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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劍不染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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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還是南華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晚。

她反反覆覆想著昨夜的談話,想到皇帝提到皇後的時候又愛又煩躁的覆雜情緒,心中不由萌生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南華,如果你突然知道鴻羲其實不愛你,還會願意為他守著嗎?”

“朕和皇後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說明白的。你若真想知道,哪天得空去椒房殿問她吧。”

再加上紫檀之前說過的話。鴻羲,皇帝和皇後,他們中間一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皇帝的眼神告訴她,他深愛著皇後,卻仍舊對皇後冷落不堪,難道鴻羲和皇後有什麽?

不會,絕對不會,她的鴻羲的眼中只有她一人,又如何會跟皇後搞到一起去?

她從床榻上遠遠看著睡在木質地板上的皇帝——皇帝似乎睡得很沈,精致的眉眼即使熟睡時分也沒完全舒展開,仿佛白天在朝堂之上的不順都積聚在這裏,煩悶而無力。

即便是皇帝,坐在這萬人之上的位子,仍舊有著更多的無可奈何和無能為力。其實皇帝,比他們活得辛苦多了。

如果他真的是害死鴻羲的真兇,又如何在她的面前睡得如此安穩?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終於透過窗縫照進安謐的閣樓中,直射在南華臉上。

南華整夜幾乎都在輾轉反側,夢中的鴻羲渾身浴血,正向著一個巨大的深淵掉落,她趴在懸崖頂上,奮力向他伸過手去,無論如何都抓不住他的手,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鴻羲!鴻羲!”

她立時從床上坐起,看到華麗的錦被和鐫刻細膩的梨花木床沿,驀然驚覺。

她迅速用寢衣袖擦了擦滿臉的淚痕,向皇帝的方向看去,卻見他早已起身,神色覆雜地看著她。

她心頭一緊,忙仔細擦了擦眼睛:“陛下見笑了。”

皇帝沈吟了一下,說道:“過兩日是鴻羲的三七。宮裏的規矩,即便是皇後也不能隨意出宮。你有想說給他的話就寫下來,我著人替你燒給他。”

不知不覺,距離鴻羲去世已經快二十一天了。

南華怔怔地望著皇帝,狠狠閉了一下眼睛,說道:“陛下,鴻羲的葬禮我都不曾參加,三七不過燒些紙錢,我對他......沒什麽可說的。”

皇帝聽罷只微微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從衣架上抓過外套迅速穿著。

南華知道伺候皇帝穿衣應該是媵妾的事,但是她的手卻緊緊抓著錦被的花邊,實在是拖不動。

皇帝卻也不是讓人伺候慣的樣子,自己動手速度很快,他一面快速穿著衣服,一面對南華道:“後宮有個明太妃,不常插手後宮的事。但是如果你必須見她,記得守好規矩。她的決定,只怕朕也很難反駁。”

“妾身記住了。多謝陛下提點。”南華說道。

接下來,南華就站在閣樓的小窗前看著皇帝在院落中練劍。

冷色調的金屬劍光就如同飛花般簌簌落地,驚起一群飛鳥。長劍在他手中,就如同賦予了生命一般自在游走,時而輕如鴻雁,時而驟如閃電,劍氣所碰之處,落葉紛飛。

黃鶯跟在她身邊,忍不住拍手道:“這是我第一次見陛下拿劍,真是......真是......”

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身後的紫檀忙補充道:“威風!”

“帥氣!”紫晶怔怔將目光釘在皇帝身上,目傾透著熾熱的光芒。

“不是不是!是霸氣!”黃鶯鄙視地看了紫檀一眼:“你不覺得咱們陛下才貌雙全嗎?”

幾個人就擠在著狹小的窗框之前激動地拌嘴。

曾幾何時南華也這樣日日清晨看著鴻羲在竹林中舞劍,早早沏好清新的果茶,在他偶然停頓歇息的時候恰到好處地遞上一條繡著翠綠柳葉的手帕,或者直接拿著帕子替他擦汗。那樣的歲月如此靜好,好到讓她日日都想將時間停滯在那一刻。

只是現如今......

她看著院落中舞劍從未停歇的皇帝,手藏在寬大的衣袖中,攥緊了自己的手帕。她的每一件衣服、手帕都會繡上柳葉的圖樣,甚至她的每一幅畫,每一首詩詞,末了題名處,也會畫上簡單的柳葉。

她如此喜愛柳樹無論何地都能生根發芽的頑強生命力,她時刻告誡自己,要學會適應任何環境,不論遇到任何困難,都要堅強地活下去。

“陛下每日早上都要練劍,以後你們看劍的機會很多。”金公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們身後,就連著南華都嚇了一跳,慌忙回過身來。

金公公見她們轉身,繼續說道:“各位女官,陛下的劍只練半個時辰,辰時還要早朝,你們這個時候不應該去餐廳準備一下嗎?禦膳房的早膳已經送來了。”

黃鶯這才覺得異常窘迫,忙道:“多謝金公公提點,我們這就去準備!”

一邊說著,一邊拉著紫檀、紫晶下樓去。

南華緊跟著下樓,和平日鴻羲在的時候一樣,在小廚房找到了各色果蔬,切了草莓和蜜桃,配上曬幹的山楂和陳皮,加入泡好的金駿眉中,端上了餐桌。

她走到院落裏再次看見皇帝的時候,他仍舊在練劍。

“陛下練劍的時候,從不歇息。”金公公見她楞楞地看著皇帝,開口道:“從前是和皇後一起練,皇後開始總是中途停歇,後來被陛下感染,也是一口氣練到底。”

“公公,陛下和皇後為何現在......”到底是南華憋不住,聽金公公提到皇後,忍不住問道。

“主子的事,奴才從不敢胡亂猜測。”金公公聽著南華的問話不由眉頭一皺,說道。

南華微微嘆了口氣:“陛下還要練很久嗎?”

金公公卻仿佛沒聽進去南華的問話,只道:“皇後的父親是近衛軍統領賦恂將軍,段統領殉職後,近衛軍也易主沁淑妃母家鄔將軍,”他嘴上說著,面上卻露著由衷的感嘆和擔憂:“如今皇後,是什麽都沒有了。”

南華的神色忽然頓住,近衛軍統領賦恂賦將軍,是四年前惑炎戰爭中除鴻羲和靈流外的頭號功臣,今年也僅僅五十歲,怎就讓位了呢?

“賦統領這是為何呢?”

金公公卻無奈搖了搖頭:“前廷的事,奴才勸婕妤不用問太多。”

南華還想再問,卻見皇帝已經止住了劍風,順手將劍鋒駐在地面,扶著劍柄劇烈地喘息著。這時在劍風之下紛飛的殘花落葉才緩緩落地。

只那一瞬,汗水自他緊束著的發髻處流下,晶瑩地掛於眉梢、睫毛和臉頰,經春日暖陽一照,令原本俊逸的五官更加立體。仿佛這春日的一切良辰美景在這樣的男子面前都驟然失色,他就如一潭靜水,微風輕拂的瞬間才簡單泛起漣漪,漣漪過後,依舊清姿卓然,足不沾塵。

短暫休息片刻,皇帝才擡起頭來,驀然對上南華的眼睛,瞳孔與瞳孔相互觸碰的時候,南華的眼睛好似被什麽劇烈灼燒了一般,慌忙垂下眼來,上前遞上自己的手帕。

皇帝順手接過那個細心繡著精致柳葉的帕子,幽深犀利的眸子又似驚詫又似懷念,半晌他笑了:“多謝婕妤。”

南華卻被這一句謝弄得不知所措,下意識地看向金公公,卻見金公公沖她點著頭,才試探性地說道:“陛下的衣服濕了,要換一件嗎?”

皇帝此時卻並不想說話,徑直走進屋,上了二樓。倒是金公公慌忙從身邊侍從手上拿過一身新的中衣塞給南華,向她使了個眼色。

南華忙拿著衣服追上樓去。

攬月閣精致奢華的閣樓上,皇帝並不怎麽想說話,只是沈默地接過南華遞來的衣服,指著她身後說道:“轉過去。”

南華臉突然如火燒一般,慌忙轉過身去。

她聽著皇帝在自己身後迅速地換著衣服,忍不住問道:“陛下練劍為何中途不歇息呢?強行透支體力,對陛下的身子不好。”

皇帝換著中衣的手顯然頓住,半晌,才說道:“戰場上,沒人管你是不是體力透支。”

南華忽然不知該說什麽,只好沈默下去。

戰場上,沒人管你是不是體力不支。而自她認識鴻羲,鴻羲練劍,卻從來沒有苛求過自己,仿佛練武對他而言只是強身健體一般,不曾如皇帝這般專註認真。

武學一途,其勢紛華,博大精深,南華並不懂得,然而聽此言心中卻又有一絲疑問飄過,難道真的是這幾年朝中太平,鴻羲早已將戰場的殘酷拋之腦後,武藝退化了嗎?畢竟在嫁入段府的日子裏,她再沒聽說過鴻羲和誰較量過武藝。

宮中奴婢口中所謂“段統領和靈大人武藝不相上下”的話,大約真的是曾經吧。

直到今日她眼見皇帝練劍的狀態,方知其實鴻羲這些年,似乎真的沒有在武藝上用過心。

想到這裏,她不禁用力搖了搖頭,就算鴻羲真的在這幾年裏荒廢了武藝,難道昔年的功夫都是白練的嗎?精修細練的招式難道會忘嗎?

總之,鴻羲殉職,絕不是因為“武藝退步”這樣蹩腳的理由。

皇帝很快換好了中衣,又伸手去拿外套來穿,他一面穿著一面說道:“一會兒朕上朝後,你就去椒房殿參加早禮吧,畢竟你是宮中妃嬪,規矩不能不守。如果誤了時辰,就說是朕走得晚,皇後不會為難你。”

“是,妾身知道。”南華忙應道。

皇帝點了點頭,說話的時候已經將衣物穿戴整齊,這時才說道:“去用早膳吧。”

皇帝瞳孔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忽然碎裂,不由皺了皺眉,道:“在宮裏,你需自稱‘臣妾’,不是‘妾身’,一定要記住。”

“是。”南華慌忙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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