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霖同紀偌川去北方一座邊陲小城, 一路很低調。

知道他們此行的只有羅興，和方霖的一個朋友。

這位朋友是這座邊陲小城的人，畢業後回鄉開了家滑雪場, 發展民宿業，帶動當地經濟，因此評上青年企業家。

方霖和他就是在評選會上認識的，他一耳朵聽到對方提起滑雪場，就與他換了名片。

當時想著有朝一日, 自己肯定會帶著紀偌川來滑雪。

現在終於有機會，只是情況有點不太一樣。

早已被風雪浸染的小城，放眼望去只有兩種顏色。

他們在機場遇到負責此次招待的女導游, 開著悍馬來接他們。

車開得四平八穩，能讓他們倆安心地坐在車後排，靠頭地挨在一起睡覺，而不受半點影響。

其實女導游根本不知道自己來接的是誰。

滑雪場老板親自找到她, 交代給她的任務，隆重到讓她以為來接的是市裏領導。

再一看是大有名氣的紀天王，和他那家世顯赫的愛人。

就算不是粉絲, 但能近距離見到大明星, 也著實讓她有些激動。

她知道大明星生的俊俏, 可她更驚訝，紀天王找的對象, 居然也這麽好看。

尤其是這人明明是個公司老板，卻……

她見過的老板，都是肥頭大耳，油膩無趣，更別說長相也是層次不齊。

可這人卻長得白凈清秀, 眉眼間的溫柔，給人很舒服的感覺。

女導游的兩個女兒都到了上大學的年紀，可此刻見到他們倆，卻油然產生一種要好好照顧他們的情感。

所以她開車開得小心翼翼，也不會隨便摁喇叭。

到了目的地，連喊他們的聲音都溫柔細膩。

把他們兩人安全地送到滑雪場老板面前，女導游才放下心。

她坐上車沒多久，就收到老板的轉賬，說是方老板給她的小費。

此番方霖見到老朋友，也挺高興，也給紀偌川介紹了下彼此。

紀偌川當初聽說是滑雪場老板，下意識以為是方霖留學認識的學長。

後來才知道不是同一個人，想方霖以前肯定是默默計劃著要去滑雪，但為什麽到現在才來，他心裏多少明白原因。

滑雪場老板姓岳，看起來很壯實，他專門安排一棟別墅給二人休息。

別墅上下三層，裝修精致，全木質結構內飾，燈光下顯得特別溫馨舒服。

當天正陽光明媚，但氣溫很低。

兩人穿著嚴實後，這才來到滑雪場。

他們帶來自己的滑雪板，正是之前紀偌川送給方霖的生日禮物。

山頂的雪場裏也有其他游客。

可大家都戴著線帽雪鏡，只露出一張嘴，不是熟人，根本認不出誰是誰。

做完熱身，紀偌川率先上板，一眨眼滑出去很遠。

方霖正在摸手機，想拍攝一段畫面，可擡眼看到紀偌川停下來等他，於是他帶好雪鏡，跟了上去。

兩邊的景色在飛速往後挪動。

以前方霖在留學，不喜歡身邊有人跟著的時候，就跑來滑雪場。

哪怕是剛學會滑雪沒兩年，他也能一個人從高區飛速下滑，誰都跟不上來。

他當時很享受這種感覺，好像全世界都被他拋到身後，周圍沒有其他人，他就像是沖在第一個，不會有任何人妨礙他。

而現在他依然滑在最前面，可餘光總是能看見時而跑到他前面的紀偌川。

方霖漸漸放慢速度，很快看到紀偌川超過自己。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教紀偌川滑雪的時候，明明沒滑過雪，但紀偌川非要從比較難得單板開始學。

期間摔了好幾次，可紀偌川也不氣餒。

想他本就聰明，否則也不會用一年時間，就從成績墊底，考上重點大學。

只是方霖也沒想到，至少隔了五年後，紀偌川依然記得怎麽滑雪，卻不記得方霖才是教他學會滑雪的人。

眼前的紀偌川又在等他，方霖很快追了上去。

他們從山頂來到的半山腰，休息一會兒後，想繼續往山下滑去。

然而下半程山區坡緩，游客又多，兩人的速度提不上來，商量還是決定回山頂。

可惜雪場只開到下午三點。

當太陽落到山的另一邊，向陽的一面山裏，天氣容易起變化。

他們坐著纜車來到山頂，只看看了會兒風景的功夫，就要被工作人員請下山。

這次他們預定前來度過十天舒坦的假期。

而且天公作美，一連四天都是晴天。

滑雪期間。方霖為紀偌川拍攝了好幾條小視頻。

只要發到微博上，每天都有上億的閱讀量。

換來的則是讓羅興在這些天裏，不要來找紀偌川說工作的事。

羅興以前跟著紀偌川當工作狂，早被練就出強迫癥來。

現在讓他憋上十天不聯系紀偌川說工作……

他看著微博上的高高閱讀量，他就只能憋著。

誰也沒想到，他們來到這裏的第五個晚上，突然開始刮起風雪。

天氣預報表明這場風雪預估影響當地三至四天，建議居民待在屋內多加防範。

去不了滑雪場，他們就待在別墅裏烤火，看電視。

倒是雪場的岳老板上門來過一次，帶著紅酒和烤肉，生怕他們因為不能滑雪而覺得無聊，留下糟糕的體驗。

但岳老板很快就心領神會，再不會來了。

他說自己本來頭發就少，在那兩人面前待著，更覺得腦門鋥亮。

這天他們倆一起送走岳老板，站在門前看了會兒雪。

方霖雙手抱胸，忍不住瞥了眼身邊的紀偌川。

他感覺到紀偌川好像不太樂意岳老板在場，但他表現得又完美得當，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跡。

方霖：“岳老板真是不是我以前留學時認識的學長。”

紀偌川連忙拉著他的手，回到屋內。

“我也還什麽都沒說……”

方霖跟著他坐在沙發上，“最後你有點著急了。”

紀偌川笑了：“我也只是比他快了兩步走到門口，好吧……真要說，確實有點希望他早點回去的意思……但我沒有想要趕走他啊！”

從頭到尾，紀偌川都是笑容可掬地看向岳老板。

可是，被他這麽盯著，誰的心裏能不當回事？

方霖又瞥他一眼，“我有點後悔，真不該告訴你留學的事。”

紀偌川趕緊靠在他身邊，“你就當我喝了一口醋。”

方霖拿過紅酒杯，湊到紀偌川的面前，“喝酒吧。”

紀偌川接過酒杯，“當然。”

屋子裏沒有外人，他們不需要坐得筆直得體。

況且屋子裏還有地暖，他們索性脫了鞋襪，坐在柔軟的地毯上。

紀偌川坐著也不安分，閑著的手勾起方霖的手指，尤其喜歡把玩他手指上的戒指，誰還不知道這就是他買的似的，轉來轉去，轉得方霖無名指發癢。

方霖的手指也動了下，倏地被紀偌川緊緊攥住。

“等這雪下完，我們也要回去了。”方霖說道。

紀偌川：“還有三天時間。”

方霖：“這三天也恐怕滑不成雪。”

紀偌川：“但只要和你在一起，不滑雪倒也無所謂。”

方霖笑了，“來之前你找了那麽多家滑雪場，結果都不滿意，你卻說不滑雪也無所謂？”

紀偌川理直氣壯道：“跟你在一起，哪怕什麽都不做都行。”

方霖：“看來之前那四天讓你滑得滿足了，要是一開始不讓你滑雪，你應不應？”

“只要你一開始就陪著我，我就應。”紀偌川幹脆地說道。

話是沒錯，可話讓成年男人說來，好像聽起來又有些奇怪。

方霖看了他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酒很香，就算只是抿一小口來喝，一瓶酒也喝了大半。

他們面前的液晶電視正在播放一部愛情電影，主角正伴隨著優美的背景音樂翩翩起舞。

紀偌川伸在桌子底下的腳趾，也勾了勾方霖的腳背。

但方霖的腳倒是不怕癢，一點反應也沒有。

暗示半天無果，紀偌川索性一把拉起方霖的手，“我們也跳舞。”

方霖被拉扯著來到客廳一旁的空地上，就看到紀偌川擡手搭在他的手心，預示著他來跳女步。

於是方霖率先起步，拉著紀偌川在客廳裏轉圈。

他們看著彼此的臉，笑得越來越開心。

紀偌川忽然說：“上次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方霖歪著腦袋想了想：“哪次？”

紀偌川：“就是我問你，如果……我是說如果……”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鼓起了極大地勇氣。

紀偌川：“如果我以後都恢覆不了記憶，你會介意嗎？”

他的聲音很小，可就在耳邊，清晰地聽到他的每一個字。

方霖心裏一緊。

就在他楞神的功夫，紀偌川倒是替他回答起來。

紀偌川：“嗯嗯……我明白，我必須恢覆記憶。我和你有那麽多的過去，怎麽可以說不介意？”

方霖松開紀偌川的手。

一瞬間，紀偌川的眉間充滿了憂郁。

可到底是影帝，面部表情控制到極致。

那神情只一秒就變成微笑，看得方霖心裏格外難受。

方霖心想，你怎麽不就再多等一秒？

再多一秒，方霖緊緊擁抱著紀偌川，吻著他的嘴角。

“怎麽了？”方霖溫柔地問起，“為什麽問起這個？你這麽說，搞得我說我不介意，都顯得心不誠了。”

“倒是沒別的意思……”紀偌川低頭，整張臉埋在方霖的脖頸裏。

他們倆擁抱著，卻又隨著緩和的音樂，踩著舞步，慢慢地原地轉動。

方霖說：“你以前對我都不會藏著心事。”

紀偌川一下子擡起頭來，“我現在就是和以前不一樣！”

他的語氣不強烈，但話語已經挑明他的態度。

紀偌川就偏不是原來的他，而且很可能在以後很長的時間裏，都不會是原來的他。

方霖這才意識到，就算他沒有頻繁做許多看似能幫助恢覆記憶的事，但哪怕他多說一句話，比如“你想起什麽來了”，再比如“你和以前不一樣”，這都看起來像是在“逼”他恢覆記憶。

方霖停下腳步，緊緊攥著紀偌川的雙手。

“偌川……”方霖緩緩說來，“我希望你恢覆記憶。但不代表我不喜歡現在的你。而這個答案，我早就給過你了。”

紀偌川的笑容僵在那裏。

他不記得以前的事，難道還不記得在眼前的事？

方霖對他說過，不管他變成什麽模樣，自己都喜歡。

紀偌川也不知自己怎麽，會一下子忘掉這件事，他有些後悔，本不該問這件事。

他垂下眼，語氣很是抱歉：“說了讓你……讓你難受的話，抱歉……”

方霖的神色依然平靜，眼神中則盡顯柔和。

方霖道：“我也該反省，之前就察覺到你可能不喜歡這種話，可我總是提起來，這就像是仗著你……”

那話怎麽說來著？

紀偌川笑了：“就是仗著我喜歡你。”

方霖也跟著笑出聲來。

紀偌川又用力地抱緊方霖，沈默著吸了吸鼻子。

方霖也沒有再說話，能感覺到紀偌川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還有，他同時感覺到他們倆身上紅酒的味道。

方霖瞥了眼茶幾上的紅酒瓶，已經喝了一大半，都快見了底。

以前的紀偌川會直接問他，並且尊重他所有的想法。

而現在的紀偌川則是因為喝了酒，才敢小心翼翼道出心裏話。

確實不一樣，方霖心想。

可他發現自己的想法從來沒有改變過。

不管紀偌川變成什麽樣，他依然很喜歡。

這晚過後連續兩天，紀偌川看方霖的眼神都是飄忽躲閃。

方霖總覺得要是自己舊事重提，跟紀偌川聊起這天晚上的事，恐怕他都能看到紀偌川當著他的面臉紅起來。

這倒是個很誘惑的想法，可方霖覺得說完後，紀偌川回大概率地扭頭就走。

他們在屋子裏賞了三天的雪，直到臨走的前一天，天空才徹底轉晴。

於是，他們抱著滑板去雪場，聽岳老板說，這場雪的質量極高，讓他們試試刻滑轉身，會有驚喜。

來到雪場，他們才明白岳老板的意思。剛下完的雪，是松軟細膩的粉雪。

方霖沿著雪道轉身刻滑，在雪地裏滑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板尾推過雪面，白雪被用力掃起飛向空中，漂亮又壯觀。

這回拍視頻的人變成紀偌川，他反覆看了兩遍從正面角度拍攝的視頻，對方霖說：“你就像是雪中的人魚，這道飛雪就是你的尾巴。”

方霖笑了起來，但捂著嘴說：“話說得不錯，下次別說了……有點不好意思。”

紀偌川也跟著微笑點頭，“好吧……下次我換一種說法。”

他們一起看了會兒視頻，再從山上並肩滑行下來。

就像方霖所說的，他們倆的站姿，果然能讓他們面對面看到彼此。

待一口氣來到山腳下，他們收起滑雪板。

兩人的滑雪假期，就此結束了。

他們連夜回到北城。

來接他們的是羅興，因為憋了十來天，都不能向紀偌川提及工作，這回他就像是奔騰的河流找到了入海口，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因為臨近過年，好幾家電視臺都來邀請紀偌川錄制跨年晚會。

紀偌川和羅興商量將近一周的時間，才敲定三家電視臺的錄制工作。

礙於保密協議，方霖此次不能同行。

他只能在家等著紀偌川結束工作後回來，與他一起過年。

而且，無巧不巧，農歷新年的第二天，就是方霖的生日。

方霖早習慣了家人不會特地為他舉辦生日宴這件事，反正只要有一個祝福，他就滿足了。

反而是紀偌川向他提起，還說想大操大辦一番。

方霖向來低調，聽到“大操大辦”四個字，連連搖頭，委婉拒絕。

他對紀偌川說，只要生日當天，紀偌川能回來和他一起度過，那就是他的生日願望，況且他已經收到生日禮物了。

紀偌川向他保證，新年第一天他就能收工回來，絕對不會讓方霖一個人過生日。

有了這份保證，方霖出安安心心等待生日的到來。

只是方霖也沒想到，也就大半個月的時間，竟然變得那麽難熬。

到了小年夜，方霖回父母家中過年。

方家過年有傳統，親戚相聚只能定在小年夜。

因為到了大年夜，他們要把時間留給自己最重要的家人。

可惜今年的除夕夜，方霖還是照舊只能一個人過。

方霖在隱婚後就習慣這件事，更何況今年還比往年特殊。

他們倆公開關系，反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給對方打視頻電話。

臨近子夜，紀偌川總算完成直播節目。

他才剛離開晚會後臺，就著急忙慌聯系方霖。

方霖靠在窗臺邊，低頭看著手機視頻。

他看到紀偌川坐上車，正微笑著說：“阿霖！我現在可以啟程回來見你。”

視頻畫面裏的方霖也在微笑，他想往年哪兒有這種好事？

逢年過節，他都未必能見到紀偌川。

紀偌川又問他：“想我了嗎？”

方霖：“想……想你很快就能回來，太好了。”

紀偌川：“我愛你。”

方霖一頓，想紀偌川的保姆車上，不是還有羅興和助理等人？他怎麽那麽直接……

看著紀偌川殷切的表情，方霖有些害羞地回應道：“我也是，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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