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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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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廊往北的僻靜小道, 兩名夜巡護衛停下腳步,火把掃向可疑的黑影,厲聲呵斥:“誰?”

對方沒有說話,只聽得疑似飲水的聲響。

火把近了, 將盤腿坐在樹下的人照亮, 兩名護衛繃著的神經頓時松懈, 緊接著失聲叫道:“鷹護衛!怎麽是您?”

鷹護衛向來克己自律, 怎會在守職的時候一個人捧著酒壇喝得伶仃大醉!

兩人對視一眼,思緒百轉千回。

或許真如大夥兒所言, 是因為宮主回來, 使他痛失唾手可得的宮主之位,心中郁結,卻又無處宣洩,所以只能等到夜深人靜時躲在無人的角落獨自買醉。

主子們的事兒他們做下屬的不好摻和, 心知肚明便好,總不能擺上臺面兒議論。

見鷹護衛心情不佳, 夜巡的護衛很自覺地躬身告退。

火把漸行漸遠。

鷹川始終不發一言,飲盡最後一滴酒,捏著酒壇的手靜置半晌後, 對著懸掛的皎月狠狠擲去。

嘩啦脆響激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酒氣順著沸騰的血液一路逆流, 沖得他雙目通紅。

無邊的死寂中,耳畔一遍遍回蕩水牢鐘鶩的那番話——

“我只想救回當年慘死的師妹,若你也是性情中人, 就幫幫我!當然,我不會讓你白忙活,我在另一個時空待了12年,知道怎麽制造出比刀劍殺傷力更強的武器,我會讓你成為江湖無往不勝的神話!”

心動搖了一瞬。

到了最後關頭,理智打消了蠢蠢欲動的荒唐念頭。

7年前他敗在薄風遙劍下,屈膝跪地獻上忠心的那一刻起,就註定這一生,都將臣服於他腳下……

……

鐘鶩不見了。

早晨換班的護衛瞧見水牢空無一人,立刻驚慌失措地跑去向鷹川稟報。

彼時鷹川剛回房沖澡換了身衣裳出來,半路就和六神無主的護衛碰了個正著。

護衛跪地:“鷹護衛,大事不好!水牢裏的犯人,他、他不見了!”

“不見了?”鷹川心一跳。

那可是薄風遙不共戴天的仇人!隔了12年的血海深仇即將了卻,這個節骨眼兒上人卻跑了?!腦中已經描繪出他得知消息後暴跳如雷的模樣,怕是連傷都等不及養,直接提劍滿京州翻個遍。

思慮後,決定先壓下消息,自己想辦法盡快解決,便道:“他受了傷跑不遠,立刻召集人手去尋!另外,此事暫且不要稟報宮主……”

他話未說完,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毒蛇吐信般,危險得叫人渾身一凜。

鷹川回頭,碧瓦之上,薄風遙屈膝而坐,雪色交領長衫,披肩玄黑金繡外袍像獵鷹展翅,隨風翻飛。

鷹川不知他在那裏待了多久,但可以確定的是,剛才和護衛的那番話,一定已經被他聽見了。

鷹川還算鎮定,站在原地和薄風遙對視。

一旁的護衛卻無比惶恐,戰戰兢兢行了禮:“屬下見過宮主……”他頓了頓,看了眼鷹川,不知道鐘鶩逃走的時該不該稟報給宮主。

氣氛陷入詭異的沈默。

屋頂的人長發墜開在眉側,掃落的陰影隨風散在眼底,他看也沒看跪地忐忑不安的護衛,目光緊鎖在鷹川臉上,半晌後,終於站起了身。

收腳衣擺下,一雙木屐踩得碧瓦嘩嘩作響。

鷹川註意到他手裏的長桿煙鬥,表情微頓。

他記得,宮主只有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才會吸上兩口煙。就像他,只有在極其郁結之時,才會放縱飲酒。

晃神間,頭頂傳來薄風遙一聲詰問:“鐘鶩跑了,這麽重要的事卻打算瞞著不向我稟報,誰給你的膽子?”

護衛嚇得慌了神,語無倫次地解釋:“屬下、屬下沒有知而不報,屬下是因為、因為鷹護衛說……”

“鷹護衛?”尾音拖長,語調還是那樣的漫不經心,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尖劃在心上,嚇得人渾身戰栗,“你是不是忘了,誰才是夜安宮的主子?”

他話中有話,鷹川即刻明了。

咽下喉間的晦澀,他也跟著抱拳跪地,求情道:“屬下憂心宮主傷勢,所以擅自隱瞞消息,是屬下考慮不周,與他人無關,宮主若是要責罰,鷹川自願領罪!”

那護衛感動得眼眶發熱,鷹護衛冷面少語,訓練屬下苛刻嚴厲,但其實是個心善的好主子。不像宮主,看著漫不經心,卻是能笑著送人下地獄的狠角色。

不想鷹護衛為此受罰,護衛雖然害怕,卻仍然抖著聲音攬下罪責:“不關鷹護衛的事!是屬下考慮欠周,稟報不及時!懇請宮主責罰屬下!”

“住口!”鷹川擰眉呵斥,他和薄風遙好歹從小認識,並肩作戰這麽多年,犯了再大的錯,薄風遙也會念及情分放過他,可一個小小的護衛,自說自話要領罪,不是找死是什麽?給護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走,“還敢跟宮主頂嘴!下去自領十鞭!”

護衛委屈地縮縮腦袋,踟躕了一瞬,還是依言行事。

然而,不等他起身,就被薄風遙一句話再次打趴:“誰準你走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人腳下霎重百斤。

護衛匍匐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乖乖聽著屋頂上的人一字字道:“我不過走了一個月,夜安宮的規矩竟全亂了。來人!”

頃刻間從四面八方湧來護衛,整齊跪地,聽從命令。

鷹川在這時擡了頭,日光從東方緩緩升高,刺目地亮。

那人逆光而立,居高臨下看他時,神色冷然。若說這模樣淡漠得叫他心底發寒,那麽接下來的一句話,便徹底將他推進冰窟。

“這兩人帶下去,各行五十鞭。另外,鷹川剝去宮中大小職務,關押地牢,聽候發落!”

鷹川在夜安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喚他聲主子也不為過,怎麽會突然受到如此嚴厲的懲罰?

就因為鐘鶩逃走,他選擇知而不報?可宮主放權,他以前遇事也經常選擇擺平後再稟報。

怎麽……

有護衛想求情,心思被薄風遙一眼看穿。

看來,果然如暗線所言,鷹川在宮中深得人心、呼聲高漲,就快顛覆他的宮主之位。

這些他其實不在意,兩人都失去雙親,一同在師傅的庇護下長大,又並肩作戰北上奪京,早已是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宮主誰來當,又有什麽區別?

他真正在意的,是他昨夜看夏雲珠的眼神——專註得,連他的到來都未曾察覺,他明明,沒有斂息……

鷹川對夏雲珠有情,他知道。

若當時夏雲珠答應鷹川的求親,他不會橫刀奪愛,甚至會將二人婚禮辦得前所未有的隆重。

但可惜,夏雲珠選擇的人是他,那他便永遠都不可能拱手相讓。

昨晚鷹川那句“夏姑娘”擺明了還對她念念不忘,是時候讓他認清現實,好好擺正自己的位置。

他瞇起眼,壓下所有仁慈,厲聲宣布道:“磨蹭什麽?還不快去!求情的人鞭責五十,即刻趕出夜安宮!”

……

薄風遙的無情很快傳開,在宮中鬧得沸沸揚揚,替鷹川鳴不平的大有人在,在第三十個人求情血淋淋地被扔出去之後,再沒人敢多說一句。

雖然薄風遙叫人管好嘴,別讓夏雲珠知道,但傍晚的時候,仍傳進了她耳朵。

戀慕鷹川的小丫頭哭得雙眼紅腫,跪在夏雲珠跟前求情:“鷹護衛對宮主忠心耿耿,這些年盡心盡責,怎就落得如此下場?替他求情的人全被鞭責趕出夜安宮自生自滅,奴婢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冒死求夫人勸勸宮主,求他免了鷹護衛的罰!”

在21世紀待了一個月,倒讓她險些忘了,薄風遙在江湖上的名聲——武功登峰造極、獨步天下,卻是殘暴恣睢、陰鷙詭譎。

鐘鶩是他恨之入骨的仇敵,看管不力讓人逃了不說,還打算知情不報,暗暗壓下此事。

依薄風遙的脾氣,怎可能不發火?

對其他護衛嚴懲她一點都不意外,只是沒料到,他會對鷹川硬下心腸。

“那鞭子帶了刺,五十鞭下去鐵定是皮開肉綻!我聽看守的護衛說,宮主不許人給他送藥!這是要鷹護衛的命吶!奴婢求求夫人,救救他!奴婢給您做牛做馬都願意!”

小丫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夏雲珠聽得心口發沈,想到初來乍到時鷹護衛的幫助,這事她也不可能坐視不管。

此時薄風遙已經帶人出門追尋鐘鶩下落,夏雲珠才得以拿了藥,疾步趕往地牢。

一路走得順暢,她總覺得不安,果不其然,在遠遠看見地牢大門的時候,兩個黑衣人從暗處躍身而下,攔手擋在她面前。

“夫人,請您回去。”

夜安宮的護衛雖說也是黑衣,但蒙面的,卻只有死士。

雖然知道薄風遙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但被人暗中監視,一舉一動都由他掌控,這種感覺總不好受。

她握緊手裏的藥瓶,說話還算客氣:“麻煩讓開。”

“請夫人回去。”

“去哪裏是我的自由,你們攔不住我,他也…不能。”最後的話帶了不確定。

在21世紀,薄風遙的確耳濡目染收斂了許多,甚至慢慢學會了尊重她、理解她,所以她才會在不知不覺中交了心,最後緊急關頭,拋下一切奮不顧身追著他過來——因為她覺得,這個男人值得她這麽做。

可這才回朝鳳多久?怎麽就…又變得不尊重她的意願了?

昨晚的溫存歷歷在目,對比此時此刻,差距讓她內心的不安越發強烈。

她攥緊手,再次強調:“讓開!誰給你們的權利攔著我不讓去地牢?即便是宮主也不能攔我,他也不會攔我!”

死士像兩堵墻,巋然不動。

“命令就是宮主下的。”

“夫人不能去地牢,請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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