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二十三年過去。

今年已經五十六的沈誠保養得還算可以，頭上只有零星的花白頭發，外表看起來才四十多,瞧著就是個積威深重的帥大叔。

特別是當他穿上那身量身裁制的軍裝時,更是讓人一眼就看出這是一位功績深厚的將軍。

他也確實已經晉級到將軍銜。

去年才剛被任命的呢。

當時的影片照片都被他好好地珍藏起來,除了自家老婆子,誰都不給碰,連兩個子女都不行。

“你在看什麽喵？”

門口傳來妻子開始變老的嗓音，沈誠收回看向窗外的沈靜目光，轉過頭來,臉上已然掛上寵溺的微笑：“沒什麽，就是想你了。”

“油嘴滑舌喵。”

貓貓嗔了沈誠一眼,親自推著裝載著醫療用具的推車進來,幫著沈誠進行例行的檢查身體。

她今年也有四十九了。

一個已然不再年輕的年紀。

人到中年的貓貓瞧著比以前要成熟很多,她的外貌也隨著的增長年齡在慢慢變老，如今看著就跟沈誠一樣，保養得還算可以，但依舊能被人一眼看穿年紀。

知道這位滿身藥香味的美人已然不再年輕。

在貓貓低頭給沈誠紮針輸液的時候，沈誠瞇著有點老花眼的雙眼，近距離打量著她那頭依舊濃密的卷發。

半晌,蹦出一句：“你有白頭發了。”

這話貓貓可不愛聽,她擡起頭，送給沈誠一個大白眼：“也不瞧瞧我都幾歲了，有根白頭發不是很正常的嗎？還有得著你提喵。”

“哈哈哈……可不管你幾歲，這個口癖還是改不了，真可愛。”

沈誠呵呵笑起來。

上了年紀的他性格依舊嚴肅，但在妻子面前變得愛笑了許多。

似乎是想更多地把一張笑臉留給妻子,而非總是那一張嚴肅的臭臉。

夫妻多年，兩人間培養出的默契非常人所能理解，貓貓自然懂得沈誠的用意，所以一見他笑，她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只是那笑容中，多少帶點酸澀。

不過貓貓隱藏得好（她自認為的），沒被沈誠發現她的神情異樣，給他紮好針後，她也不急著走，就隨手搬張凳子在他病床邊坐下。

然後單手托腮靠在床沿，琥珀色的眼眸專註地盯著那一點點滴落的點滴：“等你輸完這瓶液，我帶你出去走走吧喵。”

“好……”沈誠應聲，聲音卻有些低弱。

貓貓不出意外地發現他歪頭靠在床頭上，眼睛半閉半睜，昏昏欲睡。

這藥裏帶著點安眠成分，打完都會犯困。

漸漸地，沈誠徹底睡著了。

貓貓又坐了一會兒，想起自己晚點還有一臺手術要做，這才起身將沈誠扶著躺下，再給他蓋上被子，然後轉身離開去忙碌。

這一走，就是三個多小時過去。

等她得空再來的時候，沈誠不僅點滴打完，人醒了，天也黑了。

還沒走進門，敏銳的嗅覺就告訴貓貓病房裏還有其他人，不過是熟悉的氣味，所以不會引發她的敏感神經。

推開門，果然瞧見了自家閨女跟兒子都坐在他們老父親的病床前，哄著他吃飯。

瞧見兒女們，貓貓一時有些恍惚。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

轉眼間，還是兩顆小團團的橘子跟煤球兒，就已經長成兩個成熟可靠的大人了。

他們一個像父親，英姿颯爽，一個像母親，俊朗陽光，都是一等一的好樣貌，且兩個孩子都不像他們的學渣母親，而是隨了他們爹，有顆聰明的小腦袋瓜。

就連沒妹妹那麽聰明的橘子，也在四年前順利地考上了國防大學，只等今年畢業，就直接入伍參軍。

他說想當一名空軍。

然而此時，未來的空軍，正幼稚地跟他媽告他爸的狀：“媽，我爸不好好吃飯！”

不怕死的橘子無視了他爸在背後的死亡瞪眼，旁邊的煤球兒捂嘴偷笑，顯然看戲看得很歡樂。

聽見丈夫不肯好好吃飯，貓貓瞪了他一眼：“飯怎麽能不好好吃，都多大人了還耍小孩子脾氣，能不能讓我省點心喵？”

在外威風凜凜的沈將軍面對妻子時卻顯得有點小委屈，他說：“我想等你過來再一起吃。”

原來他是擔心妻子忙於工作，以至於忘記了吃飯。

貓貓聞言一楞，隨即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下來，她來到沈誠病床邊，牽起他一只紮滿了針孔的大手，落在自己一邊臉頰上，蹭了蹭。

“還跟以前那麽愛撒嬌呢。”

沈誠含笑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摸了摸妻子的小腦袋。

父母的溫情畫面兄妹倆早已看習慣了，他們習以為常地撇開視線，還暗暗翻了個白眼。

明明他們是貓，卻總是被逼著吃狗糧。

就離譜。

在妻子的陪伴下沈誠總算是願意好好吃飯，飯後，即便天色已經黑了，貓貓還是履行諾言，用輪椅推著沈誠出去散步。

夜裏的醫院沒有白天那麽熱鬧，卻依舊有很多人。

貓貓到現在都怕生又膽小，為了不碰上太多陌生人，她幹脆推著沈誠往僻靜的地方走去。

兩人來到了一處小道上，慢慢散著步。

沒有人說話。

他們都在享受著這一刻，來自於彼此的陪伴。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誠突然擡手摁住貓貓推著輪椅的手，低聲道：“時間到了，我們回去吧。”

貓貓步伐一頓。

“……好喵。”嗓音微啞。

回到病房，子女們都在，還有些沈家的親故，連帶著臨清竹也位列其中。

貓貓跟臨清竹對上了眼，笑了笑。

“你還是這麽年輕喵。”

“我們都一樣。”臨清竹展開玉竹扇笑笑，往後退開了一步，好讓貓貓能順利將沈誠推進病房內。

沈家親故，臨清竹，橘子煤球兒都輪流進來陪著沈誠說了一小會兒話，說完就出去，有人在踏出病房門的時候忍不住悄悄抹了一下眼淚。

從始至終，貓貓都安靜地陪伴在沈誠身邊。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也就只剩下她跟沈誠了。

“喵……喵喵……”

沈誠躺在病床上，呼吸逐漸地虛弱起來，連聲音都變得極其沙啞，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一樣。

“我在這裏喵。”

貓貓緊張地握緊沈誠的大手。

沈誠翻手握住她，很用力，可貓貓沒能感受到多大的力道，就只是被虛握著而已。

“你變回來吧。”沈誠雙目緊緊地凝視在貓貓的臉上：“我想……再一次看看你……真實的模樣。”

“喵嗚……”

貓貓嗚咽一聲，解開了身上的幻術。

頓時，上了年紀，卻風韻猶存的美人消失，取而代之的依舊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她眉眼間甚至還帶著點長不大的稚氣。

一如沈誠記憶中，兩人初識的模樣。

“我已經老了。”沈誠顫抖地擡起手，輕輕撫摸過妻子年輕貌美的臉頰，嗓音越發虛弱：“你依舊年輕，還擁有著漫長的壽命。”

“嗚……”

貓貓咬著嘴唇，到底還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她邊哭，邊用手背抹著眼淚，跟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道歉：“對不起，明明說好要忍住的，可是我……可是我忍不住喵。”

“沒事沒事，忍不住就不忍了，是我該道歉才對，明明知道忍耐有多難受，還讓你強忍著。”

沈誠抱著埋頭在自己懷裏痛哭的貓貓，掌心一下一下溫柔地順著她背上的毛毛。

不知道什麽時候，病床前的小姑娘，已然變成了病床上的小橘貓。

橘貓依戀地依偎在老人懷裏，難過地聽著他最後對自己的交代。

“以後，我不在了，剩下你一個人，要好好活下去，得活得快快樂樂地，每天小魚幹不要吃超量，一頓兩根就好，我給你準備了很多，足夠你吃上兩三年了，天冷了記得加件衣服……”

絮絮叨叨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

不知道在那一刻，突然就中斷了。

連帶著那起伏的胸膛，也漸漸地停止了，身下溫熱的身軀在一點點變涼，連帶著他身上的貓貓也開始漸漸顫抖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悲傷還是寒冷。

沈誠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

而在他去世後，他的妻子苗醫生就留下一封辭職信，然後消失不見。

只有兩人的子女知道消失的母親在哪裏。

她就呆在他們自小長大的那個家裏，安靜地蹲在她與父親那個房間的大衣櫃上，整天不吃不喝，也不動不語，就這麽團成一顆灰暗的橘色毛球，像是死了一樣地窩在那。

煤球兒甚至恐慌過。

害怕在父親死後，沒了精氣神的母親也會隨之而去，然而殘酷的現實是，身為九命貓妖，且已經修煉出第五條尾巴的貓貓沒那麽容易死。

她就算再這麽過上一百年也能活得好好的。

可對於沒了沈誠的貓貓而言，她真的能接受得了未來無盡孤獨的日子嗎？

不可能的。

貓貓睜開眼，被蒙了一層灰的琥珀色雙眸在空寂的屋內掃視一圈，又頹廢地閉上，對什麽都了無生趣。

在痛苦中，她遺忘了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這種睜眼就是一片漆黑的日子過了多久。

直到某一天的夜裏，一雙從黑暗中探出的大手輕柔地抱起她，姿勢熟練地將她摟在懷裏，給她順了順那身因為長期不打理，而變得亂糟糟的毛發。

嘆息聲從頭頂傳來：“傻貓貓，我才離開了幾天，怎麽這麽不會愛惜自己？”

“喵嗚……”

貓貓懵懂地擡眼，琥珀色的貓眼對上了一雙沈靜漆黑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對她展露一抹熟悉的笑容，溫聲道：“我來接你了，喵喵。”

貓眼中熄滅的光芒，似乎一下子就被點亮了。

“沈誠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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