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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道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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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 尉遲承成的身體震了一下。

宋簡擦了擦溢落的眼淚,不明所以道:“她還有你會保護她,對不對?你武功那麽強, 有你在,至少誰也不能欺負她。”

尉遲承成卻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一樣,向後退了一步。

……

據說女帝生病了, 要閉門休養。丞相因為她身邊伺候的女官沒有照顧好女帝,將整個宮殿上上下下更換了一遍人員。

而阿簡一直沒有消息傳來。

這幾日,為了想要知道阿簡的消息,安義努力打聽女帝身邊的情況,卻一直沒有得到什麽有價值的訊息——那畢竟是天子寢宮, 隨意窺視, 很容易被扣上居心叵測的帽子。他便只好一邊留意, 一邊先四處打聽武備庫的地址, 還真的打聽到了。

於是兩人一合計, 決定先去武備庫看看,便在一日休沐日時,一起找了過去。

只見武備庫果然已經閑置了許久, 野草無人清理、灌木樹木就更不曾修剪,野蠻生長, 擋住了不少陽光, 顯得院落昏暗。人員稀少不說,氛圍也極其松散, 幾乎瞧不見年輕的太監,最小的留守人員,也已有三四十歲了。

名義上管理武備庫的大太監同時兼任著其他部門的一把手,整日忙得腳不沾地, 幾乎把武備庫忘到了腦後,如今真正主事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太監,姓胡。

安義和桑高找來的時候,那中年太監正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雙手環抱著自己,仿佛感覺很冷一般,呆呆的看著天空。

仿佛行將就木。

孤僻、寂靜、甚至有些淒涼。

一副毫無前途的模樣。

見狀,安義和桑高在門外都有些遲疑,不知道這裏的人是在混吃等死,還是真的懷才不遇。

這時,那胡太監突然動了。他轉眼望了過來,瞇了瞇眼睛,放下了環抱著自己的雙手,坐起身來,將手按在了躺椅的扶手上,顯出了幾分威勢。

他拖長了聲音,音色低沈的揚聲道:“你們兩個小家夥是哪裏來的?要找誰有什麽事?”

見狀,就這麽掉頭離開未免不妥,安義和桑高對視了一眼,桑高先開口道:“我是禦膳房的燒火太監。我想進入武備庫習武。”

聞言,胡太監有些意外的蹙了蹙眉頭,那已有些渾濁的雙眼看向了他身後的安義道:“他呢?”

桑高道:“他只是陪我來的,他是要去內書房的。”

“內書房?”胡太監不鹹不淡道:“怎麽,強調這一點,是怕我把他硬留下來麽?”

“不是……”

但還沒等桑高解釋,胡太監又籲了口氣道:“算了,如今本來也沒幾個看得上武備庫的了,不想來才是正常。反倒是你,為何想進入武備庫習武?咱們這兒倒也不怕別人笑話,可謂是毫無前途。”

桑高道:“我不為前途。”

“那你為了什麽?”

“我想還債。”

“還債?你欠了誰的債?”胡太監挑了挑眉毛,“你是個賭鬼?”

桑高搖了搖頭,認真道:“我欠了一個女孩子的債。”

聞言,胡太監的神色緩和了些許,卻又有些古怪道:“你可知我們凈身之人,不管付出再多,在女子身上恐怕都不會得到什麽回報?”

“我沒想過那麽多,我只是想有能力,在以後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夠保護她。”

“所以,你習武是為了女人?”

桑高沒有反駁道:“我想讓我自己更有用一些,這樣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然而他說完,胡太監卻沒有接話。

他又躺了下去,靠在躺椅裏似乎在思考,又好像是放空的入定了。

桑高和安義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回應,就在安義準備開口試探一下胡太監是不是忘記這裏還站著兩個大活人的時候,胡太監忽然道:“習武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桑高回道:“我知道。”

“更何況,如今武備庫也已經不招人了,我縱然收你,也只能是以個人名義收你,你卻也不能算是武備庫的人,今後想走武備太監的路,也是走不了的。跟著我,是沒有什麽前途和出路的。”

“我知道。”

“還有,你若入了武備庫,我作為教習,傳你武藝便是分內之事,可你若是要單獨拜我為師,卻是要做一場拜師儀式。我已經多年沒有收過徒弟了,這給師父的束修,你可準備的起麽?”

見一點好處都沒有還得倒貼錢,安義就覺得這人怕不是騙子,他不禁皺起了眉頭,想要拽著桑高離開,可少年比他年紀大,身形也高大一些,硬是沒有拉動。

“你怎麽知道他能當師父?”安義不禁小聲勸道:“我們又不曾見過他的身手,萬一只是個虛張聲勢的騙子呢?”

他話音剛落,院落中的胡太監便冷哼了一聲。他從頭上拔下木簪,仿佛只是隨手一扔,那木簪便精準無誤的直入安義腳邊的青石地面,宛若刀切豆腐一般,在青石板上鑿出了蛛網般的裂紋。

安義頓時瞪大了眼睛,不說話了。桑高連忙道:“先生莫氣,束修之事,自當勉力而為。”

他聲音輕柔,聽來舒心悅耳,胡太監也知安義的懷疑合乎常理,倒也沒有再追究,只是淡淡道:“那你要知道,入我門下,需得簽訂生死契。今後我要打便打,要罵便罵,你不許有半句怨言。”

桑高想了想,懇切道:“打罵都可,只是命卻不能給您。有人曾舍命救我,所以我已經決定,要將性命托付給那人了。”

想起當時若不是阿簡沖鋒在前,悍不畏死的反擊,他們未必後來能夠反殺,安義便不由得也點了點頭——她豁出性命不要的保護他們,他們也只能性命相托,才能回報一二。

胡太監卻搖了搖頭:“那我收你有何用處?”

桑高沈默了下去,見狀,安義忽然道:“不知道大太監您當年是怎麽進的武備庫?”

胡太監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

安義也不退縮,繼續道:“我聽說武備庫在巔峰時期,是天子最信任的親軍,不僅是心腹重寵,甚至有傑出的大太監,可以外出統率一軍,為陛下征戰四方。”

胡太監對於武備庫當年的輝煌,自然比安義一個外人更清楚,但也更明白如今的武備庫,在丞相的壓制下,絕沒有再起之機。既然如此,懷念過往又有什麽好處?

他冷淡道:“那又如何?”

安義道:“您知道桑高說的,他所欠的女孩子是誰嗎?”

“誰?”

“她是在陛下身邊伺候的貼身侍女。”

聞言,胡太監頓時瞪大了眼睛,然後下意識便狂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小鬼,真是撒謊也不打草稿!兩個禦膳房的燒火小太監,也敢說自己認得陛下身邊的貼身侍女?”

但他笑著笑著,見桑高和安義都平靜的看著他,神色沒有絲毫動搖,那嘲諷的笑聲不自覺便慢慢斂住了。

胡太監頓時心生驚疑的想:難不成,這兩人真的和陛下身邊的人有所聯系?

若是想的更深一點,或許,是陛下在努力向著後宮中,所有可能存在的保皇力量在接觸?

這兩個小太監,也許是打著拜師的名義,實際上是聽從陛下的秘密指令,來與武備庫重建聯系的!

他不禁面無表情道:“你們真的認識陛下身邊的人?”

安義毫不遲疑道:“是。”

胡太監沈默了下去。

到他這個年紀,熱血差不多早已冷卻,什麽練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的豪情意氣,都在多年的冷遇中消磨殆盡了。見識到了幾任帝王的身不由己,宛若浮萍般轉眼消逝的命運,他早已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能鬥倒丞相的日子,如今思考的最多的,還是如何平安的過完這一輩子,以及盡可能的安排提攜好幾個後輩。

倒不是說他沒有氣節,對皇室不忠,只是實在看不見希望。

前幾任皇帝要麽就是根本沒想到武備庫,要麽就是根本沒能力聯絡到他,以至於他一直就是一個旁觀者,既不能,也無力插手。

若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有這樣的想法,又有這樣的手段,雖然聽說是位體弱多病的幼年女帝,但恐怕比前幾任更加有能力。胡太監不禁有些心神搖曳的想,以他這把老骨頭,沒準還能活到皇帝陛下振臂一呼,他與幾十精銳力挽狂瀾的時候。

說到底,皇帝縱然弱勢,卻依然是大義所在,即便一時暗弱,也依然是大部分人下意識的選擇。暗君與弱臣,就像是一捧圍著灰燼的柴火,若灰燼自身不能覆燃,柴火便只能繼續沈默,但只要有火光閃現,柴火便隨時願意為之繼續燃燒。

但……他終究不敢僅憑兩個小太監的空口無憑,就交付身家性命。

過了好一會兒,那胡太監終於看向了桑高,也不說答不答應道:“今日子時,你不妨先來試試,看你究竟能不能熬住習武的辛苦。”

桑高當即拜道:“多謝師父!”

“先別忙著叫我師父,”胡太監卻搖了搖手,“等你真的下定決心習武之後,我還要再考驗你,等你通過了再喊不遲。”

……

“尉遲叔?”聽見後門傳來了敲門聲,一位一襲道姑打扮,美麗驚人的女子打開門後,瞧見來人,有些驚訝的微微瞪大了眼睛道:“你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尉遲承成一襲黑衣,站在門外,他透過面具靜靜的凝視著女子,默然了很久後,才聲音低啞的問道:“你養母可在?”

聞言,女子遲疑道:“他……”

她苦笑道:“他在,可是他未必願意見你。”

這雲天道觀的觀主,與尉遲承成、宋江城都頗有淵源,但也與如今的滇王太妃是至交好友,當年宋江城在朝堂上排除異己,因政見不合,不顧滇王對他有引薦之恩,將其驅趕出京,落藩至雲滇那偏遠荒蠻之地,滇王太妃隨子就藩,卻因身體嬌弱,水土不服,很快就去世了。自那時起,雲天道觀的觀主便幾乎與宋江城和尉遲承成斷了來往,為數不多的交流,也都是觀主的養女宋如晦出面。

宋如晦是宋江城同父異母的妹妹,她的親生母親又算是宋江城的養母,將他從小撫育長大,憑借著這份情分,他雖然和道觀觀主關系不睦,多年來卻一直頗為照顧宋如晦。

尉遲承成的戀慕之人,也恰好是宋如晦的親生母親,因此對她也向來寬待。

她雖然看似只是一介無權無勢的道姑,背後卻站著當朝天下最有權勢的兩個男人,按理來說無人敢對她造次,可因為那出眾的美貌,總會引來不少狂蜂浪蝶,因此對外,宋如晦都會帶上面紗。

尉遲承成和宋江城都不喜歡她帶著面紗——她繼承了死去的生母的美貌,尤其是眉眼處,若是蒙住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乍一眼望去幾能以假亂真。這反而會令人感到痛苦。

但他們也不喜歡她摘下面紗。因為她一旦摘下面紗,就能從她的輪廓裏,清晰看見她父親的影子。

那是令他們都深惡痛絕的男人。

因此,宋江城和尉遲承成雖然用權勢照拂著她,卻也很少來見她,關系也不算親近。

宋如晦的養父自從她長大以後,也從不肯將視線仔細落在她的臉上。

是的,雲天觀的觀主是宋如晦的養父,是個男人,但他向來以女性的身份示人,因而尉遲承成以“養母”代稱。

尉遲承成道:“他在就行。”

說完,男人便跨步邁了進去。

宋如晦也知道自己沒法攔住他——以尉遲承成的武功,這天下能有幾人可以阻攔在他面前?不僅寥寥無幾,其中也必然不包括自己,便幹脆讓開了道路。

進了門,沿著石徑小路走向院子,繞過一株金燦燦的銀杏,便見院落中擺放著一張棋盤,一個黑發披肩,眉眼秾艷的美人一襲道袍,正斜臥在棋盤左側的竹椅上,寬大的掌心裏握著一枚象棋棋子,看起來剛才似乎正在與宋如晦對弈象棋。

他脖頸修長,肩寬窄腰,輪廓秀挺,眉眼如畫,像是英氣的美麗女子,又像是陰柔的俊美男子,難辨雌雄。

他本在等宋如晦回來,但聽見聲響,在擡眼看見來人後,神色驟然冰寒,望著尉遲承成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厭煩之色。

他坐直了身體,將棋桌上的茶壺和茶杯遞給了快步走近的宋如晦拿走,心不在焉道:“這不是丞相大人跟前的大紅人,禦前指揮使大人麽?您不在丞相大人身前聽候吩咐,怎麽有空來我這裏?”

尉遲承成也不客氣,直接坐在了他對面的椅子裏,開口道:“我遇見了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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