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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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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紀棠也沒糾結太久,她還得去掃尾。

先前趙徵情況太危急,凈顧著往外跑,現在這邊事情暫完了,她還得趕緊回去整理一下。

老大夫家在村尾,大中午村子裏人都在家吃飯,她悄悄溜回山上去。

幸好這兩天沒怎麽下雨了,地面漸漸幹了,留下的腳印不明顯,趙徵起燒前兩人又一直選林密草盛的地方走的,盡可能減少痕跡,清理起來倒不十分困難。

路上紀棠還撿回了老大夫的藥簍,她把藥簍背上一路往裏,水幹了山中的野獸動起來了,饑腸轆轆特別活躍,紀棠沒敢走太深,估摸著差不多,就趕緊掉頭了。

回來之後,她還特地繞到鎮上打聽了一下位置,發現距離和紅豆約定的地方也不遠。

她想了想,先過去了一趟。。

來回折騰,等回來天都黑透了,紀棠厚著臉皮去老大夫那邊蹭了兩碗粥一個餅,才回到房裏看趙徵。

摸摸額頭,還燙得很,老大夫說他發過一回汗,不過仍處於情況不明的狀態。紀棠問過怎麽才算熬過去了,老大夫就說熱退人醒了就算。

紀棠累得不行,坐下來就不想動了,撐著眼皮子給大腿小腿做了一套放松肌肉的按摩,就一頭栽倒在鋪蓋上秒睡了。

她打的地鋪,沒辦法老大夫家屋子少,不過人累什麽都不介意了,她借了鋪蓋在趙徵這屋裏一鋪直接躺下了。

燈就不吹了,萬一趙徵有什麽狀況也方便及時發現。

紀棠才躺下,床上趙徵動了動。

……

趙徵身體滾燙,神志深陷一片朦朧的混沌中。

渾渾噩噩,不知來處,也不知去路。

直到一道渾厚豪爽的男中音:“徵兒!”

他心神一震,渾噩消散,眼前忽然出現一個非常熟悉的畫面和非常熟悉的面孔。

濃眉大眼,笑容爽朗開懷,身披金甲的中年男人翻身下馬,快步沖他走來。

他身邊沖出一個八九歲的男童,笑聲清越又高亢,飛一般疾沖過去:“父皇!!”

父子二人勝利會師,中年男人放聲大笑,將男童高高舉起來,男童的笑聲響徹雲霄,充斥了整個宮殿。

兩人身邊有一個更大一點的小少年看著他們,眉目更清雋一些,正含笑看著弟弟和父親嬉鬧。

“大兄,大兄也來!”

男童大笑著招手,中年男子也不厚此薄彼,空出一只手去撈大兒子,小少年連忙後退一步:“爹爹!我長大了!!”

“這樣啊?”

中年男子摸摸胡須:“是了,我兒已隨為父上得戰場,可見是長大了。

男童不幹了,掙紮著下地,沖出去扛著他的長刀拉著他的小馬回來:“爹,爹!你看看我!!”

他也長大了,他也可以上戰場了!

男童翻身上馬,一柄量身打造的長刀竟生生舞幾分氣勢,來回縱橫,收放自如,竟是把他出征前所教刀法都練熟了。

功底紮實,虎虎生風。

中年男子又驚又喜,忍不住讚道:“徵兒天賦比之詡兒還要更勝幾分!”

小少年非但不惱,反喜悅笑:“那好極!將來弟弟從武,我從文好了。”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兄弟同心,何愁天下不平,何愁魏朝不興?

男童勒馬收刀,眉飛色舞:“我將來要給爹爹和大兄當大將軍!!”

“好,大將軍!”

父子三人揚眉暢笑,你來我往武動中庭,長廊下,一老婦和美婦相攜,含笑看著庭下的滿頭熱汗的父子三人。

正一家和樂,忽又有一聲叫好在宮門響起,轉頭一看,卻是一個一身青甲同樣魁梧驍健的將軍裝束中年男子,濃眉大眼,聲音爽朗,正擊掌讚笑。

這人正是趙氏西州家主,新帝族兄,齊州起義並肩作戰至今,不是同胞更勝同胞的族兄弟,關系比旁的人親厚不止半分,便是皇太子兄弟也稱其一聲叔叔。

皇帝見他暢快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元泰來了?”

歡笑融融,趙元泰接過長刀,笑道:“且讓叔叔給咱們大將軍比劃幾下如何?”

他摸摸男童腦門,毫不吝嗇,當下就演了一套看家刀法。

皇帝敲了敲小兒子,笑罵:“便宜你了,你可要看仔細了。”

男童目不轉睛,不服氣:“我看一次就會了!”

“是嗎?哈哈哈哈哈……”

……

兩個男人渾厚笑聲猶在耳邊,然變化來得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近衛甲胄染血,狂奔而入撲跪在地,“陛下,陛下傷重……駕崩了!”

嚎啕大哭,快樂和美頃刻間粉身碎骨!!

那個昔日稱之為叔父,極疼愛兄弟二人的膘健男子登上高臺,高居在本應是他皇父傳給他兄長的寶座之上。

並且迎娶了他的母後柴皇後。

年老的婦人抹幹凈老淚,將年幼的兄弟都攏進懷中:“別怕,你們還有祖母!”

攬著他們的枯瘦手背,一道道深得似刻骨的皺紋。

年僅十二歲的兄長緊緊握住他的手:“莫慌,你還小,有哥哥在。”

哥哥會保護你!

他竭盡了所能,用單薄的脊梁為幼弟撐起一片天,白玉般的手變得傷痕累累,掌心盡是厚厚的槍繭。

去世的時候,他才十九歲!

……

黑色的膘馬,蹚過滂沱的雨水,馬蹄濺飛黃濁的泥濘,帶傷的近衛悲鳴著,帶來了皇太子所謂的戰死噩耗!

箭矢嗡鳴,漫天箭雨兜頭激射而下。

護衛首領奮身一撲,箭矢貫穿心臟,他睜大眼睛,滾燙的鮮血濺在趙徵剛剛接到手裏的銅牌上。

兄長遺物,銅牌一片赤色的紅。

淚珠大顆大顆滾下。

……

昏暗的燭光,窄小的床榻上,趙徵大汗淋漓渾身戰栗,他牙關“咯咯”作響。

紀棠被驚醒了,“餵,餵!”

她馬上發現了上面動靜,趙徵牙關緊咬整個人繃得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鋪蓋濕透老舊窄小的竹床被壓得吱呀亂響,她趕緊拍他的臉:“餵趙徵,快醒醒!”

她連續喊了十幾聲,終於喊醒了他。

“啊啊啊啊啊!!!”

他一撐坐起,嘶聲厲喊:“我要殺了你!!!”

渾身戰栗,雙目赤紅,面容扭曲仿要噬人一般,瘋狂恨意幾要透體而出。

對焦片刻,趙徵才自噩夢醒過來,他粗喘著,脫力栽倒側靠在陳舊的墻壁上。

秋夜風冷,自簡陋房門的罅隙中灌了進來,燈火噗噗閃爍,坐了許久,趙徵這才慢慢回過神來。

紀棠這才小心翼翼問了句:“你,還好嗎?”

他眼珠動了動,視線落在這個黑兮兮的陌生少年身上。

趙徵剛醒,狹長眼眸泛著紅,徹骨恨意和戾氣尤未收斂,他沒說話,紀棠也不知說什麽,幹巴巴問了句,她跳了起來:“我去找老大夫。”

把鋪蓋一卷,推開木門趕緊去找老大夫了。

很快院裏響起老大夫罵罵咧咧的聲音,趙徵慢慢掃一眼屋內,這是一個陌生的茅草房,燭光昏暗,病榻竹床,窄小的室內空蕩蕩家具全無,枕畔堆著十幾個大小藥瓶。

他認得,這是紀棠在黑衣人身上搜出來並背了一路的。

很快房門一開,進來一個須發花白的老大夫,他掃了一眼大敞的門外,窄小的農家院落,放置藥匾的晾曬架子堆在院子一角,院墻外就是黑黢黢的山麓。

老大夫檢查過後,十分驚訝,這人居然熬過來了?

熬了差不多兩天兩夜,還真熬過來了!

吃驚過後,他給趙徵換了藥,又吩咐紀棠去收了衣裳回來給他換上。

“仔細將養的,不受涼,傷口不惡化,應能痊愈。”

老大夫收拾藥箱,對精赤上身的趙徵說道。

這少年這身傷這氣度還有難以遮掩的沈沈懣戾,坐臥身姿還有行過伍的痕跡,明顯是個不簡單且危險的人物,但老大夫這把年紀也不怎麽怕了,起身出去前,他道:“有這麽個兄弟,也是你運氣。”

為了避免麻煩,紀棠自稱兄弟兩個,故老大夫有此言。

趙徵靠在床頭,視線穿過窗牖,落在院子裏正舉著叉椏收衣服的人身上。

這個黑兮兮不知往臉上糊了些什麽陌生少年。

力氣不小,會包紮會處理刀劍傷口,攀山越嶺很熟練,但看她一雙手,哪怕也糊了東西,但明顯看出纖嫩無繭,顯示主人良好的出身。

這少年處處都是矛盾,對方說是因為祖母恩德救了他,但事實上血親死絕正滿腔恨仇的趙徵已很難輕易再去相信一個人。

可不信,也沒有第二個原因,他現在除了一條命,並沒什麽讓人圖的了。

這讓他一時心緒覆雜。

不過種種覆雜心緒轉眼即逝,趙徵用力握緊手裏銅牌,尖銳棱角刺得他掌心生疼,但遠遠不及心中之痛的萬一。

祖母、長兄,尤其皇兄的英年早逝,殤痛刻骨!

他咬緊牙關,閉上眼睛。

……

再睜開眼,是察覺紀棠進屋的時候。

紀棠端了一碗粥,還有衣服。

把粥給他飲下,幫助他把衣服穿上了,見他情緒似乎緩過來一些,紀棠說:“那接下來咱們怎麽辦呀?”

老大夫背上藥簍走了,出門前告訴她,讓他們今天就離開。

不怪人,老大夫做到這已經仁至義盡了,紀棠看了眼趙徵裏衣下層層的繃帶:“要不,我請他再寬限幾日?”

她猶豫了一下:“留兩天應該不怕。”

趙徵淡淡道:“不必。”

他感受了一下,雖依舊傷重在身,但比之前好多了,此處並不是久留之地。

“我馬上離開。”

他說的是我,而非我們。

事實上,萍水相逢,他深陷險境,本就沒有同行必要。

因此是與不是,信或不信,其實不甚重要。

天已蒙蒙亮,趙徵略略收拾,抄起匕首和長劍,他小心把銅牌收進懷中,然後拽下頸間的白玉玦。

這是現今趙徵身上唯一珍貴且值錢的物件。

他把玉玦放在桌上,推到紀棠面前。

紀棠:“……”

這是什麽意思?

分道揚鑣?大兄弟可不帶這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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