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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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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溯到兩日前。

紀棠和趙徵告別之後,就悄悄挪到後軍墜著,等大戰開始,她就迅速往左翼去,去尋找紀謹和項青。

這過程還挺耗時間的,因為左翼只是紀謹就平常的慣例推斷的位置,也不知到時是不是的。

幸好推斷也沒什麽差錯,紀棠得了暗部眼線回饋的現場消息之後,就按原計劃往左翼去了。

左翼範圍也很大,畢竟是百萬大軍交戰的戰場,不過紀謹和項青早有準備,兩人一得紀棠口信就立即在心腹遮掩下找個不起眼的混亂區域倒地靈活卸下頭盔外甲,露出裏面早已貼身穿著的一層刻意剔薄的步兵布甲,手在地上抓兩把往臉上一抹,悄悄往戰場邊緣過去。

項青望風,紀謹過去接頭,和紀棠偽裝的趙軍小兵打了幾下,兩人在地上滾成一團,紀棠沖哥哥眨眨眼睛,把懷裏的信悄悄塞過去。

紀謹不動聲色接過來趕緊揣懷裏。

許久不見,妹妹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紀謹心疼得很,越發就不肯和妹妹天各一方註定落得一死一生的下場,他們是一家人,要死要活都得在一起才是。

他和項青是年輕一輩,和皇帝沒有這麽深的舊情和烙印,兩人對皇帝所作所為是早就打心底不認同的,再加上對那個寧王趙宸也沒有濾鏡,反感程度甚至遠勝皇帝。

皇帝畢竟是君,而那趙宸還早著呢。

兩者疊加,心早就徹底偏往紀棠這邊了。

兄妹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封信,紀棠沖紀謹一笑擠擠眼睛,小聲:“我先回去啦,等你好消息!”

紀謹點頭,雖想起親爹就很頭疼,但他沒表露出來,伸手摸了摸妹妹有點淩亂的碎發,“小心些,別回中軍了,你先回營罷。”

“嗯嗯,我知道。”

兄妹兩人沒有多說,就就著倒地打滾這一陣子,快速交接了信和簡單說兩句,就匆匆分開了。

兩人佯裝和身邊的兵士打了一會兒,就漸漸分了開來,紀棠腳下靈活,幾個挪移轉動,就已經閃出戰場之外,飛快鉆進草叢裏不見了。

紀謹轉頭悄悄目送她,不禁會心一笑,碰了碰身邊看得出神的老友,“誒,走啦。”

紀謹知項青心事,但他只能裝不知道,項青回神,勉強笑笑:“好!”

兩人掉頭就走,按原來的路線一邊打鬥殺敵,一邊不著痕跡地挪動。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可挪著挪著,項青視線無意中一動,皺了皺眉:“那是什麽人?”

這裏是戰場中部較邊緣的地帶,百萬大軍投入的激戰,這裏反而是比較不重要的區域,沒有騎兵沖殺,也沒有比較厲害的將軍,都是小兵不過廝殺得還挺混亂的。

項青無意一瞥,卻發現遠處有幾個身穿己方軍服的人在東張西望,他們手上動作挺敷衍的,其中有一個甚至在空殺,就是胡亂揮幾下刀在做做樣子。

對方很明顯是在找人。

紀謹項青心一突,登時就繃了起來了!

兩人趕緊拉了拉帽檐,手往臉上用力胡幾把,微微低頭作奮力殺敵之態,同時開始不著痕跡觀察附近。

很快,兩人發現這些人還不少,甚至有直奔戰場外圍去的,沒多久就摸到紀棠鉆進去的那個草叢,然後這人直起身,打了個呼哨!

有人以銳利的視線掃往這邊,好在紀謹項青已提前“倒地身亡”,混亂的戰場,對方並未能發現什麽,很快就離去了,掉頭追向紀棠方向。

很明顯,這是皇帝那邊的人。

可皇帝是怎麽那麽快鎖定紀棠的行蹤的?

紀謹項青大驚,也顧不上分析太多,趕緊翻身跳起以最快速度挪到戰場邊,循著方向趕緊追了上去。

……

紀棠順利把信送出了之後,就打道回府了。

戰場太大戰局正開始膠著,要她挪回中軍實在太難為她了,其實不用趙徵和紀謹叮囑,她也打算辦完這事兒就先回營的。

身後戰鼓隆隆喊殺震天,地皮和身側的長草樹梢都在簌簌抖動,這動靜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導致劉元他們發現尾巴的時間遠比平時要晚。

沒有騎馬,畢竟偽裝步兵,紀棠一行還得先穿過這一大片的丘陵區抵達山的另一邊才能取馬騎回去。

不過紀棠任務順利完成,心情非常之不錯,她回頭眺望了戰場一陣子,轉身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

“咱們快走吧,耳朵要聾子了。”

紀棠掏了掏耳朵,身在軍中沒這個感覺,但在外圍旁聽的時候,真的是耳朵都要震聾的感覺,她看了一下,肯定是看不見趙徵的,但己方很穩並且又隱隱占上風的趨勢,她笑道:“希望能一切順利!”

“肯定能的!”

劉元笑著接了一句,一行人就不耽誤了,轉身快步離去。

紀棠速度也不慢,她的內家功法練了這麽久終於見到一點效果了,開始有種步履輕盈的感覺,她心情大好,興沖沖用趙徵教的技巧騰挪點躍,輕快往前奔去。

走了可能有小半個時辰,走得挺遠的了,那隆隆聲和喊殺聲已經小了很多,沒有那種震耳欲聾心臟都險些要蹦出的感覺,紀棠正要說話,問問怎麽走更快些,誰知身後劉元卻突然剎住腳步,“有人!!”

突兀一聲,紀棠一驚,她身邊的二十餘名近衛已經迅速將她團團圍住,驀拔刀向外,警惕瞥向劉元掃視的地方。

紀棠身邊的近衛,都是趙徵精心挑選出來的,甚至有幾個還是昔日皇太子身邊高手,排除了嫌疑以後趙徵把這此人都漸漸啟用起來,其中最好的幾個經過反覆篩查之後,放到紀棠身邊。

還有暗部的劉元等人。

陳達原來也常跟她的,不過這次由於大戰激烈,趙徵那邊更需要,她就把他調回趙徵身邊了。

只饒是少了陳達,紀棠身邊這二十餘人都全是身手一等一的佼佼者,所以她並沒怎麽怕的。

畢竟紀棠這是隨意擇路,就算碰上敵人,這等曠野丘陵,這二十餘人護著她脫身問題不大。

紀棠挑了挑眉,也轉頭望去。

只見林木微晃,樹影之後,走出一個人來。

劍眉長目,相貌堂堂,一身玄黑鎧甲,來人手按長劍,劍鞘是金色的,鎧甲做工極佳邊緣綴著金色,離得挺遠的,但他那張臉紀棠一眼就認出來了。

“趙宸?”

紀棠挑了挑眉,陳達過後和她說過趙宸要求見她,是以開玩笑的形式說的,這趙宸好本事啊!居然還能找到她了?

紀棠笑了笑,調侃:“誒!你這是戰場逃逸嗎?不爭軍功了?”

要是被皇帝知道,不怕挨削嗎?

不過紀棠調侃歸調侃,她心裏清楚得很,能讓趙宸放棄那一邊專門過來蹲她,只怕是有很大把握的了,幾乎是說話的瞬間,她腳尖一點,直接躍起,劉元一俯身,已非常默契背起來了她!

四周刷刷草聲,四面八方,出來數十條身影!

趙宸沒說話,直接一揮手!!

劉元等人已經護著紀棠,火速向後方急遁了。

對方包圍圈沒合攏,他們很快沖了出去,往前飛掠而去。

後方的人速度也很快,紀棠“豁靠”一聲——這趙宸哪來這麽多的好手?這是全副血本都拼上了??

雙方一追一遁,都是頂級高手!但前方偶有障礙,被阻了阻,雙方幾度交手,各有負傷,不過也正如紀棠所料,這等空曠的地方,對方事前沒有準備埋伏,想截住她,難度超高。

這麽糾纏了將近一個多時辰,紀棠這邊成功擺脫了尾巴,她有點擔心:“也不知李勝和梁五怎麽了?”

說曹操曹操到,遠處兩個人影快速沖過來,“主子!”

聲音暗啞,身上染紅一片,負傷不輕,臉色都發白了,正是李勝梁五!

劉元幾人趕緊沖過去扶,紀棠急忙問:“怎麽回事?你們怎麽了?”

她惱恨極了,趙宸這是找死啊!

他這是真不怕她把他的身世曝光嗎?!

她當其時湊得很近,天光明亮,李勝梁五兩人的仰臉朝天,沒有一點妝粉痕跡,所以所有人根本都沒設防。

紀棠俯身焦急察看兩人傷口,李勝擺手沒事,但誰知那只手擺著擺著,卻倏地閃電一伸,兩指間夾著的那根針一次正中紀棠頸脈,另一手同時一翻,閃電般扣住她的脖子!

“梁五”同時暴起,天女撒花的毒針射出!

而借著這點空隙,“李勝”已成功把紀棠扣在手裏了。

……

紀棠是萬萬沒想到,李勝梁五居然還能是假的。

驟不及防,中招了。

那針是淬了迷毒的,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牢裏了。

“……”

居然還撈上一回蹲大牢了?

臂粗的泛灰木柵欄,頭頂天窗有光投進來,這是個地面牢房。這牢房規模不大,也就三四十個柵欄格,不過人少,顯得很空曠。環境倒不算差,牢房很幹燥,打掃得很幹凈,她躺的地方鋪著簇新的禾桿,很新鮮,紀棠甚至能嗅到剛收割晾曬後的那種獨特的稻草氣息。

紀棠也不知是不是為自己打掃的,可能是吧。這空曠牢房總共兩攤人,她自己算一攤,還有一攤這角度她餘光勉強瞄到。

左斜前方那排木牢的門全部打開的,其中一間擱了兩個還是三個人,躺著的,而緊鄰的牢房放著一張有點奇怪的長椅,上面也躺著一個人,一個藍色布衣的男人俯身湊在那人身上不知道幹什麽,紀棠聽見一聲嘶啞的痛吟,像悶悶卡在喉嚨裏似的。

除此之外,就是站崗的人了,黑衣黑靴身披軟甲,無聲無息肅立,有十來個,這身暗衛的獨特氣質一下子就確定了他們的身份。

紀棠睜開一只眼,滴溜溜轉了一圈打量環境,心裏大致有數了,她直接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了。

然後環境看得更清晰。

黑衣人動也不動,沒理她,另一邊那個俯身的藍色布衣男人也沒回頭,只專註自己手上的事情,他站起身,手裏拿起一塊……皮?然後轉身到移到另一邊的操作臺不知幹什麽。

反倒是躺在另一邊牢房地上的兩人激動起來了。

其實兩人一直盯著她這邊,一見她動,登時激動起來,驟彈了彈身軀,喉嚨裏發出急促細碎聲音。

紀棠側頭望去,對上兩張通紅蓋著綠的臉,她嘶一聲,這兩人兩雙熟悉的眼睛和眼神,“主子!!”

嘶啞充血卻同樣熟悉的嗓音。

“李勝,梁五!”

李勝梁五甚至趙宸都沒死,皮匠專門幹這個的,他有極好的藥物,能保證取了皮的人能盡快傷愈,保住性命並不受其餘不必要傷害。

當然,這不是因為他人好。

他這是三十七代的傳人了,他適逢亂世還好,他祖上若在太平年月想找個練手的皮子可不容易,可持續發展是必須的,一代一代下來,皮匠對取皮後的外傷治療可謂爐火純青,遠勝於這世上任何一個正經醫者。

這三人皮子好,皮匠舍不得,這可比流民和死囚好太多了,尤其是趙宸,養尊處優二十年,這可是最最頂級的皮子。皮匠基本不提要求,他不求吃不求穿不求錢財,當初答應裘恕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皮子。

第一眼看清李勝梁五,紀棠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她餘光還瞥見那條奇怪長凳上的人,那個人一看見她也激動起來的,喉嚨間短促喘息和模糊的音節,有點熟悉,這是……趙宸?

紀棠:“……”

李勝、梁五、趙宸,這個奇奇怪怪的人和方才那塊皮,電光石火,紀棠皺了皺眉,她瞬間把所有前因後果都想明白了。

這時皮匠回過頭來,雜音打攪了他他不高興,不悅瞥了李勝梁五一眼,吩咐:“把簾子拉起來。”

兩個打下手和保護他的黑衣人聞言上前,“唰”一聲給那兩間牢房拉上布簾,兩邊就看不見了。

皮匠又回頭看了紀棠一眼,皺了皺眉,不過沒說什麽,回過頭繼續專註手中工作,然後布簾就拉上也看不見了。

這時應該中午了,有人來給紀棠送飯,捧著一個托盤,一碗清粥、幾個細面饅頭、還有兩碟子炒菜。

東西很簡單,但整齊幹凈,這對於一個階下囚而言,卻難得得很了。

還有,紀棠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和平時無異。她摸摸脖子,那針陣上的毒明顯是迷暈她為目的的,可能到時候就消了,也可能是給她解了,反正沒對她的身體造成任何損害。

紀棠挑了挑眉,很明顯啊,這些人是知道她的真正身份的。

哪怕她屬於敵方核心首腦人物,但皇帝沒發話之前,他們絕不可能傷害她,更不可能折辱她。畢竟她身上留著的可是皇帝的血,折辱她一定程度上等於折辱皇帝,皇帝大概不會憐惜她,但他肯定會感覺被冒犯。

所以這些飯菜必然是幹凈且不會有毒的。

人是鐵飯是鋼,那就先吃飯咯,紀棠聳聳肩,盤腿坐下,把托盤拉過來,拿起筷子不緊不慢把飯菜都吃了。

她頭腦靈活思維敏捷,就單單憑借這麽一個牢房,就已經把外頭的戰況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己方大營不是在城裏的,皇帝原來的大營也不是。而己方若是大敗,如果要撤進城裏,更有可能是虔州和嶴城,都是大城,這衙門裏的牢房是不可能規模這麽小的。

紀棠熟悉內政,一眼就判斷出來了,這大概是個縣級大牢。

——那麽,也就是說,趙徵洞悉皇帝的陰謀或者奮戰反勝了,目前皇帝處於下風或者打了敗仗,退至後方某縣才穩住腳跟咯?

這樣的話,她就不需要擔心趙徵那邊了,顧好自己就成了。

紀棠放下心頭大石,眼珠一轉,幺蛾子就多起來了。

她吃完午飯把托盤一推,就喊起內急了。

——普通犯人大概得直接自行解決了,但她肯定不行,她喊了兩聲,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黑衣人皺了皺眉,擡了擡下頜,就有兩個黑衣人動了,一個出去提了個桶回來,另一個打開牢門,把刀橫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個把桶放進來。

“給我個簾子唄。”

紀棠瞅了那個黑衣頭領一眼,後者正站在牢外盯著她,紀棠沖他一笑,眨眨眼睛。

她身上被搜過,什麽夾帶都清幹凈了,黑衣頭領也不怕她出幺蛾子,看提桶的那黑衣人一眼,後者去取了一小截的布簾,掛在牢外一側。

等用完,再取下來。

來都來了,愁眉苦臉沒啥卵用,紀棠心態好得不行,該吃吃該喝喝該躺躺,皇帝大概還沒空來見她,那就等等唄。

她翹著腳躺在新鮮的稻草腿上,手枕在腦後,唯一有點點擔心就是李勝梁五,但好在皮匠剛取了塊皮子正忙活著呢,一整天都沒動過他們倆,紀棠那點擔心也先擱下了,幺蛾子特別多,一會兒要拉一會兒要吐,還挑剔晚飯,她看看天窗天色趕在晚飯前告訴黑衣人們,她不想吃粥了,想吃米飯,炒菜可以有,但最後加一個湯,不然噎得慌。

她心態倒是好。

皇帝聞言,冷哼了一聲。

皇帝確實很忙,忙碌了一整天,才將將歇下來。

功敗垂成,被趙徵反殺反勝,棋差一著,現在還被趙徵反合圍包攏!高手過招,往往一著決定成敗,皇帝和趙徵目前大概就是這個狀態,而現在這個戰況,皇帝正處於不利境地。

而且現在立即采取突圍也不合適,連戰連續急行軍兩晝三夜,兵士們已疲乏至極,和昨夜趙徵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權衡利弊,只得暫停下休整。

這種情況,還失了顏遂,皇帝的惱恨可想而知!但他確實非尋常人,皇帝深知,越是這種情況,他就越得沈著自信,絕對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氣急敗壞來。

他的表現將直接影響全軍。

所以皇帝短短時間內,就調整好了情緒,他將所有的憤懣和不甘都悉數壓下來,重新恢覆清明冷靜,狀態已和平日無異。

在得悉紀棠心態好得爆棚的時候,他甚至還笑了笑,該說果然不愧是他的種麽?

“走,去瞧瞧她。”

想起紀棠,皇帝心情總算略好了些許,一著不成,但另一著得手了,把紀棠這個有力的人質現正握在他手裏。

生死與共,一路相隨,紀棠和趙徵的情誼可想而知,而且據眼線觀察推測,趙徵甚至很可能和紀棠發展出了超友誼的關系。

思及此,皇帝哼笑一聲。

而作為靖王集團的重要核心成員,不管於公於私,紀棠都是一個既有力的人質。

皇帝轉身,信步往縣衙門西側的縣牢而去。

對於這個一直壞他大事的女兒,皇帝自然恨極惱極,但當事情做到一定程度和高度,皇帝再看紀棠,就不會僅僅只是父女視角的居高臨下。

不得不說,紀棠的能力和才智俱卓越,她多智近妖得讓人驚嘆,哪怕作為對手看她,也不能不帶上一絲的欣賞眼光。

紀棠吃吃喝喝睡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她終於聽見牢門“哢嚓”一聲,然後被推開。

一個極矯健有力的腳步聲,軍靴沓沓落地在安靜的大牢內極清晰,紀棠正倚在墻壁坐著,一條腿半支,另一條翹著放在上面,她擡頭望了眼,來人暗金鎧甲玄黑披風,雙眸目光如同冷電,果然是皇帝。

她也沒起身,就這麽翹腿坐著,沖對方挑了挑眉。

臉色還行嘛,看清情況也沒很糟糕,可惜了。

暗衛搬來太師椅,皇帝也沒坐,他緩步踱至牢前,上下打量紀棠,紀棠不怕更不可能露怯,就這麽大大方方讓他看,她休息得好,臉色白裏透紅,一雙黑白分明大眼睛也打量對方,對上皇帝的視線,兩人對視半晌,她挑了挑眉。

“膽氣不錯。”

皇帝轉身,坐在太師椅上:“難怪敢救那趙徵還敢和朕作對。”

紀棠笑了笑:“好說好說。”

她坦然承認了,半點都不帶謙遜的。

皇帝挑了挑眉:“你不怕朕殺了卞氏?”

“殺吧。”

“你不用客氣啊,”紀棠聳聳肩:“不是什麽父母也配當父母的,不是嗎?”

她瞄了皇帝一眼,一語相關。

皇帝對她的一語相關毫不在意,他既然敢做,就不怕人家說的。皇帝這些年的行事,他唯一可能在意的大概只有輿論帶來的負面影響,其餘的他心裏坦然得很,根本毫不在意。

是啊,是他做的,有能力的話,你也可以像紀棠一樣撅到他臉上,沒能力那就憋著吧。

不得不說,紀棠這句在現今看來大逆不道完全違背“孝”這一核心綱常的話,卻正正好切合了皇帝的三觀。

他也沒有一個好爹,他同樣不認同當今主流的愚孝,他不認可他的父親,他甚至籌謀多時毫不猶豫殺死他的父親。

皇帝不禁放聲大笑,片刻,他笑聲一收,重新垂眸直視紀棠,道:“若你是個男孩,朕會讓你繼承朕的基業。”

紀棠切了一聲:“女孩不行麽?”

她翻了白眼:“說得好像你死了以後有基業給人繼承似的。”

紀棠很清楚自己的處境,皇帝不會殺她的,觀這個態度,只要不是惡意辱罵也不會對她做什麽,她說話也就不客氣了。

“哦?”

皇帝挑眉:“你就這麽信任趙徵嗎?”

紀棠翹唇一笑,點點頭:“對啊,我堅信阿徵能贏,能殺了你。”

“是嗎?”

皇帝傲然一笑:“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他站起身,面露不悅:“紀宴是怎麽教你的?他教你和父親頂嘴的嗎?”

紀棠:“你是我父親嗎?你養過我嗎?你給過我一口飯吃嗎?”

就爽一回,你說個屁啊!

“你管人家怎麽教?總比你好吧?”

紀棠挑了挑眉:“最起碼沒讓我病逝,也沒把我沒名沒分送到旁的男人床上吧?”

“所謂父慈子孝的,我認為是相對的,父慈了,才能有子孝,你說是不是呀?”

人渣垃圾不在這行列好不好,總得付出了義務,才能享受權利啊。

紀棠跳起身拍拍手,嘖嘖兩聲,上下打量皇帝,笑嘻嘻:“就你這樣的,父親?”

皇帝並不否認:“你說的不錯,我確實不是好父親。”

他很坦然地承認了,所以紀棠頂撞他,他也不會惱怒,一定程度上,他不比那些無條件要求子女服從奉獻的人惡心。

“既然如此,那你就在此地待著吧,若有需要,朕會讓人提你出來。”

這個身上留著他的血液但優秀到了足夠高度甚至讓他有幾分欣賞的女兒,嚴刑拷打皇帝直接省了,反正紀棠不會開口。

皇帝丟下這一句,直接轉身。

“誒誒,你別走啊!”

紀棠喊了一聲,皇帝回身,紀棠手一指:“那兩個人能還我不?”

李勝和梁五。

皇帝挑眉:“你能給朕什麽?”

紀棠想了想:“最後阿徵把你殺了後,我替你收屍如何?”

紀棠抓著兩個柵欄木,挑眉:“你不是說是我父親嗎?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到?”

皇帝冷哼一聲:“不必,你不是說朕不是你父親嗎?”

紀棠立即接了句:“父親。”

她立馬沖皇帝喊了一聲父親,反正也不掉塊皮。

皇帝被她噎了一下,兩人對視半晌,皇帝哼笑一聲:“行,給她。”

他轉身快步離去。

……

對於皇帝而言,李勝梁五這茬也就像隨手丟塊垃圾一樣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但對李勝梁五影響可就大了,哪怕是死,兩人也想死在主子身邊,而非日覆一日的被皮匠折磨。

牢門打開,李勝梁五被擡過來。

兩人躺在地上不怎麽能動,關節全部被卸了,但好在沒斷,皮匠不允許打斷骨頭破壞皮子,給卸了關節然後灌了重劑量的軟筋散。

黑衣人們也不在意,這塊守衛之森嚴,哪怕李勝梁五沒傷沒藥都折騰不出花來,更甭提現在高燒重傷。

紀棠松了一口氣,覬了那群黑衣人一眼,她試探地把李勝梁五脫臼的關節都推回去了,後者毫不在意。

“……主子!”

李勝梁五激動得不行,萬萬沒想到還能見到紀棠,他們當然也不想在此地見到她!可紀棠到了這份上了,都沒忘了他倆,兩人心情自然是極激動的。

“主子,是我們無用!……”

“誒誒,誰能想得到呢。”

紀棠打斷他們的請罪,她真的有點不敢看他們的臉,但還是忍著仔細觀察了一下,還好,幸好這個皮匠有兩把刷子,這個藥確實很好,沒見感染,兩人臉上的傷口已開始結痂了。

“你們別動,小心別蹭到了。”

“辛苦你們了。”

紀棠握住他們的手拍了拍:“別怕,我們肯定能出去了!”她笑了笑:“等出去以後啊,我還得給你們找個好媳婦,成家立業呢。”

李勝梁五不禁熱淚盈眶,兩人努力點頭:“好,好!都聽主子的!”

李勝梁五跟著她很久了,紀棠看他們這樣也難受得緊,但總算保住了性命,也算一件大好事。

紀棠安撫好兩人,揪著條禾桿坐下,就開始琢磨了,這不行啊,嘖,究竟怎樣才能脫身呢?

她還想到了趙徵,他大概已經知道了,怕是焦急得很了吧?

……

趙徵確實焦急得很,心焦如焚。

一回到大營,就立馬下令啟動全部的暗線打探紀棠的消息,還要安排人準備去營救她。

“我去!”

不待趙徵安排人,焦急翹首等待他回來的柴興立即就毛遂自薦了,還有隨後飛馬趕到的柴顯鐘離穎等人,柴顯並未忘記紀棠的暴雨大河襄救,也立馬接話:“我也去!”

趙徵想自己去了,但主帥,這哪裏行,他都未曾表露,就被柴顯堵回去了,“殿下,你絕不能深入敵營的!!”

“沒錯!”

柴武毅鐘離孤前後腳進屋,兩人都有傷,但好在是輕傷,忙碌完軍務才剛剛粗粗包紮完成,顧不上歇息一下,一得消息就飛馬過來了。

“你們別急!皇帝不會立馬對棠丫頭下殺手的,”這麽好的人質,柴武毅急促道:“我們總得打探好消息,計劃好才能動手!”

趙徵雙目泛著紅血絲,一臉的猩紅幹涸血跡斑斑,形容幾分可怖,他嘴唇都幹得裂了,可他都沒記得喝上一口水,可見他的焦灼。

可越是這種時候,就越得有人保持冷靜,柴武毅鐘離孤快步入屋,兩人也是一身血跡焦黑都沒顧得上梳洗一下,手重重拍在趙徵肩膀。

趙徵目露痛苦,他沒有保護好她,他讓她陷入敵手了,一想到她如今落入趙元泰手中不知吃了什麽苦頭還有性命之險,他心口火燒火燎,又急又自責又痛苦幾乎喘不過氣來。

但他深知自己此刻必須撐住了,他必須冷靜,稍一露情緒,又立馬繃緊起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沈鑒雲的聲音:“我有辦法!!”

室內一靜,所有人霍地擡頭看去。

隔扇門外,沈鑒雲快步榻上臺階,一身蒼色鶴氅還未換下血跡塵土斑斑尤顯狼狽的他,此刻卻目光灼灼,如同流雲盡瀉驕陽乍現,身體挺拔,步履如風。

沈鑒雲一步跨入門檻:“危也,機也!”

“我們不但要把阿棠救回來,這也是我們大破敵軍徹底致勝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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