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林待上幾天, 桑裴就坐在靈泉邊看羊皮卷。

虎後在次日得知自家兒子和幹女兒彼此看對眼兒了，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 就以兒子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性子，也就扶疏不嫌棄他，願意跟他在一起。

作為長輩, 在之後的幾日，虎後開始為這對小兒女的親事忙活, 甚至跑出妖林，回了趟庚辛丘脈, 跑到璇璣洞裏將她早先為未來兒媳準備的聘禮，以及早些年積攢的寶貝, 一股腦的全拖進了妖林, 送到沙羅樹那裏。

沙羅樹作為妖林的老大，又是扶疏的長輩，虎後理所當然地將他看作親家, 拉著還心酸不已的沙羅樹，熱切地討論下一步該怎麽做。

在白虎部落，家裏兒子成親, 可是要準備很多很多的靈獸肉的。鑒於扶疏不吃肉, 她特意準備了足夠多的靈石。

梓布以虎後契約者的身份, 毅然決然地拋棄了沙羅樹, 站在婆家的立場。

在虎後的熱切張羅下，整個沙羅妖林忙成一團，倒是沒多少草木妖去打擾扶疏和桑裴了。

扶疏就喜歡這樣, 開心地呆在桑裴的身邊。

桑裴在妖林，除了時不時的被虎後拖去商量成親的安排，剩下的時間，都在靈泉邊度過。偶爾，也指導著守在妖門邊的腐肉青苔布陣，告訴他們如何以最快的方法將侵犯者驅逐出去；又告訴妖林兇殘榜上的草木妖，該怎麽樣偽裝自己，才能看起來就兇殘……

這幾天，扶疏就一直維持靈體的狀態，穿著綠羅裙，美滋滋地歪在桑裴的肩膀上。仰頭去看他，只覺得他樣樣都好，學識淵博、實力強大不說，還特別的溫柔貼心。

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哥哥……

桑裴不用特意去看，就能感受到她依賴而又崇拜的目光，被這麽一只小妖精崇拜，他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很受用的。

從兩人彼此坦白了心意，扶疏就越來越黏他。

桑裴輕輕地撫摸她的腦袋，一瞬間也想什麽都不幹了，左右外面的一堆事情已處理完畢，就這麽呆在妖林，好好抱著他喜歡的小妖，可是……

“起來吧。”桑裴無奈，“不要去和其他小夥伴玩嗎？”

只顧眼前，什麽也不做，終究不甘心。他既然選擇了長久陪伴，就必須為兩人的將來努力。

扶疏目光發亮，語氣很直白：“我就想這麽看著你。”

桑裴眼裏帶著笑意，扭頭去看她：“天天看，看不膩？”

“怎麽可能！”扶疏搖頭，她最喜歡看桑裴笑起來的樣子。

敏銳的察覺到桑裴的反常，扶疏問：“哥哥在想什麽，不如說給我聽聽？”

狐族已經毀滅，妖域和庸陵逐步走上正軌，想來想去，扶疏實在不明白，還有什麽能困惑得了桑裴。

“沒什麽……”桑裴捏扶疏的臉，“你不用想那麽多，安心，有什麽事我和沙羅前輩會解決的，實在解決不了，再找你，好不好。”

扶疏心下嘀咕，這答案她都聽了不知多少次了，還是答應了：“好。”

如果有哥哥和樹爺爺也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其他人更不必說，只能由她出手抽飛了。

能幫到忙，扶疏還是很有成就感的，她這一身蠻力，總算是沒有白長。

在妖林留了幾天，桑裴總是欲言又止，每次看到扶疏毫無保留的笑臉，早就醞釀好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遲疑不決，並不是他一貫的處事風格。

他的猶豫在一日聽到扶疏模糊提了一句，“我長得實在太大，盆子都有裂縫了，還能修好嗎，它會不會被我打破？”

扶疏很擔憂，她現在都不敢動彈，竭力把自己向下彎，就怕一個動作沒留神，盆子就支撐不住。從小陪伴她到現在，萬一破了，再也合不到一塊，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這句話仿佛一根木棍，直接敲醒了桑裴。

桑裴深吸口氣，將扶疏拉到靈泉邊，“我得離開了。”

扶疏臉上帶著驚訝，有些不舍：“哥哥有事……那就出去吧，記得早日回來……要是我能出去就好了，想什麽時候去看你，都行……”

桑裴打斷她：“我要修煉，短時間無法踏入妖林。”

扶疏一震，下意識的問：“多久？”

桑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這麽久。”扶疏詫異過後，就開始動腦子思索，再擡頭，“沒關系的。哥哥，你就在妖林修煉。這裏也很好，我可以為你護法，也可以聚靈。有我在，沒有人可以打擾到你，而且，哥哥想要多少靈氣，我都能為你聚攏。”

“至於庸陵，就交給夜貓族族長和大金毛他們就好了，還有黑琪輔佐，肯定治理得好好的。妖域也不用擔心，有睚眥、玄武王——”

桑裴搖頭，“我已經找好地方，就在那裏閉關，你照顧好自己，不要出去。”

他也想在妖林閉關，即便看不到小家夥，知道她在身邊也是好的。不過，那樣一來，他的目的就暴露了。

知道他決心袒護扶疏，天道那廝，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同沙羅樹討論過，又看了鶴老留下的半卷天書，桑裴對於自己的境遇，再清楚不過。他因纏天出現，打亂了天道定下的萬物軌跡，才迫使天道不得不改立的妖皇。

所謂的妖皇，也只是暫時的。

按照沙羅樹的說法，倘若扶疏沒有出現，那麽他將循著原本的命運走下去，弒父殺母，殺妻殺子，縱然憑借滔天的本事當上了妖皇，卻也得罪了整個妖域，就如同狐族，遲早要被鎮壓下去，下場可悲。

說到底，不過就是天道手中的棋子罷了。

而在扶疏出現在勺皓山的剎那，他這顆棋子就從棋盤上飛了出去，而逃脫了天道的掌控，他便也在天道的監視之中。

他若是堂而皇之表現出要與天道作對的心思，恐怕不等成功，就成了天道的祭品。

而他死後，天道就可以隨意欺負妖林，至於他心上的小妖精，面對天道的欺壓，還能有什麽辦法？

桑裴說完，想著不去看身後的小家夥就好了，怕她流一下眼淚，他就會不忍心，一個沒忍住就妥協了，他想轉身……

沒能轉動。

扶疏的一身蠻力，除了天道，妖界現在已經沒有誰是她的對手了。就是桑裴想要打過她，也得等到成為獸神之後。

“哥哥是擔心我拖後腿嗎？”扶疏哽咽，吸了吸鼻子，“是關於阿爹，還是我的身份，讓你們困擾了？”

桑裴頓住，凝視她，“你怎麽知道。”

他很詫異。

扶疏的手輕輕抓住桑裴胳膊，用最輕的力氣：“我本體長得太高太大，已經控制不住，我清楚這一點。頭頂上的那層封印，是盆子將自己摔得四分五裂弄上去的吧？我不久前還沒有長到封印的高度，還看過上面的紋路，就是盆子。我只是不太明白，它為什麽要那麽做，直到，我又長高了……”

扶疏長到了跟封印一樣高時，還沒有意識到，而等她又長高，清楚地聽到第一聲“喀嚓”，就看到封印碎裂了一絲，裂縫事後盡管很快就平覆了，可扶疏再也不高觸摸封印，好奇地摸封印上的紋路。

再往上長，她聽到的“喀嚓”聲就越來越頻繁，她害怕極了，明知道那就是盆子，怕將它頂碎。但她，實在難以控制住自己。

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別往上長了，要往下去一些，往其他方向屈一下，像蛇一樣盤旋起來，多彎幾道，那樣就能多拖延一下時間了。

桑裴聽了只覺得心疼，伸手擦去她的眼淚，輕輕吻她額頭。

“我會讓你出去，堂堂正正。”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哥哥煩惱的。”

扶疏還是沒有學會怎麽去控制眼淚，“你從來都不跟我說，樹爺爺也是，你們都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還沒那麽笨，至少，比你們想象中的聰明一點。”

好吧，哥哥垂眸在腦袋裏過一遍就能想明白的問題，她是想了很多年，反覆驗證，才得到這種結論的。

桑裴黑眸微微濕潤了，誇讚她：“你很聰明。”

他寧願她別那麽聰明，就像小時候，一點兒腦子都沒有，說什麽她都信從。小時候的她蠢笨無知，沒心沒肺，卻活的最開心。

扶疏眼淚又崩不住了，說的是一回事，真正發生了又是另一回事，大哭道：“真的不想哥哥走！”

桑裴沈聲道：“那我不走了。”

扶疏淚水收住一些，欣喜道：“真的？”

桑裴苦笑：“騙你的，笨。”

扶疏淚又決堤：“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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