覺得搬空了一些算是利器的東西後,整個屋子都看起來怪怪的。

她拿起一塊帕子,開始擦拭這些邊邊角角,一直擦,但沒擦多久,皇後娘娘就趕過來了。

她一進去,看見蘇彎彎,首先松了一口氣,“阿彌陀佛,幸虧你沒事,不然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這話從皇後娘娘的嘴巴裏面說出來實在是有些好笑,畢竟,她是個十足愛惜自己生命的。蘇彎彎想,如果皇後娘娘是她的話,可能會活的很好。

她對皇後是十分羨慕的。並不是羨慕她的身份地位心計,而是羨慕她不會像自己這樣,一定要去做什麽不想做什麽,她只會順勢而為讓自己活的更好。

皇後一來,便揮退了兩個婆子,道:“看著她們礙眼,虧得你怎麽忍下去的。”

又道:“你也是蠢,雖然被關著,但又不是失寵了,若我是你,必然會好好的教訓教訓這些嬤嬤。”

這話聲音很大,並不畏懼被誰聽見,蘇彎彎就笑,皇後娘娘身上總是有一股勁,她因為有了這一股勁,所以宮裏面誰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套用一句折霜說過的話來說就是:姜荔吵架很厲害,而且根本不怕跟人吵,還有些喜歡跟人吵,這樣的人,大家熟悉了之後,就不會想著跟她吵了。

她是這樣的鮮活,讓她羨慕不已。

她沒有過問多的話,她也沒有說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就好像一個老朋友純粹因為自己病了來探病。

蘇彎彎好生招待了她,並送她離開,晚上齊禮過來,她坐著沒說話,卻不像之前那樣反抗。

齊禮認為她終於認清了現實。兩人一番雲雨,齊禮摸著她的頭道:“阿霜那丫頭今日為了你罵朕了,罵的兇,朕想著她那些話應該是忍了很久。”

蘇彎彎沈默了一瞬,問:“如何罵的?”

齊禮:“她罵朕不配。還說朕不是真正的歡喜你,只是想要留著你罷了,因為想要留著你,所以才留著你。可是,朕想來想去,若不是因為喜歡你,朕怎麽會留著你呢?”

他嘆氣,“你上回也說,阿霜之所以跟陸遠之和離,便是因為陸遠之沒有做到承諾,如今朕也沒有做到承諾,放你離開……那朕可不可以換一個承諾,來換你留下?”

蘇彎彎閉著眼睛,並沒有任何的波動,“什麽承諾?”

齊禮:“……你之所以想走,是因為不喜歡朕,阿霜說,朕有很多的孩子,很多的美人,你只是其中一個,所以,朕根本不配愛慕你。那朕以後,只有你一個……這樣可以嗎?這樣你可以留下來嗎?”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蘇彎彎並沒有感動,而是有些想笑。

她想,他還是沒有弄懂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那就不要再去弄懂了,她不需要了。

她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慢慢的慢慢的收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個人想死,其實是很簡單的。

就算是有人看著她,一眼不錯的看著她,但人的精力怎麽夠持續不斷呢?

她笑笑,搖頭,然後在一個雨夜,挑了個機會,直接吞了一半的樸穗子進去。

樸穗子是一種花,這種花可以調香,也可以入藥,但是蘇彎彎曾經看見過醫書,知道如果生吃這種花的花瓣,吃多了之後,也會讓人死亡。

當年她進宮的時候,就種了一株。說是入香用的,但一直在給自己準備一條後路,也有可能是一副棺材。

她並沒有吃太多,但是將整株花瓣都摘了。花瓣有一些被她吃進了肚子裏面,還有一些完全被她扔了出去。

蘇彎彎在賭自己的命。

如果救的回來,他覺得齊禮應該知道了自己是真的敢去死的,她不要這條命了。那他可能會因為自己這樣而放過她,但是她也有可能直接死掉。從此之後,她再也沒有任何的機會再看一看她所思念的人。

她知道自己要表現的很決絕,所以她沒有請任何人進宮敘舊,也沒有去任何人那裏說話,一個很平常的早晨,外面下雨了,齊禮帶著人去上早朝,她沒有起來送他,依舊睡著,等她走了之後,她拿出紙筆,像往常一樣抄經書。

她抄經書的時候不喜歡有人看著,就像皇後娘娘所說的一樣,既然自己是主子,那兩個奴才她不喜歡,就不能站在她的身邊。

因為是抄經書,也不是什麽其他的危險事情,兩個嬤嬤前後經過折霜和皇後娘娘的敲打之後,已經不敢再像之前那樣放肆。

而且眼看蘇貴妃娘娘已經跟陛下的關系日益緩和,陛下最近的心情也好很多,若是她們還敢違抗蘇貴妃娘娘的命令,那就等同於去見閻王。

於是站的遠遠的,並不在她跟前討嫌,這般差不多過了半個月,蘇彎彎都沒有出過什麽事情。每天早晨起來,洗漱之後吃過早膳,就開始抄經書。

她抄的是佛經,是心靜經,十分合理,沒有任何人懷疑,而且她抄的經書嬤嬤們也幫著供奉過,所以今天也沒有覺得奇怪。

白日裏這般平平靜靜,傍晚間下了大雨,一般這時候,離陛下過來還有兩三個時辰,蘇彎彎就會上床躺著,這時候她抄的經書就會扔在桌子上不管。

今天也是一樣的,她依舊沒有管桌子上面的經書,然後睡在床上。然後從暗袋裏面拿出樸穗子開始嚼,將袋子裏面的東西嚼幹凈了,然後靜靜的開始睡覺。

一個個然後,最終她想,如果這一次真的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只是有些遺憾,死前還是沒有見到桃令。

這些年為了不讓陛下過分的把眼睛集中在桃令身上,所以她從來不主動招她進宮,她願意讓桃令遠離皇宮,最好一輩子不要進來。

要是這一次沒死,齊禮願意放她出去的話,她就去桃令家住著,每天睡覺睡到自然醒,每天都要吃肉。

一切都準備好了,她靜靜的閉上眼睛,肚子很疼,她為了不露出聲響,死死地忍著,腦門上面的汗越來越多,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然後趁著自己還有最後一點點意識,將早就準備好的枕頭打在了地上。

兩個嬤嬤往裏面看了一眼,一個走進來,朝著床上道:“蘇貴妃娘娘,你怎麽了?蘇貴妃娘娘?”

嬤嬤心道不好,別是出什麽事情了,然後打開帳子,一邊開一邊問:“貴妃娘娘,您身上可是不舒服?”

結果一看,頓時嚇壞了,大聲尖叫:“快,快去叫太醫,快點——”

……

齊禮是第一個趕過來的,姜荔是第二個。兩個人坐在屋子外面的隔間,都不說話。

姜荔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戾氣,齊禮亦然。他把所有的人都叫來問話,一點一點的問,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老嬤嬤嚇得半死,道:“回陛下,皇後娘娘的話,老奴兩個人一直都緊緊的看著,從來不敢放松警惕,只蘇貴妃娘娘今日跟往常一樣,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抄完了經書,就上床躺著——”

齊禮卻突然道:“今日抄寫的經書呢!快拿來! ”

姜荔也著急,道:“彎彎隱藏的很好,沒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但她走的這般急,肯定是有話想跟我們說的。”

經書拿來了,果然寫了很多話。抄寫經書的紙張很是白凈,這些信也寫的很是白凈。

白凈的意思是,她沒有任何怨言。

第一封信是給桃令的。信裏面告訴她怎麽葬自己的屍體,要朝著南葬,聽說這樣暖和,宮裏的墻太高了,擋住了太多的太陽,讓她身上好像長了黴,再過一年兩年的,怕是她的身上就要像腐爛的樹樁一樣長蘑菇了。

所以她一直都想要出去曬曬太陽,她想躺在搖椅上面曬,曬的時候最好睡覺,這樣時光匆匆,她也感覺不到。

然後就是叮囑她每年今日都要記得給她上香。

“我生前也算不得好吧,死後便想過得好點,可人要銀子吃飯,想來做鬼之後,也是需要銀子去買膳食的。你給我多燒一點,我怕餓。”

寫的倒是很調皮,輕松的很,但是字裏行間透露出來的那種不想活下去的痛苦,卻也撲面而來。

她還留給了折霜一封信,信裏面是感謝她當初救了自己一命。

“我有時候在想,我的命本來就應當在那個時候沒的,但你救了我,這樣一想,就覺得之後的日子都是白撿來的,如今只不過是把這條命又還回去罷了,也算不得十分可憐。”

“只是,這幾年卻沒有好過,我現在倒是有些後悔自己過於執著出宮了,因為那段時間,我沒有好好的享受過自己的命,每天晚上都會午夜夢回,去害怕自己將來出不去宮,後來證明我擔心的果然沒錯,還真的沒有出宮,那我就不準備再等了。”

“阿霜啊,所以我最後再求你一件事情,既然我活著的時候沒有出去,如今我死了,你可不可以幫我把屍體帶出來,葬在一個朝陽的地方,讓桃令幫我壘土。”

齊禮越看越氣,看完便把信丟了出去,啪的一聲,卻見皇後的身上還有一封信,他道:“給朕——”

皇後面無表情的把信給他,“這是彎彎寫給我臣妾的,在裏面倒是提及了陛下,只不過是讓臣妾給她做一套新衣裳入棺木,因為她現在身上穿的這一套衣裳是陛下賞賜的,她覺得臟,怕自己下輩子投胎還帶了晦氣,所以不想要。囑咐臣妾一定要把新衣裳給她做好了。”

蘇彎彎一共就寫了三封信,每一封信上面或多或少的提到了齊禮,也沒有怨懟,只是很自然,甚至是帶點俏皮的模樣說出來的話。

可越是這樣,齊禮就越是痛苦。他整個人暴躁起來,“就這三封信了嗎?”

嬤嬤顫抖的跪在地上,“回陛下的話,只有這三封信。”

她道:“今日蘇貴妃娘娘從早寫到晚,如同平日一般,寫完了之後,這些紙張都放在了桌子上,並沒有動過。”

也就是說,只有這三封信,只有一堆不是寫給他的信的紙。

齊禮閉上眼睛,“太醫怎麽說?”

嬤嬤都要哭了,哽咽道:“太醫說……太醫說蘇貴妃娘娘心存死志,又吃了太多的樸穗子,十有八九是救不活了,如今還有一成的機會,是看老天爺讓不讓她活。”

正在此時,一位太醫出來,道:“陛下——蘇貴妃娘娘暫時搶救了過來,但如果三天之內,沒有醒來的話,便沒有機會再活下去。”

齊禮這才松了一口氣,立馬問,“那要怎麽樣才能醒來?”

太醫搖頭,“只看她自己願不願意活,只看,她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

齊禮砰的一聲,坐在了椅子上。他突然冷冷的笑起來,“好啊,很好,蘇彎彎,你很好,你這是在用命跟朕賭。”

姜荔此時也能明白是什麽意思了,立馬讓人出去,跪在了地上,“陛下,如今已經沒有了別的辦法,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齊禮:“你是說,讓朕告訴她,只要她醒過來,朕就讓她離開皇宮,對不對?”

姜荔怒道:“都這種時候了,試一試不行嗎?陛下,她這回不是跟你賭氣,也不是跟你賭什麽,而是真的不想活了,如今她還有一次活下來的機會,你何必還要糾結她在做什麽呢。”

她道:“只有她活下來,你才能做什麽呀。”

她恨恨的跺了跺腳,大聲道:“刕夫人呢?刕夫人怎麽還沒有來?不是讓你們快馬加鞭把她請進來嗎?”

小太監:“陛下,皇後娘娘,今日有雨,又是天色黑了,就算是騎馬,也要比平日裏晚一些的。”

於是過了一會兒,折霜才進宮。她整個人臉色慘白,看見坐在一側的齊禮,氣的顫抖起來:“如今你滿意了?我早就告訴你,她受過太多的苦,那苦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所以她給自己找了個活下去的借口,她是那般努力的活著,你偏要她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陛下,您到底想做什麽呀?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直接把她殺了不好嗎?”

齊禮冷著臉,不肯說話。

姜荔連忙把太醫的話說給折霜聽,“如今可怎麽辦好?我剛剛去她耳朵旁邊告訴她陛下願意放她走了,她也沒有反應,太醫說如今只看命。”

蘇彎彎的命一向不好。

折霜恨恨的看了齊禮一眼,然後走進去,看著雙眼緊閉,臉色蒼白的蘇彎彎,問太醫,“可以挪動嗎?”

太醫想了想,“若是照顧得當,便是可以的。”

折霜點頭,“接下來,你們都聽我的,我要把她挪到宮外去,你們親自挪動她的身子,千萬不要出現任何閃失。”

太醫猶豫,折霜,“如今只能聽我的,不然蘇貴妃死了之後,你們也活不了。”

太醫直接跪了下去,戰戰兢兢,看看陛下,再看看折霜,只等著皇帝點頭,又怕挪的過程中出現意外,讓他丟了自己的腦袋。

折霜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姜荔就直接去叫馬車了。

她道:“不能用轎子,轎子滑,不穩,搖搖晃晃的,還是得要馬車。”

馬車直接進了安樂宮的門。

齊禮坐在一邊,看著皇後和折霜兩個人在那邊忙活,他突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了解蘇彎彎。

這種感覺,不是像失去了什麽珍貴的東西那般遺憾,而是有些疼。

但若說很疼,也沒有,只是悵然若失,心裏微微皺縮,有一種難言的失落感,這股失落感讓他眼前變得迷蒙一片,甚至有些呼吸困難。

他想,他這輩子沒有被人掣肘過,如今卻是真的被拿準了任督二脈了。

他不願意她死。

他走過去,坐在蘇彎彎的床邊,看著她已經奄奄一息的臉,道:“蘇彎彎——你睜開眼睛吧,朕放過你了。”

朕放過你了,不再要你生朕的孩子,不再要你陪在朕的身邊。

朕放過你了。

但他顫抖的看過去,卻見她依舊閉著雙眼。

折霜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我早就說過了,你偏不聽,偏不聽,那我就再告訴你一遍,她不是為了跟你賭氣,也不是為了讓你放她出去,而是你一遍一遍的傷害她,刺激她,逼著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戾聲道:“陛下,你讓開吧,別臟了她最後一程出宮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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