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傷感，後知後覺湧上心頭，卻無法讓田小蝶再落下一滴淚，大概太傷心的另外一種表現，就是平靜以待。

“張翊天，你還真是小看了我，”她淡淡地開口道：“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這些年，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不容易麽？你覺得自己受了傷，別人就不會麽？不過是讓你來喝酒見朋友，比起你之前在香港對我說的話，就可以扯平了？”

“你說你看見我和郭子衡在舞蹈教室的視頻，所以你覺得我表裏不一，你覺得我對不起你，你覺得我一邊拉著你又一邊去找郭子衡是麽？所以這一次回來，你才會這樣對我是麽？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你在香港那樣對我，我無話可說。”

“不然是怎樣？”張翊天的眉毛動了動，眼神中帶著無可奈何的笑意，他不期待她的回答，也許不過是這樣那樣的借口罷了，他一邊隨口問著，一邊彎腰從車裏拿出錢包，打火機，還有煙，然後關上車門，站在車旁看著她。

“不然是這樣好不好，”再無他人的停車場，田小蝶的聲音不大，卻能聽得一清二楚，平靜地就像紋絲不動的湖面，好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我一直以為自己力氣算大，有些費力氣的事都沖在最前面，覺得自己厲害得不行。”

“但是當年我被人拖進舞蹈教室，從頭摸到腳，我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一絲放抗的力氣都沒有，我才知道原來我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被人欺負了除了哭就是發抖。那人穿著郭子衡的球衣，戴著頭盔，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臉，可是我想我一輩子就記得那雙眼睛。幸好有老師巡查，那人跑掉了，不然我這一輩子肯定完了，當時的我誰也不敢說，直到後來出了監控視頻，裏面看得見郭子衡的球衣號碼和我，學校找了家長，是濤叔和我爸他們壓了下來，刪了視頻，郭子衡也認了這一樁，然後就變成了我們戀愛……你覺得這個版本好不好？是不是要比我和郭子衡在教室裏情不自禁要精彩得多？”

想埋在心裏，一輩子都不再提的事情，她就這麽語氣平淡，心平氣和地同他說了出來，有些事，你以為很難說出口，那是因為你要傾訴的對象，不是對的人。有些痛處，你覺得無法同人說，那是因為你還想在他面前，維持你的驕傲。

現在，她什麽都說了，因為她的直覺是應該告訴他，因為她在他前面，已經沒有什麽驕傲可言。說起來張翊天是演員，她又何嘗不是，把這一切都說出口，多年以來，一直壓在田小蝶心中從未讓人知道的這塊大石終於讓出縫隙，讓她喘息了一口氣。

可是，也僅僅讓她喘息了一口氣。

“翊天，我是不是等下再過來接你，我看她還有很多話要給你說呢。”一個清麗的女聲突然在停車場中響起，顯得有些刺耳。一個穿著精致的長發女人，顯然已經不遠處站了很久，默默地聽著田小蝶對張翊天說的那番話，然後打斷了他們。

田小蝶回頭望去，呵……是之前那個在電梯門口和張翊天擁抱的女人。她想起來了，張翊天喝了酒，他不能開車，所以這個女人接他來了，然後還聽到她這樣一番不願再對其他人提起的自白。

這個女人……果然……是他的女朋友？

她又轉身看了一眼張翊天，剛剛從車內拿物件，又關上車門站在一邊，看樣子也是在等這個女人罷了，不過在等這個女人的時間中，抽出了這麽一點點給她。

“我說完了，不耽誤你們。”田小蝶笑了起來，她想要在這停車場消失，卻連挪動一小步的力氣都沒有。

“你家在哪裏？反正我也要送翊天，也可以送你。”那女人似乎對她並不陌生，反而口氣熟稔的很。

田小蝶怔怔看了她一會兒，也覺得她眼熟起來，不是上次在電梯見過，而是其他地方。她擡手拍了拍額頭，尷尬地笑道：“瞧我這記性，我的畫板還在裏面呢，還得回去拿。順便也還想再多喝幾杯，你們先走，不用管我。”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離開。

不知為何，田小蝶想起了在美國的時候，KIWI給她說起自己每次去找恬恬，卻不願主動相認，想等她來認出自己，可是卻一直等不到時，他默了良久，對她說我是不是好好笑。

對啊，我也好好笑。田小蝶心裏念道。

看著田小蝶離開的背影，那女子又才緩緩開口道：“翊天，你喝了不少吧，我送你回去。”語氣卻沒有剛剛那麽肯定，帶著一點試探的意味，眼前的張翊天一臉陰沈，寒若冰霜的樣子，讓她心裏陡然生出一絲畏怯。

“你怎麽來了？小陸呢？我不是叫他來接我？”張翊天看著眼前這個女人，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小陸今晚有聚會也喝了酒，就打電話來讓我幫忙。”那女人朝他走了幾步，卻發現他神情不好，於是又停下。

張翊天根本已經聽不見對面那個女人說了什麽……空白的腦海慢慢地……慢慢地被田小蝶的影子占滿，當年那個穿著芭蕾舞裙在他面前轉圈的的女生……還有視頻中的那些畫面……十年的時間，一段往事，田小蝶三言兩語說了出來，讓張翊天站在原地，緩了良久，才慢慢地反應過來。

這個版本，好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站在車子旁邊一動不動，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眼神冷得像是要殺人一般，呼吸也變得急促梗塞起來，太陽穴上青筋暴起，手握成拳筋骨分明，猛然一拳打在車門上，聲響巨大，十分懾人。 那女子低低地驚呼了一聲，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張翊天，她怔了半響，卻不敢開口勸說。

張翊天的助理小陸，是她一直精心刻意去接近的人，和小陸成為朋友，就能掌握張翊天的很多行程，她一直努力地活在他的生活裏，努力地進去他的圈子，慢慢地接近他，和他成為朋友，到最後能訴說愛慕，她花了那麽多年時間，這個男人已經近在眼前。沒想到田小蝶卻突然殺了回來，怎麽能甘心。上次香港回來，小陸給她說田小蝶追去香港的事，只有逼得她出此下策，在田小蝶前面，用一種近乎女朋友的姿態出現。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和張翊天的交情，所以情急而來，卻只能看著他打開車門，長揚離去，她知道張翊天要去找誰，所以也便止了步，這麽多年的努力，換來他終於看到自己，以為可以得到他一絲眷顧，這樣的一點期許，戛然而止。 田小蝶幾句話，就能把這些努力瓦解。她擡手理了下頭發，可惜這精致的妝容，笑不出來。

再說這頭。

被郭子衡突然親了嘴，親得王恬恬七魂六魄全飛了，被嚇的，虛脫地在門後坐了半個小時，口幹舌燥，一片茫然。連後來和KIWI去漁人碼頭，都魂不守舍的樣子，耳朵裏好像有鉆進了一只小蜜蜂嗚嗚嗚地飛著，根本聽不見別人說話，只有郭子衡親她的前的那一聲嘆息。

他是喜歡我……還是發瘋……想起郭子衡伸手托著她的腦袋，低頭對她的嘴唇吸呀吸呀，王恬恬撫上自己的嘴就一陣雞皮疙瘩直哆嗦，果然這事不能深想，不能細想，她寧願信他是突然口渴了……

臺灣回來後，王恬恬就對郭子衡避而不見，只要有他的地方都繞道而走，只要他可能會出現的場合就她就推脫不去，問題是郭子衡也不找她，親了她又不說清楚就走人，這算什麽？王恬恬就這麽矛盾又糾結地度日如年。第一次接吻，不是她想象中的甜蜜幸福，沒有激動人心，反而是讓她的生活突然之間，兵荒馬亂。

拜他所賜，王恬恬再也不做那個情節奇怪又冗長的夢，而是換了一個簡單粗暴的夢境，繼續天天上演，有時候醒來都是大汗泠泠，開始還有一些畫面和臺詞，寫著她名字的101和深情的告白，到最後演變成就是接吻，一上來就接吻，不問東西。先是蜻蜓點水一樣的親親，然後纏綿悱惻的深吻，最後和一個男人抱在一起在床上滾來滾來，吸呀吸呀，啃呀啃呀，親來親去的，根本喘不上氣。

可是她在夢中從從來不睜開，不看那個男人的臉，也不想知道他是誰。

就這樣日以繼夜地連續夢見幾天後，她終於下了好大的決心，使了好大的力氣，睜開眼還是想看一看他是誰，結果就真的醒了，眼前除了天花板就是天花板，王恬恬心裏有些空空的，有些悵然所失，夢中的感覺太真實，都抱來滾來滾去親了一臉口水，醒來卻還是空蕩蕩的臥室，側旁無人。

耳邊有些濕潤，她伸手一摸，枕頭被她口水打濕了。

“我煩啊……”一直覺得自己心能容事，生活無憂的王恬恬，終於嘗到了心頭煩這三個字，煩來胸悶氣短食之無味的滋味。

這樣的心煩意亂，也讓她和KIWI的約會一拖再拖，每次她都以工作借口推掉，不想再沒解決心頭這樁事上，又添KIWI的事，豈不是亂上加亂？

直到KIWI打電話來第三次約她，王恬恬才覺得自己不應該再逃避了。之前，她是被郭子衡突然奪走了初吻慌了一下陣腳，不知怎麽辦所以就先回避他起來。可是王恬恬本身並不喜歡拖泥帶水，如果要和KIWI後顧無憂地去約會，那她必須要找郭子衡說清楚，要說初中的桃花是被他斬的，說不定這些年的桃花都是他給她半路截了。

這次王恬恬約郭子衡，顯得很正式，是通過萬芳預約的，說的好聽是來談上次發布會的一些預算超支的問題，幫她預約的萬芳當然知道這些什麽預算超支都是交給下面公關部和財務部門在打理，不過看預約人是王恬恬，那就格外處理了，畢竟王恬恬和郭家什麽關系，她也知道，於是就正常程序替她報給了郭子衡。

不過卻沒想到，郭子衡沒應下這事，只好又轉達給王恬恬說不行，郭總時間排滿了。

“你把預算超支的報表給我，我抽空幫你交給財務部。”萬芳一邊打著電腦，一邊給王恬恬通著電話：“……本來這些事也找不到郭總這裏。哦對了，你和那個KIWI怎麽樣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個101是他弄得，太帶勁兒了，你沒淪陷？”她瞅著也沒什麽人，就又小聲地多問了句。

王恬恬在電話這頭，聽她這麽問，只有幹巴巴地笑兩聲，說有機會見面再詳談吧。可是要怎麽說，和萬芳說你老板奪走我的初吻？不要說和萬芳說，就連田小蝶，郭子璇她都沒說。

郭子衡是小蝶姐的初戀，這就不用再提，她說不出口。

這麽多年她和郭子璇對郭子衡的態度就是統一戰線，哥哥就是哥哥，不是親哥哥也當成親哥哥了，所以，對郭子璇，她也說不出口。

萬芳電話剛掛，郭子衡的電話就來了。王恬恬怔了怔，手指滑開。

“恬恬，等下我去公司接你下班。”聽筒那頭傳來一些細細碎碎收拾文件，還有關電腦的聲音。

王恬恬拿著電話，半天沒有回答，聽著郭子衡的聲音，只覺得心，有些起伏不平，總覺這對話一開始就不對勁。他怎麽能像什麽事都發生一樣，開口就說來公司接她下班？難道不是先道歉，這樣突然打亂她的步伐，拿走她的初吻。

“好，我等你。”她掛了電話，語氣不算好。倒也想看看郭子衡能說出了什麽。

本來就不算好的心情的王恬恬，想到要和郭子衡見面這事，在辦公室就更加煩躁地走來走去，時不時拿起手機查看時間，六點一刻，郭子衡遲到了。

在外面收拾好東西的小李走了進來，看王恬恬並未打算離開，便問道：“王總，已經下班了，你不走麽？”平時小郭老板在公司的時間比較多，王總在外面辦事的時間比較多，今天倒是反了過來，小郭老板經常跑外面，王恬恬坐守公司。

“你先走吧，我還有事沒做完。”王恬恬裝模作樣地又打開了電腦，對小李笑道。

小李的心涼了涼，哪裏有老板還在加班，秘書就先走的道理，所以她決定留下來，可是剛回到自己位置放下包，還沒坐穩，就看見王恬恬接了一個電話，然後離開了辦公室，從她辦工作面前路過說再見，帶過一陣風，嗖嗖的。

這種坐立不安，風風火火，走路帶風的表現……有戀愛跡象，小李果斷判斷，然後立馬給王太發了一條進度信息。

等王恬恬到了地下停車場，一眼就看見郭子衡的黑色A8停在眼前，她減慢了腳步，然後慢悠悠地走過去，心裏想著才不要坐他的副駕，要坐後面，還得坐在右邊，結果一開後車門就傻眼了，後面幾大袋菜啊肉啊就這麽擺在座位上，根本坐不了。

“你……買那麽多菜幹嘛？”這句話，從她口中脫口而出，她看向郭子衡，他剛好回頭看她，王恬恬覺得自己的眼睛瞬間失焦，他臉上的五官都模糊地看不見，然後只能看見他的嘴唇一張一合，一張一合……

他說什麽來著？……好像是……去他家吃飯……

難不成他自己跑去買的菜，想親自做一頓飯，來賠禮道歉，這麽一想，王恬恬心下對他的遲到，又好了一些。

北京車沒有不堵的時候，一路堵到底，堵車就算了，又堵又是沈默無言，兩個人竟然一句話都沒說，一句話都沒有說。王恬恬開始想著要怎麽起個頭，比如類似輕松地切入，一面氣氛不會那麽尷尬，問他怎麽去買的菜？她無法郭子衡一大老爺們裝著西裝在下班這個人潮擁擠的點，在超市裏推著一個大車和一群大媽大嬸一起買菜的場景，腦內了半天後來還是幹脆放棄切話題，閉眼不看前方車水馬龍，假寐度過這難熬的時間。

兩個小時候，王恬恬才坐到了郭子衡家的沙發上，郭子衡給她按開了電視，讓她等一等，然後自己提著大包小包的材料去了廚房。

客廳後面就是一個開放式的廚房，王恬恬一回頭就能看見他圍著圍裙，啪啪啪啪地切菜，劈裏啪啦地下鍋，行雲流水地翻炒，這廂炒著菜，那廂燉著湯。因為上次已經見識過他神一般的廚藝，所以這一次王恬恬倒是挺淡定的，只是坐得離他那麽遠的地方，她覺得自己都能看見他額頭的那滴汗珠，漸漸地滑過他的眉心，又輕輕地勾在他的鼻尖，一個彎腰，掉了嘴唇邊。

郭子衡擡手在嘴邊掛了一下，王恬恬立刻移開了視線，轉頭繼續看電視……腦海裏又是嘴，又是嘴……以後她還能不能看郭子衡的嘴了，見面必須讓他戴口罩，她才不會走神好嗎！這絕對是初吻後遺癥，是心裏陰影。

“開飯了。”郭子衡走到客廳叫她，擡頭看了看墻上的時鐘，九點過。他手裏還拿著碗筷，站在那裏，低頭問她：“餓了嗎？”

“……”王恬恬擡頭看他，鼻息之間早就被香氣四溢的飯菜給占領了，不由得開口道：“餓了。”

如果說以前，郭子衡要給她做一頓飯，她倒是可以開心地走過去坐下大吃一頓然後施施然離開，因為郭子衡是她的子衡哥哥呀，理所當然。可是現在她卻些遲疑，這感覺怎麽怪怪的，她想起了她爸偶爾樂呼呼地炒上一兩個菜，然後招呼他們母女去吃，眉開眼笑問你們餓了嗎？

……怎麽有一種結婚過日子的即視感……

這個念頭一出，王恬恬已經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再這麽時不時冒點這種“違背倫理”的念頭下去，她肯定要瘋掉。況且她明明是來找他問清楚的，可是為什麽現在卻老老實實地坐在他家的沙發上，等他一個多小時，吃他坐的飯菜。

“飯，我要吃。”王恬恬看著郭子衡將碗筷放好，走了過去開口道：“可是有些事，不說清楚。這飯，我也吃不好。”

“你為什麽親我？”從臺北憋到了現在，王恬恬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問：“親了……沒有說法嗎？……還有……除去初中那次情有可原，到現在我一直沒人追，是不是子衡哥哥你做的？”從牙縫裏面蹦出子衡哥哥四個字，特別強調，強調給郭子衡聽，也強調給自己聽。

郭子衡伸手解開圍裙，握在手中輕輕擦了擦，半響沒開口，似乎是被她的問題給問到了。

“不是我。”他眉梢微動，搖了搖頭，回答了第二個問題，忽略了第一個。

“怎麽不是你？KIWI才給我告白，你就改了機票跟著來搗亂，還……還為老不尊……”王恬恬只道郭子衡是睜眼說瞎話的慣犯，所以根本不信他的話，見他不提接吻的事，她一直提也不好意思，半天憋出了個……為老不尊。

郭子衡微怔下……

原來，在王恬恬心中，他已經排到長輩那一堆兒去了。

“這就對了，如果有人追你，我就把你追回來。”他緩緩說道：“其他耍手段的事，我郭子衡不屑做。”可是這丫頭，這些年真的沒有人追，怎麽回事？這都讓郭子衡漸漸覺得她就該這樣無憂無慮，在自己不近不遠地地方，受他照拂，習慣成自然。直到KIWI轟轟烈烈的告白登場出現。

“你……”現在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是怎麽個滋味了，一向對郭子衡敬重有加，信任依賴的王恬恬，被他一句話回得啞言，怎麽說得好像是他跑來搗亂她的約會，強吻她還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事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又響亮的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這敲門聲沒帶停頓的，就跟催命一樣。

兩人均是一楞，這麽晚了，這樣急，會是誰？

有些傷感，後知後覺湧上心頭，卻無法讓田小蝶再落下一滴淚，大概太傷心的另外一種表現，就是平靜以待。

“張翊天，你還真是小看了我，”她淡淡地開口道：“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這些年，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不容易麽？你覺得自己受了傷，別人就不會麽？不過是讓你來喝酒見朋友，比起你之前在香港對我說的話，就可以扯平了？”

“你說你看見我和郭子衡在舞蹈教室的視頻，所以你覺得我表裏不一，你覺得我對不起你，你覺得我一邊拉著你又一邊去找郭子衡是麽？所以這一次回來，你才會這樣對我是麽？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你在香港那樣對我，我無話可說。”

“不然是怎樣？”張翊天的眉毛動了動，眼神中帶著無可奈何的笑意，他不期待她的回答，也許不過是這樣那樣的借口罷了，他一邊隨口問著，一邊彎腰從車裏拿出錢包，打火機，還有煙，然後關上車門，站在車旁看著她。

“不然是這樣好不好，”再無他人的停車場，田小蝶的聲音不大，卻能聽得一清二楚，平靜地就像紋絲不動的湖面，好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我一直以為自己力氣算大，有些費力氣的事都沖在最前面，覺得自己厲害得不行。”

“但是當年我被人拖進舞蹈教室，從頭摸到腳，我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一絲放抗的力氣都沒有，我才知道原來我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被人欺負了除了哭就是發抖。那人穿著郭子衡的球衣，戴著頭盔，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臉，可是我想我一輩子就記得那雙眼睛。幸好有老師巡查，那人跑掉了，不然我這一輩子肯定完了，當時的我誰也不敢說，直到後來出了監控視頻，裏面看得見郭子衡的球衣號碼和我，學校找了家長，是濤叔和我爸他們壓了下來，刪了視頻，郭子衡也認了這一樁，然後就變成了我們戀愛……你覺得這個版本好不好？是不是要比我和郭子衡在教室裏情不自禁要精彩得多？”

想埋在心裏，一輩子都不再提的事情，她就這麽語氣平淡，心平氣和地同他說了出來，有些事，你以為很難說出口，那是因為你要傾訴的對象，不是對的人。有些痛處，你覺得無法同人說，那是因為你還想在他面前，維持你的驕傲。

現在，她什麽都說了，因為她的直覺是應該告訴他，因為她在他前面，已經沒有什麽驕傲可言。說起來張翊天是演員，她又何嘗不是，把這一切都說出口，多年以來，一直壓在田小蝶心中從未讓人知道的這塊大石終於讓出縫隙，讓她喘息了一口氣。

可是，也僅僅讓她喘息了一口氣。

“翊天，我是不是等下再過來接你，我看她還有很多話要給你說呢。”一個清麗的女聲突然在停車場中響起，顯得有些刺耳。一個穿著精致的長發女人，顯然已經不遠處站了很久，默默地聽著田小蝶對張翊天說的那番話，然後打斷了他們。

田小蝶回頭望去，呵……是之前那個在電梯門口和張翊天擁抱的女人。她想起來了，張翊天喝了酒，他不能開車，所以這個女人接他來了，然後還聽到她這樣一番不願再對其他人提起的自白。

這個女人……果然……是他的女朋友？

她又轉身看了一眼張翊天，剛剛從車內拿物件，又關上車門站在一邊，看樣子也是在等這個女人罷了，不過在等這個女人的時間中，抽出了這麽一點點給她。

“我說完了，不耽誤你們。”田小蝶笑了起來，她想要在這停車場消失，卻連挪動一小步的力氣都沒有。

“你家在哪裏？反正我也要送翊天，也可以送你。”那女人似乎對她並不陌生，反而口氣熟稔的很。

田小蝶怔怔看了她一會兒，也覺得她眼熟起來，不是上次在電梯見過，而是其他地方。她擡手拍了拍額頭，尷尬地笑道：“瞧我這記性，我的畫板還在裏面呢，還得回去拿。順便也還想再多喝幾杯，你們先走，不用管我。”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離開。

不知為何，田小蝶想起了在美國的時候，KIWI給她說起自己每次去找恬恬，卻不願主動相認，想等她來認出自己，可是卻一直等不到時，他默了良久，對她說我是不是好好笑。

對啊，我也好好笑。田小蝶心裏念道。

看著田小蝶離開的背影，那女子又才緩緩開口道：“翊天，你喝了不少吧，我送你回去。”語氣卻沒有剛剛那麽肯定，帶著一點試探的意味，眼前的張翊天一臉陰沈，寒若冰霜的樣子，讓她心裏陡然生出一絲畏怯。

“你怎麽來了？小陸呢？我不是叫他來接我？”張翊天看著眼前這個女人，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

“小陸今晚有聚會也喝了酒，就打電話來讓我幫忙。”那女人朝他走了幾步，卻發現他神情不好，於是又停下。

張翊天根本已經聽不見對面那個女人說了什麽……空白的腦海慢慢地……慢慢地被田小蝶的影子占滿，當年那個穿著芭蕾舞裙在他面前轉圈的的女生……還有視頻中的那些畫面……十年的時間，一段往事，田小蝶三言兩語說了出來，讓張翊天站在原地，緩了良久，才慢慢地反應過來。

這個版本，好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站在車子旁邊一動不動，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眼神冷得像是要殺人一般，呼吸也變得急促梗塞起來，太陽穴上青筋暴起，手握成拳筋骨分明，猛然一拳打在車門上，聲響巨大，十分懾人。 那女子低低地驚呼了一聲，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張翊天，她怔了半響，卻不敢開口勸說。

張翊天的助理小陸，是她一直精心刻意去接近的人，和小陸成為朋友，就能掌握張翊天的很多行程，她一直努力地活在他的生活裏，努力地進去他的圈子，慢慢地接近他，和他成為朋友，到最後能訴說愛慕，她花了那麽多年時間，這個男人已經近在眼前。沒想到田小蝶卻突然殺了回來，怎麽能甘心。上次香港回來，小陸給她說田小蝶追去香港的事，只有逼得她出此下策，在田小蝶前面，用一種近乎女朋友的姿態出現。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和張翊天的交情，所以情急而來，卻只能看著他打開車門，長揚離去，她知道張翊天要去找誰，所以也便止了步，這麽多年的努力，換來他終於看到自己，以為可以得到他一絲眷顧，這樣的一點期許，戛然而止。 田小蝶幾句話，就能把這些努力瓦解。她擡手理了下頭發，可惜這精致的妝容，笑不出來。

再說這頭。

被郭子衡突然親了嘴，親得王恬恬七魂六魄全飛了，被嚇的，虛脫地在門後坐了半個小時，口幹舌燥，一片茫然。連後來和KIWI去漁人碼頭，都魂不守舍的樣子，耳朵裏好像有鉆進了一只小蜜蜂嗚嗚嗚地飛著，根本聽不見別人說話，只有郭子衡親她的前的那一聲嘆息。

他是喜歡我……還是發瘋……想起郭子衡伸手托著她的腦袋，低頭對她的嘴唇吸呀吸呀，王恬恬撫上自己的嘴就一陣雞皮疙瘩直哆嗦，果然這事不能深想，不能細想，她寧願信他是突然口渴了……

臺灣回來後，王恬恬就對郭子衡避而不見，只要有他的地方都繞道而走，只要他可能會出現的場合就她就推脫不去，問題是郭子衡也不找她，親了她又不說清楚就走人，這算什麽？王恬恬就這麽矛盾又糾結地度日如年。第一次接吻，不是她想象中的甜蜜幸福，沒有激動人心，反而是讓她的生活突然之間，兵荒馬亂。

拜他所賜，王恬恬再也不做那個情節奇怪又冗長的夢，而是換了一個簡單粗暴的夢境，繼續天天上演，有時候醒來都是大汗泠泠，開始還有一些畫面和臺詞，寫著她名字的101和深情的告白，到最後演變成就是接吻，一上來就接吻，不問東西。先是蜻蜓點水一樣的親親，然後纏綿悱惻的深吻，最後和一個男人抱在一起在床上滾來滾來，吸呀吸呀，啃呀啃呀，親來親去的，根本喘不上氣。

可是她在夢中從從來不睜開，不看那個男人的臉，也不想知道他是誰。

就這樣日以繼夜地連續夢見幾天後，她終於下了好大的決心，使了好大的力氣，睜開眼還是想看一看他是誰，結果就真的醒了，眼前除了天花板就是天花板，王恬恬心裏有些空空的，有些悵然所失，夢中的感覺太真實，都抱來滾來滾去親了一臉口水，醒來卻還是空蕩蕩的臥室，側旁無人。

耳邊有些濕潤，她伸手一摸，枕頭被她口水打濕了。

“我煩啊……”一直覺得自己心能容事，生活無憂的王恬恬，終於嘗到了心頭煩這三個字，煩來胸悶氣短食之無味的滋味。

這樣的心煩意亂，也讓她和KIWI的約會一拖再拖，每次她都以工作借口推掉，不想再沒解決心頭這樁事上，又添KIWI的事，豈不是亂上加亂？

直到KIWI打電話來第三次約她，王恬恬才覺得自己不應該再逃避了。之前，她是被郭子衡突然奪走了初吻慌了一下陣腳，不知怎麽辦所以就先回避他起來。可是王恬恬本身並不喜歡拖泥帶水，如果要和KIWI後顧無憂地去約會，那她必須要找郭子衡說清楚，要說初中的桃花是被他斬的，說不定這些年的桃花都是他給她半路截了。

這次王恬恬約郭子衡，顯得很正式，是通過萬芳預約的，說的好聽是來談上次發布會的一些預算超支的問題，幫她預約的萬芳當然知道這些什麽預算超支都是交給下面公關部和財務部門在打理，不過看預約人是王恬恬，那就格外處理了，畢竟王恬恬和郭家什麽關系，她也知道，於是就正常程序替她報給了郭子衡。

不過卻沒想到，郭子衡沒應下這事，只好又轉達給王恬恬說不行，郭總時間排滿了。

“你把預算超支的報表給我，我抽空幫你交給財務部。”萬芳一邊打著電腦，一邊給王恬恬通著電話：“……本來這些事也找不到郭總這裏。哦對了，你和那個KIWI怎麽樣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個101是他弄得，太帶勁兒了，你沒淪陷？”她瞅著也沒什麽人，就又小聲地多問了句。

王恬恬在電話這頭，聽她這麽問，只有幹巴巴地笑兩聲，說有機會見面再詳談吧。可是要怎麽說，和萬芳說你老板奪走我的初吻？不要說和萬芳說，就連田小蝶，郭子璇她都沒說。

郭子衡是小蝶姐的初戀，這就不用再提，她說不出口。

這麽多年她和郭子璇對郭子衡的態度就是統一戰線，哥哥就是哥哥，不是親哥哥也當成親哥哥了，所以，對郭子璇，她也說不出口。

萬芳電話剛掛，郭子衡的電話就來了。王恬恬怔了怔，手指滑開。

“恬恬，等下我去公司接你下班。”聽筒那頭傳來一些細細碎碎收拾文件，還有關電腦的聲音。

王恬恬拿著電話，半天沒有回答，聽著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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