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琳菁也不追問，只靜靜地坐在板凳上，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若梅緩緩扭過頭，盯著破敗的屋頂，眼神空茫，思緒也不知道飛到什麽地方去了，就這樣靜默了一炷香的時間，沙啞的聲音才在這間小屋裏響起。

“小姐嫁到洛家時，雖是為妾，但因為是夫人做主納進洛府的良妾，日子過得還算舒心。小姐善良又賢惠，夫人離世之後，她把老爺和少爺都照顧得很好，那些年，老爺和小姐的感情與日俱增，本以為，小姐以後的生活，會一直平安順遂。可惜老爺將章氏娶進門以後，一切都變了。章氏驕縱霸道，看不得小姐受寵，背著老爺和老夫人，沒少欺負小姐，得知小姐有孕之後，更是變本加厲，手段層出不窮。小姐心情抑郁，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奴婢心裏著急，卻沒有辦法，直到有一天，老爺把奴婢叫了出去…… ”

說到這裏，若梅麻木的目光終於有了變化，一瞬間湧起的恨意濃烈到坐在一旁的洛琳菁都能深刻的感受到。

洛琳菁眸光微閃，洛成奉？難道他才是殺死母親的元兇？那他藏得倒是夠深的。即使殺母兇手有可能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洛琳菁心中也沒有一絲波瀾，她對洛成奉沒有感情，也沒有期許，自然不會失望也不會痛苦，她今天坐在這裏，需要的只是一個真相而已。

洛琳菁的內心很平靜，若梅卻正好相反，那些痛苦不堪，令她悔恨不已的記憶一點點湧上心頭，如一團烈火燒灼著她的心，呼吸急促得亂了節奏，若梅猛地咳了起來，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氣窒息一般。

洛琳菁眉頭微蹙，點了若梅胸前的幾處穴道，又從藥箱裏拿了一顆潤肺止咳的藥丸塞到她嘴裏，折騰了一番，若梅才漸漸止住了咳嗽。

待氣息平順下來，若梅的情緒也終於緩和了一些，繼續說道：“老爺說章氏之所以如此刁難虐待小姐，是因為身為正室，她還未生下嫡子之前，妾室便先懷上了孩子，對她來說，只莫大的侮辱。只要讓章氏先生下孩子，以後她便不會再為難小姐了。老爺給了奴婢一包藥，讓奴婢偷偷地給小姐服下，到時小姐腹中的孩子就會流掉，小姐以後就能過上安生日子。”

“小姐非常看重肚子裏的孩子，每日早晚都要對著肚子說話，若是和小姐說實話，讓她放棄這個孩子，小姐絕對不會答應。那時小姐已經有孕七個月了，奴婢鬼迷心竅，想著沒了這個孩子能換來以後的安生日子也不錯，等過幾年身體調理好了，小姐喜歡孩子還可以再生。奴婢把藥下在了小姐每日都要喝的參茶裏，藥服下去之後只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小姐就開始腹痛起來。奴婢萬萬沒想到，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裏，不僅府醫不曾過來看診，就連其他大夫也找不到一個！小姐拼死生下孩子之後，就一直出血不止！好不容易熬到府醫來了，小姐卻已經……”

若梅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洛琳菁安靜地聽著，後面的話已經不需要說，她基本可以推斷出當年的情形了。

讓母親流產這件事，應該是洛成奉和章氏一起商量出來的結果。

對於洛成奉來說，他已經有了嫡長子，章氏以後也會給他生養更多的孩子，一個庶子對他來說，並沒有那麽重要，他貪戀母親的美色與柔情，只想留住美人，孩子沒了就沒了，他根本不在乎。可惜他到底還是小看了章氏，沒想到章氏手段如此狠辣，直接扣住了府醫，耽誤了救治的時間，生生要了母親的性命。

這件事祖母一開始應該並不知情，如果她早就知曉，肯定提前避開，不至於當日才匆忙離府，恐怕是母親腹痛之後，她派嬤嬤前去查看，預料到了將要發生的事情，權衡利弊之下，決定犧牲母親，才匆匆離去。

難怪洛成奉這些年來，對她不聞不問，小時候看她的眼神總帶著厭惡與怒氣，原來在他心裏，該死的人一直都是她。洛琳菁冷笑了一聲，洛成奉不怪自己，也不敢去怪章氏這個始作俑者，卻將所有的怨氣和怒火，對準一個孱弱無辜的嬰兒！這個男人簡直可笑至極，卑鄙至極，懦弱至極！

洛府這些人，除了大哥，就沒一個好東西。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若梅哭著哭著，忽然擡起手，枯骨一般的手掌狠狠地砸在床板上，就連老爺也不叫了，直呼洛成奉的名字，沙啞的聲音嘶吼道：“都怪奴婢愚蠢，竟相信了洛成奉的鬼話，不然小姐也不會死！！”

若梅怎能不恨，小姐離世之後，她曾跑到洛成奉面前，告訴他小姐之所以會血崩，全都是因為章氏攔住了府醫，才導致小姐得不到醫治，大出血而亡。哪想到洛成奉非但沒有替小姐討回公道，還責怪她下藥過量，將小姐的死全數推到她的身上！

直到那一刻她才終於醒悟，這一切根本就是洛成奉和章氏布下的局，她做了別人手裏的棋子，殺人的刀！她知道自己繼續留在洛府，等待她的，只有死，或許是“意外”，或許是“病逝”，洛成奉和章氏想要殺她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般容易。

她跑出洛府之後，也不敢回家，一直在皇城附近流浪，好在老天待她不薄，在她快餓死的時候，讓她遇到了向哥。

這些年來，她一直被悔恨和自責折磨，每天一閉眼，就會看到小姐渾身是血地躺在床上，目光冰冷又絕望，她就那麽看著她，仿佛在問：為什麽？

她日不能安夜不能寐，好幾次都恨不得去死。若不是舍不得向哥和小暖，她也不願茍活到現在！

若梅本就有肺病，動不動就會咳嗽，此刻情緒激動起來，更是克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面對一臉死氣形容枯槁的婦人，洛琳菁心情很是覆雜，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冰冷的指尖觸摸到手腕，若梅一怔，心中激動不已，小小姐肯給她把脈！若梅一把抓住洛琳菁的衣袖，眼含期望地看著她的眼睛，仿佛透過洛琳菁再看某個人。

她喘著粗氣，艱難地問道：“奴婢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小小姐，您能原諒奴婢嗎？”

“不能。”洛琳菁收回手，冷漠地回道：“你對不起的人，是我母親，你想求原諒，等你到了地下，親自和她說吧。”

若梅除了肺癆之外，還因長期營養不良加上郁結於心，驚懼不寧，心臟、肝臟都有不小的損傷，她的身體早已千瘡百孔破敗不堪，即使洛琳菁願意給她用世間最好的藥，也是命不久矣。

當然，洛琳菁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系統商城裏的藥，或許能夠治好若梅，但她是不會為若梅換取藥劑的。不管若梅的初衷是什麽，奪走母親性命的毒藥，是她親手下的，也是她端到母親面前，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喝下去。

母親的死，若梅也是兇手之一，她不會為了救這種人，而動用系統的力量。

洛琳菁的聲音和她的答案一樣，冰冷又絕情，若梅身子一僵，仿佛身體的力量瞬間被抽空，她頹然地倒在床上，臉上的神情似哭又似在笑，“也好，也好……”

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洛琳菁不願在屋裏多待，轉身走出了這件充滿藥味的小屋。

小姑娘坐在父親那間小屋的門檻上，單手托著腮幫，時不時地看向對面的屋子，聽著屋內傳來的一陣急過一陣的咳嗽聲，一張小臉皺成了包子。

好不容易看到洛琳菁走出了屋外，小姑娘連忙跳了起來，迎上前去，急道：“姐姐，我母親怎麽樣了？”

在小姑娘期盼又忐忑的目光下，洛琳菁仍是實話實說道：“沈屙宿疾病入膏肓，我無能為力。”

小姑娘呆呆地看著洛琳菁，眼眶立刻紅了，淚珠奪眶而出，小嘴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卻沒有發出一點哭聲。

叮，收到來自向暖50點魅力值，20點信仰值。

洛琳菁一怔，即使沒能給她娘看好病，這孩子也依舊對她心存感激嗎？

就連一直沒有說話的系統也忍不住說道：這小孩心性倒是不錯。

洛琳菁的心被這一顆顆眼淚泡軟了，指腹輕輕滑過小姑娘的臉頰，將眼淚抹掉，柔聲勸道：“好了，別想太多，你爹爹的傷必須三天換一次藥，三日後，你到仁心藥鋪找方靈恩方大夫，他會過來給你爹換藥的。”

小姑娘連忙拉開洛琳菁的手，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幹凈洛琳菁手上沾染的淚水，又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乖巧地回道：“謝謝姐姐。”

洛琳菁拍拍她的腦袋，說道：“行了，去照顧你爹娘吧，我走了。”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院子裏黑漆漆的，小姑娘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竟然如此失禮，忙叫道：“姐姐，天晚了，吃過晚飯再走吧，我這就去做飯！”

“不必了。”洛琳菁擺擺手，頭也不回的出了小院，小女孩追出院外，夜色中只能看到一匹疾馳而去的駿馬和一道飄逸出塵的背影。

……

洛琳菁回到洛府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三刻了，白日裏急著配藥，中午她就沒吃什麽，又忙了一個下午，她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原本預想著回到家就能吃上熱飯熱菜了，但等她走近小院時，才發現院內沒有點燈，整個小院安靜得可怕。

洛琳菁的心忽然狂跳起來，一股莫名的恐慌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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