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功夫, 鶴老已在妖林安定下來，改了過去的癡念, 如今一門心思當夫子。

他編寫羊皮卷的愛好依舊不改，還拉了沙羅樹、桑裴和妖林年份大的草木妖一同商議。他如今編寫的，是扶疏深惡痛絕的小妖精啟蒙卷。

為此, 扶疏從每日經常陪伴沙羅樹到不得不找各種借口四處躲避，怕的就是鶴老以為她啟蒙過, 讓她過去發表想法。

除了不堪回首，還能有什麽想法？

她嘆息, 向鶴老投去同情的目光。這老頭的滿腔熱情會逐漸熄滅的，草木妖大多不聰明, 記性也糟糕, 教他們，需得拿出比獸妖多幾倍的耐心，就這樣, 還不一定能學好。

草木妖都有一顆渴求知識的心，奈何，學的認真, 並不代表就能學好。

然而, 有些事註定躲不過去的。

鶴老得知扶疏的身份, 又在靈泉見識到扶疏偌大無朋的體型, 嚇得又要昏倒。他見識過很多次纏天藤的本體，卻還是頭一回真切地面對，那種震撼, 前所未有。

他最終還是沒有昏倒，每日除了寫寫羊皮卷、教教小孩子，任務又多了一個，就是過來盯緊扶疏，說她、勸她，不停嘮叨，長著如此危險的體型，萬一一個念頭錯了，後果誰也承受不住。

“老夫知道你年紀小，故而，現在教正好。你要明白一句話，萬事不可沖動，遇事需得三思，一思冷靜，二思該不該為之，三思為之之後果，四思這後果可否能承受，五思為之後該如何彌補，六思……”

“鶴、鶴老，不是說三思，您這都——”

“三並非實數，好比一而再再而三，它指的是多，很多。老夫繼續和你說這個六思……”

不不不，我不想聽。

扶疏驚悚不已，聽得葉子都要掉了。可鶴老是老者，她總不能抽飛，太不禮貌。左思右想，還真是拿他沒辦法。後來忍無可忍，索性卷翹著葉子，閉耳不聽。

我不聽，我不聽不聽不聽！

她不聽，鶴老該念叨，還是要念叨的。

扶疏：“…………”救命啊！！！

守在扶疏本體身邊的草木妖也不由得害怕了，作為一只毫無戰鬥力的老鶴，能讓藤老大害怕成那樣，這該有多大本事？

在這種情況下，扶疏藤枝守在妖林入口處，巴望桑裴早點趕回來，好救她於苦海之中。

可卻不知怎麽的，桑裴每晚妖林還是進的，就是晚了很多，也不再跟她說話，留給自己一個看不懂的眼光，倒頭就睡。

扶疏纏繞他，不停戳他，都無濟於事。從前睡之前還會跟她說起外面的事，現在一句話都不說，閉上眼就睡。

她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哥哥是真的對自己失去了耐性。

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她做錯了什麽？因為前幾日她忙著跟樹爺爺說話，忽略他了？還是因為他上次說了些話，她沒有明白，就生氣了？

被桑裴忽略的這幾天，就像把根放在烈火上烤，實在難熬，扶疏蔫蔫的，看精神頭像是缺了水。

靈泉邊孜孜不倦教導她的白鶴也閉上嘴，愧疚地想自己是不是教的東西太多，這孩子受不了了。

要不，這課先不上了？

鶴老將羊皮卷夾在翅膀下，嘆著氣離開。

不多時，一群草木妖過來，揪著扶疏的葉子，向她報道一個好消息：“鶴夫子、鶴夫子！”

因為鶴老脾氣好，相處了一段時日，草木妖還挺喜歡他的，見了他，都稱呼他為“鶴夫子”。

扶疏被晃得回神：“怎麽啦？”

“好消息，鶴夫子能化為人形了！就在剛才，他與沙羅大人爭吵、不對是爭辯，他突然就化為了人形！”

選擇在妖林留下來的草木妖，難得見到幾只獸妖，能化形的只有桑裴和白晶，但白晶顯然已經忘記，他還有這種本事，從來都是以大白鼠的形態，剩下的，只有桑裴能化為人形。

能化為人形的妖怪，在妖林毫無疑問很受歡迎。

草木妖七嘴八舌：

“鶴夫子的人形風度翩翩，長著大白胡子，大白眉毛，大白頭發，總之，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獸妖！”

“都沒想到鶴夫子還能化為人形，跟我們想象的都不一樣，要是再年輕一點，我就去追求他，當他的契約妖！”

“為了他，以後聽課要更認真才行！”

扶疏認真聽完小夥伴們的話，張口想說“其實外面能化為人形的妖怪很多”，想起鶴老三番五次強調的“三思”，她三思了下，將這句話咽下去，萬一他們都對外面產生了好奇，想要出去，可就大大不妙。

“再羨慕又能怎樣，我們草木妖又沒有辦法化形。”

在一整片的歡呼中，也不知誰先開了頭，沈悶的氣氛擴散開來，慢慢的，所有的草木妖都沮喪地垂下腦袋。

他們熱烈討論獸妖的人形，原因就是草木妖不能化形。

扶疏笑了笑，藤條將他們撥到自己身上，努力讓他們振作：“樹爺爺不是說過嗎，在以後的某一天，草木妖也是能化形的，像獸妖一樣。”

一株小白菊擡頭：“真的嗎，藤老大。”

扶疏最相信的就是沙羅樹和桑裴的話，她信誓旦旦：“當然是真的，你看看我，我也是草木妖，但是我就是能化成靈體啊。”

草木妖們點點頭，扶疏的靈體他們都見過，是所有草木妖都羨慕的模樣。

蘭花妖拽住扶疏的葉子，期待道：“藤老大，幫我穩定住靈氣，我想看自己魂體的樣子。”

其他草木妖嚷嚷道：“我也要我也要！”

為了讓小夥伴們開心，扶疏就滿足他們的要求，按照順序，先勾起蘭花妖，將靈氣註入她的身體，不多時，蘭花妖的後面就浮現出曼妙的少女魂體，輕輕薄薄，似乎風一吹就消散了。

草木妖支楞起葉子，“咦”地一聲，隨即鬧開了：“藤老大，我也要我也要！”

扶疏：“不著急，一個一個來！”

草木妖乖乖排起隊，扶疏幫助他們穩定靈氣，讓他們得償所願，看到了自己的魂體模樣，高矮胖瘦，各種各樣。草木妖開心了，扶疏也笑了笑，樂此不疲地陪他們玩這個游戲。

見小夥伴們看到自己的人形魂體，高興地轉圈，她莫名覺得心酸，唉，為什麽草木妖就不能化形呢？

扶疏有很多事想說，她又想起哥哥了。

一想起他，就難過。

……………

妖林這邊覆又歡聲笑語，在庸陵，桑裴剛處理完石桌上的羊皮卷。

讓小妖將已經批閱的羊皮卷整理好，隨後，他摁壓了兩下眉心，就走出去，匆匆用完晚飯，再走去議事殿。

“狐族不過是暫時低調罷了，有羽族說，他們看到狐族聯合其他妖族練兵，目前來說，已經有六十四路妖族投靠了狐族，必須要知道他們下一步做什麽，咱們好提早做準備！”

“我倒是建議，趁他們實力還沒有壯大，現在就攻打過去，杜絕後患。”

桑裴一進來，就聽到夜貓族族長正在和大金毛爭執狐族的問題，夜貓族族長想的是以靜制動，而大金毛堅持以暴制動。

“俺不跟你爭執了，就讓大王評一評，看誰的主意更好。”

大金毛一激動，就把所有問題推給了桑裴。

桑裴坐在首位，接住這個問題，又問了問在座其他人的意見，總的來說，還是支持夜貓族族長的多。

妖域變化近來是巨大的。

之前，有關天雷和纏天的流言一度暴漲到難以控制的地步，狐族趁機活躍在各大妖族，信誓旦旦唯有各妖族聯合一處，效仿上古大能，方能有與纏天藤後裔一戰的機會。

狐族眼疾手快地在妖域重新建立起以實力為主的地位，妖域以實力為尊，狐族實力的來歷雖說令人不齒，卻無可置疑，他們確實是當今妖域最強的。

妖軍組建完畢，妖怪們都在等待著狐族接下來的行動，既恐懼又隱藏著微妙的期待。誰知，狐族突然就收斂了。

於是，對於狐族收斂一事，庸陵各位妖族族長展開了討論。

桑裴道：“現在，還不是最佳的時機。本王問你們，可知狐族下一步的打算，以及，四大部落是否都歸順了狐族？”

狐族一向想一出是一出，看似毫無規律，實則一直在暗地裏實現他們的目的。但他們只知道狐族的企圖，卻摸不清他們做事的規律。

大金毛搖搖頭，他只懂得一些粗淺的陰謀，再深入一點，就迷糊了。

對四方妖王相對來說比較了解的黑琪想了想，道：“玄武王表現的一向憨厚，且玄武一族實力最弱，倒是不知。不過，虎王、朱雀王和龍王作為上古四大神獸後裔，自有他們的驕傲，絕對不會投奔狐族。”

與玄武王接觸過的執夷族族長搖頭，道：“玄武一族受狐族欺壓多年，也不會投靠，可以放心。”

桑裴旁觀各族族長的爭論，頷首道：“四方妖王沒那麽容易相信狐族的流言，卻也保持懷疑態度。”

白晶插嘴：“上回我也見了，狐族攻打白虎部落，虎王對狐族可恨的咬牙切齒呢，由於對狐族不利的流言，泰半都是他散播的。”

對於虎王的做法，底下的大妖到都能理解，虎王不是笨蛋，他都被狐族搞的家破人亡了，沒提到殺出去就說明他很冷靜，哪還能再相信狐族的話？

而另外的三家，朱雀兄妹最是精明，對狐族的話定然保持清醒。而玄武一族被狐族打壓多年，信誰也不會信狐族；至於龍王，就不好說了。

他現在被一幫狐貍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正是不靠譜的時候。

桑裴：“有四個部橫在前面，狐族知道，此刻也絕非攻打庸陵的好時機，他們不會做賠本的打算，下一步，目標便是四大部落中的其中一個。”

“那我們該如何？”

“只需記住一點，庸陵不出兵。”

“明白，大王。”

得到桑裴的指令，各族族長興高采烈。庸陵不出兵，但沒有說不能搗亂。比如說煽風點火，可不止那幫狐貍會做。

無論如何，他們你有事兒幹就好。

討論得差不多，桑裴垂眸，不知想到了什麽，薄唇勾起一個弧度，然後就起身離開，步伐輕快。

白晶和黑琪隔著石桌對視了一眼，驚悚不已：他們冰塊臉的大王，離開的時候是微笑著的，腳步還異常輕快，像是遇到了極其美妙的事。

兩只妖打了個眼色，也起身告辭。

他們偽裝起來，偷偷跟隨在桑裴身後。

黑琪：“大王最近在做什麽，如此神秘？”

最近幾日，桑裴一反常態，總是提前離開，也不去妖林，而是轉到一處幽靜偏僻之地，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白晶表情很難看，像是被始亂終棄的雌妖：“他與一只妖見面，”咬咬牙，補上一句，“俺看到了，他每天都見。”

黑琪下次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驚呼：“每天都見，見的是什麽妖？那扶疏，她知道這件事嗎？”

桑裴和扶疏，兩人從小就在一起了，一路扶持到現在，感情非比尋常。在庸陵妖看來，他們註定是一對兒，遲早要成親的。可現在他聽到了什麽，桑裴要神秘兮兮地去見另一只妖？

難道，他變心了？

怪不得白晶如此氣憤，小主人被拋棄被背叛，他還不能說，憋都得憋出病來。

扶疏的身份，仍舊很少有人知道。不過，黑琪隱約能夠猜到，要說震驚，老早就震驚過，已經能接受這個現實了。

黑琪顫巍巍地道：“那可怎麽辦，大王喜歡上另一只妖，咱們也沒法阻止。”

白晶魔爪：“誰說沒法阻止。等俺親自出手，拆了這一對兒。”

桑裴步伐輕快，一直往前走，在轉彎的時候，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眼底驟冷，腳尖一點，很快消失在原地。

白晶和黑琪連忙追上來，“大王呢？”

“咱們被大王發現，跟丟了。”

“俺就說吧，他肯定有事瞞著！可憐的小主人，俺最近都不敢回妖林看她。咋辦咋辦咋辦……”

一道涼颼颼的嗓音驀地響起：“什麽怎麽辦？”

桑裴負手落在地上，眸底一片寒霜：“你們跟蹤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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