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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禍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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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喧天。

迎親的隊伍浩浩湯湯從城頭吹拉彈唱的一直行進到了城中,詹子瑜的府邸門前。

雖說只是納妾,但詹子瑜如今府中並無夫人,這妾式過了門,便於夫人並無二致。

詹子瑜在蜀地一直仁和治下,雖年歲不淺,但氣質溫潤面目儒雅,不知多少大家閨秀做夢也想嫁進詹府。

這新妾的來歷也偏生巧妙,街頭巷尾都傳遍了,說這是假偶天成天生一對,命中註定的緣分。

所以,這懷揣著各種想法的人,圍著這迎親的隊伍,走了一路,議了一路,倒是比過節的時候還要熱鬧一些。

納妾按雍朝禮制,是不可從正門入的。

通常會從府邸的偏門,用小轎將新嫁娘擡進去。碰上個恩愛的人家,便直接在大門旁邊特意辟個窄小些的偏門,讓新嫁娘進入。

這次迎親,詹子瑜也是給足了面子,就在正門邊開了個偏門。

他穿著一身喜服,在媒人指引下挑了轎簾子。

轎子裏做的姑娘面孔被鮮紅的蓋頭擋住了,但身材曼妙,搭在膝頭的一雙手像羊脂白玉似的,整個人都像朵嬌滴滴的花兒。

詹子瑜不好女色,但娶來的是個美人依舊是件樂視。

高興之下,面色都紅潤了些許。

會溜須拍馬的,一早見著詹子瑜的氣色,便道這新娘子是娶對了。

妾式是不用新郎親自背進門的。

詹子瑜挑了轎簾子之後,自有健壯的媒婆代勞。

一路背著到了禮堂跪下。

接下來便是拜天地。

賓客早早就在此處候著,各個面上都是一副喜色。

這人群之中,唯有一個面攏紅紗的少女,眉眼間雖帶著半分笑意,但那笑卻根本未達眼底。

她看似不經意的將目光掃過大堂,在某一處微微停頓,隨即又挪開了視線。

這少女面生的緊,但很快還是有人認了出來。

這是詹子瑜新認的義女。

同樣是城中近來的大紅人。

許多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世家,悄悄向她投去了打量的目光。

常錦泰然自若。

她剛剛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自個想要找的人,這就夠了。

雍朝最重繁文縟節。

即使不比宮中的嫁娶,依舊有許多繁覆的流程。

媒婆一一引著新人按部就班,漸漸的,眾人的目光又再次被新娘子吸引了過去。

常錦則趁著這機會,騰挪到了她的目標身邊。

“大師。”

常錦微一伏身,向著這場婚宴最大的功臣行了一禮。

大師名喚辭夜,是巫溪教第二十代傳人。

人人見了辭夜都得喚一聲大師,但他實際不過不到二十的年紀,面如冠玉氣質出塵,最為標志性的便是右臉頰眼尾處一顆朱砂痣,莫名的妖冶。

雖說人人都得叫他一句大師,但能像常錦這般叫的脆生生,兩個字百轉千回,末尾還能帶個小鉤子的人亦實屬不多。

辭夜定了定心,才敢看向常錦的雙眼。

這是他二人第二次相見。

常錦甜甜一笑,歪了歪頭道:“大師怎得如此拘謹?可是不習慣這熱鬧場面?”

“確是。”辭夜道。

常錦一雙眼直勾勾的瞧著辭夜,看的辭夜耳根微紅,常錦才收回視線。

她輕輕嘆了一聲,不經意道:“舅舅倘若真的能逢兇化吉,錦兒真是不知該如何報答大師的好。錦兒聽聞,那日大師蔔卦出了新嫁娘的生辰八字和出現的方位,起初還不信,只覺有些言過其實的神乎其技,當真慚愧。”

辭夜了然一笑:“錦兒姑娘不必自責,巫溪教從不強納信徒,信與不信只在你一念間,本無對錯之分。”

常錦微微躬身:“大師仁德。說起來還是怪錦兒沒見過世面罷了。好在錦兒是個執拗的性子,偶一日路過那田間,便生出了去問問的心思,便去打聽了一番,這才知道,原來當日大師亦去引了路,難怪那些官兵那麽快就找到了新嫁娘的蹤跡。”

常錦說這話之時,雙目一直緊緊盯著新郎新娘的方向,並未註意辭夜。

但她知道辭夜此刻一定皺緊了眉頭。

“一拜天地——”

媒婆多年鍛煉出來的嗓子,將語調拖得長長的,氣如洪鐘,縈繞在屋裏每個人耳邊。

恰在此時,常錦聽到辭夜輕輕呢喃:“我那日去過田間?”

辭夜看不見的地方,常錦微微勾了勾唇。

轉過身來,又是一副迷茫的神色。

常錦也“疑惑”道:“這麽大的事兒,大師怎麽忘了?告訴我這事兒的婦人就是將宅子租給新嫁娘的婦人,她記得十分清楚,那日有個眼尾有朱砂痣的男人,領著官兵去了她的宅子。後來她才知曉,原來是詹大人在尋妾氏呢。”

“眼角一枚朱砂痣……那婦人可看清楚了?”辭夜話語間透出幾分急切。

“大師這是何意?莫非那日帶著官兵過去的不是大師您?當時那人可是當著眾人的面說的感應到詹大人命定之女就在那屋中,倘若那不是大人,豈不是……”

隨著常錦的話音落下,反應過來的辭夜臉色亦變得煞白。

他深深的瞧了常錦一眼,眼神中透著猶疑和審視。

常錦由著他審視,坦蕩蕩的看了回去。

半晌,辭夜挪開目光,他似嘆了口氣,道:“姑娘可早日告知,辭夜亦會竭盡全力。”

這是識破她的計劃了。

不過常錦本也沒打算接著隱瞞。

與聰明人交談就是格外省心。

她笑了笑,輕道:“非有意為之,在下查清真相時,大師已去外地雲游,待大師歸來便閉了關。”

辭夜靜默了片刻。

兩人說話的功夫,堂間的流程已經進展到了“夫妻對拜”。

辭夜口中喃喃有詞的念叨著“罪過罪過”,在眾人的目光中,走了出來。

在場的世家多半認得辭夜,是以一時間也無人阻攔。

待到發現他竟是筆直的朝著兩個新人而去之時,想要阻攔已然晚了。

辭夜已經走到了詹子瑜身邊。

媒婆的尾音像被剪刀齊根斬斷的花,戛然而止還帶著點兒餘韻的香氣,加上她瞪圓了眼的表情,倒是有幾分好笑。

常錦沒忍住,掩著唇笑了出來。

詹子瑜對辭夜十分敬重,是以他伸手示意一旁要來阻止辭夜的官兵別動,自己則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了詹子瑜。

辭夜不回答,卻也不離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大堂中央。

如此詹子瑜也沒了辦法,他頗為無奈的走到辭夜的身邊,附耳過去。

眾人只見辭夜不知對詹子瑜耳語了些什麽,詹子瑜面色陡然大變,緊接著大咳起來。

常錦也有此擔憂,故讓府中大夫一直候著,見狀也提著藥箱沖了出去。

立刻將凝神靜心丸送進了詹子瑜口中。

詹子瑜一口氣終於緩了下來。

媒婆主持婚宴這些年,此等事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也楞在當場。

她左瞧瞧右瞧瞧,也沒人能給她個準信兒。

常錦這時走了出來。

她在眾人的目光中,娉婷的走到詹子瑜身邊站定,輕聲對詹子瑜道:“大師剛剛同你說的事,是我無意間透露的,未調查清楚之前,錦兒覺得這婚宴可以先停一停。”

“這……對姑娘來說這到底是件大事,萬一冤枉了她,豈不是毀了她的名聲?”

詹子瑜確實仁德,只是在常錦看來有些過於優柔寡斷。

“倘若查明真相後,靜溪姑娘確實是被誣陷的,那義父大可以給她提個位份,如此也不算虧待了她。”

詹子瑜遲疑片刻,竟還是下了不決心。

常錦只得將心中那點未證實的猜測也說了出來。

“義父,你不妨想想,從您生病,到這女人出現,再到有人扮做大師將她送進府中,是否過於巧合?她只是騙婚倒也算了,但若她所圖更大呢?義父萬不能冒這等險啊。”

詹子瑜被常錦點醒,看向靜靜站著的葉靜溪的目光終於凝了幾分。

他沈聲道:“婚宴暫時取消,各位賓客可以先用膳,在下身子不舒服,恐先離開一會兒。”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婚宴出了什麽問題。

再則辭夜親自出馬,那出的事兒多半還與新娘子有關。

雖然心中有無數種猜測,但人還在詹子瑜府上,自是不敢不敬。

詹子瑜撂下話後,堂中傳來稀稀拉拉的應和聲,大多半的人則是選擇了默不作聲,等著觀察事態的變化。

也有人註意到新娘子還孤零零的站在大堂裏,她蓋著紅蓋頭,三寸金蓮左右騰挪,顯然也是對外界的反應十分焦急,但又不能掀開蓋頭來瞧瞧,所以只能幹著急。

好在詹子瑜離開後不久,便有人走到媒婆身邊,對她說了兩句什麽,而後媒婆便扶著新娘子也走進了後堂。

按理說,這禮還沒成,把人姑娘往內院帶,多少有點不妥當。

這就相當於,沒給人家名分,傳出去還汙了人清白,但腹誹歸腹誹,也不會有人為了這陌生的臉都沒見到的女子和詹子瑜對著來。

更何況詹子瑜素來仁德,說不定之後會有個說法。

不少人這麽自我安慰著,眼觀鼻鼻觀心的用起了膳。

葉靜溪隔著一層紅蓋頭,該聽見的都能聽見。

眼見著馬上就禮成了,卻突然中斷,她心裏也不踏實。

畢竟做過什麽,她自個心裏清楚。即便安慰自己一萬次,這一切都做的天衣無縫,但假的總歸是假的。

她被帶到了一處僻靜的房間,有人給她端來了九菜一湯的桌席。

行動間也是恭恭敬敬的,瞧著倒不像被抓包之後能得到的待遇。

葉靜溪心下微松,被媒婆折騰了一早上,她尚未進食,看著眼前五湖四海的菜色,她吸溜吸溜了口水,大快朵頤起來。

就在她酒足飯飽之際,房門被從外面推開。

依舊是熟悉的面孔,詹府的下人,只是這次言談間卻沒了之前的恭順。

那人依舊沖著葉靜溪行了一禮,面色沈靜道:“大人請您過去一敘。”

葉靜溪跟著那下人一路疾行,很快便到詹子瑜的書房外。

書房的門緊緊關著,此時陽光灼灼,屋中站著幾個身影能透過窗戶朦朦朧朧的瞧見。

葉靜溪上前推開門,正欲行禮之時,措不及防的對上了一雙眼。

她跌坐在地,搖著頭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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