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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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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趙徵不去,那她自己去唄。

紀棠叫人套車,一駕青帷小車自宮城側門馳出,沿著大街一路進了東城,在一處長巷深深的青磚小院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處普通民宅。

其實趙徵態度,隱隱可見。

他沒見過柴皇後一次,自範州至樂京這麽長的時間,他也不是一點閑暇都抽不出的,但他從沒問過柴皇後一句,甚至昨日他祭拜先帝皇太子和柴太後也沒帶柴皇後去。

紀棠心裏明白,他不會封柴皇後當太後的。

陳達撩起車簾,紀棠微微低頭下了車,她擡起頭,面前那兩扇半舊的黑色門扉“咿呀”一聲打開,她視線穿過灑掃得幹幹凈凈的小院,正房房門半開,一個青色素衣女子立在房內,正回頭引頸望過來。

在看清紀棠那一刻,她目中光亮熄滅了。

楞楞了半晌,柴皇後才失魂落魄道:“……你是?”

……

柴皇後其實並不在意能不能當太後的,她沒想過,也不在意這些的,她在意的只是她的兒子。

自範城城頭被放下來,從渾渾噩噩狀態回過神之後,她就是忐忑,一想起趙徵她就慌得不行,她在想和兒子見面後要怎麽說?

趙徵可能會很生氣,他會很惱怒,很憤懣,甚至對她這個母親生了怨懟。

趙徵情感濃烈滾燙,他性子像火一樣的熾烈,從小就是一個小霸王。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他,她做得不對,他千裏來接她卻不得不拒絕了他,是她傷了他的心了,她不知他能不能原諒她,怎麽樣才能原諒她?

一想到這些,柴皇後就心慌意亂,這些日子她攢了一肚子的話想和趙徵說,她預演過無數次母子再相見的情景,但她從來沒想過,趙徵沒來。

——他不見她。

當聽見嘚嘚馬蹄敲擊小巷的青石板地面上時,柴皇後一喜,她下意識回頭看去。

——陳達推門相護,一藍衣少年緩步跨進門檻,身後卻空空如也,根本就不見記憶中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和那張棱角分明的熟悉面龐。

風卷過,檐角雪沫簌簌飛下。

柴皇後心裏驟一空,她怔怔看著,有眼淚模糊了視野,刷刷落下。

“……阿徵呢?”

直到紀棠緩步進了正房,陳達把門關攏起來,阻隔了寒風,柴皇後才仿佛回過神來,她怔怔看了紀棠一會,急忙問了句。

紀棠說:“他有事,不來了。”

“有事?”

“不來了?”

柴皇後呆呆地重覆了一遍,明明很簡單的幾個字,但她好像不明白話裏意思,怔忡重覆著,眼淚卻刷刷的地滑落下來。

紀棠挑了挑眉,對於柴皇後,她其實並沒太多傾談的欲望。她對柴皇後的觀感其實挺一般的,哪怕對方很美很美,靈氣逼人歲月不老的那種美,帶來了極多極多的視覺舒暢,但她也沒法對對方心生喜歡得起來。

但她到底生了阿徵,說真正厭惡吧,也不至於,反正觀感有點覆雜。

當然,上述前提是因為柴皇後雖然一直在掉鏈子,但就總體結果而言,卻倒沒對己方陣營造成什麽實質傷害的緣故。唯一樂京平原那次,他們也陰差陽錯因禍得福了。

要是她害己方戰局受挫,承受什麽非必要大傷害,或者害了柴顯柴興性命和受傷之類的,那紀棠就肯定就不會是這個心態的了。

沒有的話,那行吧,反正也不是什麽身邊近人,她就做好她的探望工作就行了,也不需要多費心思。

至於柴皇後日後怎麽安排?紀棠想,相信這茬子事大概是不會輪到她操心的。

紀棠笑了笑:“娘娘,您近日可還好?”

“吃得如何,睡呢,底下人伺候可還盡心?”

不管心裏怎麽想,紀棠態度還是十分溫和的,她微笑晏晏,輕聲細語,扶柴皇後坐下來,溫聲詢問她的起居飲食、身體狀態等等。

至於放在榻上睡著的那個小孩子,柴皇後不提她就忽略過去了。

柴皇後強顏歡笑,勉強收斂起心神,和紀棠說話。

“無事,都好,人都很盡心,沒什麽缺的。”

紀棠是個女孩子,她沒有掩飾,進屋一解下大氅,柴皇後就發現了。

這個能代表趙徵來探看她的女孩子,柴皇後直接把左腕上戴的那只白玉鐲子擼下來,套在紀棠手腕上。

“這是我祖母臨終前給我的。”

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柔潤得像一團膏腴,祖母原話是,讓她以後傳給兒媳婦。

紀棠笑笑:“真漂亮。”

她也沒拒絕,低頭瞧瞧就繼續和柴皇後說話,兩人說了大概有半個時辰,事無巨細都問過了,柴皇後說一切俱好,但紀棠還是給微調了好幾處的細節。

柴皇後心神恍惚,連兒媳婦都了沒細瞧的心思,更何況其他?她心裏想的就是趙徵,最後紀棠低頭轉了轉鐲子,站起身告別,她怔怔送出去。

“阿棠,……”

紀棠微笑搖頭:“娘娘,怎麽了?”

柴皇後搖頭,她剛才說讓紀棠用不著這麽喚,但紀棠想著不叫這個也不知叫啥,她總不能叫母後吧?還是算了,她堅持這麽喚下來了。

柴皇後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期期艾艾,滿含期盼看著紀棠,那雙盈盈水眸甚至帶著一絲祈求。

但紀棠微笑不變,目帶詢問,她裝沒看懂。

趙徵來不來,這事他自己拿主意,她不會幹涉,也不會勸他。

等了一會兒,柴皇後還是沒說話,屋裏的孩子卻醒了,“哐當”一聲砸下來什麽東西的聲音,慌亂忐忑中柴皇後一驚回頭,炕幾被睡醒的孩子一蹬上頭陣燃著的香爐滾了下來,燙了孩子一下,孩子哇哇大哭。

柴皇後一慌,趕緊跑過去,她把香爐拿掉,把孩子抱起來,可等她抱著孩子慌忙掉頭追出去的時候,紀棠已經走了。

那兩扇半舊的黑色門扉在北風中微微晃動,外頭的有人輕叱一聲,馬蹄嘚嘚,車輪滾過青石板,離開了小巷。

——追不上了。

柴皇後楞楞的,忽心裏閃過這個念頭。

不是紀棠,而是趙徵。

她忽然清晰意識到,追上去也沒用,趙徵不會來的!

她心裏其實很清楚,那是個脾氣驕烈的又執拗較真的孩子,他感情濃得像火,愛憎是那樣的分明。

他想要的東西,他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放棄;但他一旦轉身,就不會再回頭了!

直至此時,柴皇後才清晰地意識到,她失去了什麽。

她怔怔的,北風簌簌卷著雪沫撲入廊下,她心口像被驟然掏空了一樣,空蕩蕩的,涼意襲透全身,懷裏的孩子哇哇哭著,她胡亂抱緊,楞楞站著,淚水決堤,刷刷淌下。

懷裏孩子感受到了母親的悲傷,漸漸停住了哭聲,柴皇後卻哭起來,她小聲啜泣著,更咽落淚,她慢慢倚著廊柱滑坐下來,最終失聲痛哭。

淚水模糊了眼睛,她攥住心口哭得喘不過氣來,哭得聲嘶力竭,一直哭到到那兩扇半舊的黑漆門扉再度打開了。

“咿呀”一聲,有腳步聲,很穩,很重,是軍靴落地的聲音,柴皇後呆呆擡頭看去。

長靴重甲,熟悉的玄黑泛青色澤,透過模糊的淚眼,她看見一張極熟悉極熟悉的面龐,來人俯身把她扶起來,解下身後的披風,攏在她身上,把她和孩子都裹了起來。

帶著體溫的厚絨披風阻隔了寒風,讓她的身體暖和起來,柴皇後楞楞的,“哥哥,……”

是柴武毅來了。

看著兄長一如既往寬容溫和的面龐和眼神,柴皇後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本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聲一下子就拔高起來,她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像個孩子一樣,像小時候一樣,揪著兄長的襟口,哭得喘不過氣來:“哥哥,哥哥,阿徵他,阿徵他不來了,……”

柴武毅抱著妹妹,輕輕拍著,“別哭,別哭,哥哥來了。”

可他根本沒有辦法回斡什麽,也根本立場去勸說趙徵挽回什麽,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替他這秉性柔弱卻已前路茫茫的妹妹拿個主意。

柴武毅閉了閉眼睛。

……

當夜,柴武毅入宮求見趙徵。

他說:“我已尋了處莊子,在矩州,不大不小,正合適她母子居住。”

矩州臨海,氣候冬暖夏涼,遠離樂京,遠離一切,那莊子不大不小,夠母子兩個生活,但再多就沒有了。

那孩子會和莊戶孩子一起成長起來。

他不會習武,也不會拜先生讀書,這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

柴武毅給拿了主意,就讓柴皇後母子“死在”範州戰場上吧。

趙元泰不需要嫡子。

當然,他的其他兒子還活著的也不會多好過。

既然如此,讓她們母子換了個身份罷,幸好那孩子還不知事。

平平淡淡,就當個莊戶孩子。

柴武毅單膝跪地,鄭重道:“陛下,臣會看好她們,斷不會讓他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

他會叮囑他柴皇後,他的妹妹雖然不聰明,又秉性太柔弱,但卻有一個好處,但凡答應他這個哥哥的,哪怕就算是心裏不明白的,也會緊緊記住並依言做好的。

就算以後他死了,還有柴顯柴興,斷不會出岔子的。

柴武毅深深叩了一個頭,他不知道趙徵原來打不打算留下那個孩子,但,若那個孩子再死了,他妹妹會受不了的。

長兄如父,他僅有一個他同胞妹妹,父親臨終懊悔牽掛不已,他跪在父親床前答應過會好好照顧妹妹的。

趙徵起身,俯身扶起柴武毅:“舅舅與我說話,不需如此。”

至於柴武毅說的。

趙徵垂了垂眸,他允了。

“舅舅安排就是。”

他輕聲說。

“只是,”趙徵擡眸,遠眺蒼渾長空,他告訴柴武毅:“只是我不會讓她和父皇合葬的。”

百年後,他不會讓柴皇後和先帝合葬。

至於他,他也不會再見柴皇後了,至死都不會再見。

柴武毅長長呼吸一口氣,點點頭:“好。”

他心裏酸澀難言,但事到如今,只能這樣了。

……

柴武毅強打精神,溫言寬慰了趙徵幾句,告退轉身,深一腳淺一腳離去。

趙徵目送柴武毅背影離去,越走越遠,繞過宮墻,消失不見,又擡頭眺望天空。

但他很快收回視線,轉身往禦書房快步行去。

紀棠在禦書房。

他心靈皈依處,他去找紀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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