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間裏陷入了迷之安靜，每個人頭上都頂著一個大大的問號，臉上的神情又是震驚又是好笑。這姑娘皮膚水嫩，雙眸清亮，還梳著未出閣女子的發式，怎麽看年紀都不滿雙十，“長者”二字從她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怪異。

這些人之中，或許只有殷綏知道是怎麽回事。她本就不情不願，卻硬是要端出長輩的風範，故作大方地把自己看中的藥草送了出去，結果人家還不領情，可不得把她氣壞了嘛。殷綏輕咳一聲，壓下嘴角的笑意。

方靈恩被那一聲“長者”驚得張大了嘴巴，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他這算是被個小丫頭占便宜了嗎？

說來也奇怪，若是別的小姑娘敢當著他的面說什麽“長者賜不可辭”，他早就將人好好教訓一頓了，然而面對這女子絕色傾城的臉龐，清澈冷傲的眼睛，他卻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吞吐不能，教訓人的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真是怪了！

無桐也不動聲色，暗暗打量著女子，一開始她只是被女子的絕美姿容所吸引，多看了兩眼，等發現她身邊站的人居然是翼王殷綏的時候，便隱隱猜到了女子的身份。畢竟無憂不止一次在她耳邊叨念過賞荷宴上，那位洛家小姐是如何的美麗，如何的淡定，口舌如何犀利，又是如何的受翼王青睞。

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區區洛家庶女，怎麽敢在方靈恩面前自稱“長者”？

就在有些人開始竊竊私語，忍不住想要諷刺洛琳菁大言不慚的時候，一道威嚴的聲音從門口的位置傳來，“方靈恩！還不快謝過你師叔祖。”

眾人循聲望去，認出來人身份的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不是神醫門下一任掌門，現任禦醫院院首周川柏，周神醫嗎？！

方靈恩、眾人：“？！！！”

很多人都忍不住想要掏一掏耳朵，他們剛才聽到了什麽？師叔祖？！就這麽個小丫頭？！

眾人看向洛琳菁的目光瞬間就變了，驚訝、疑惑、敬畏、不可置信……

被無數視線掃射的洛琳菁倒是沒什麽驚慌無措的感覺，就是覺得……很囧。雖然按照輩分來說，方靈恩確實應該叫她一聲師叔祖，但她這個年紀，扣上師叔祖這樣的帽子，她的臉皮還是有點熱。

“師、師叔祖？”方靈恩覺得自己腦門上被雷狠狠劈了一下，不對，是劈了幾十下，眼前一陣陣發黑，師父一定是逗他的，對吧？這姑娘一看就比他小好幾歲，怎麽可能是他的師叔祖？！

然而，抗議的話還沒說出口，在他師父冷咻咻的目光註視下，方靈恩立馬慫了，哢吧哢吧轉著僵硬的腦袋，目光覆雜地看向洛琳菁，木木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多、謝、師、叔、祖。”

刺激有點太大，方靈恩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洛琳菁抽了抽嘴角，這場面實在尷尬，若她此刻回一個“乖”字，方靈恩會不會哭？

揉了揉鼻子，壓下心中湧動的惡趣味，洛琳菁努力保持著完美的高冷儀態，輕“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可惜，周川柏仿佛覺得眾人受到的驚嚇還不夠一般，他大步走到洛琳菁面前，認認真真地行了晚輩禮，又轉身看向跟在他身後一起走進屋內的仁心藥鋪掌櫃，嚴肅且鄭重地說道：“榮掌櫃，這位是我師叔，今後她若有什麽需要的藥材，你務必認真對待，全力尋找，若有何吩咐，也不可怠慢。”

榮掌櫃心中一震，連忙應道：“是。”原以為這小姑娘最多就是輩分高些罷了，如今看來，她在神醫門地位很是不凡。

榮掌櫃走到洛琳菁面前，鄭重其事地行了禮：“在下榮柒，仁心藥鋪管事，見過……”糾結了好一會，已經五十出頭的榮掌櫃才艱難地吐出“前輩”兩個字。

這次洛琳菁坦然許多，微微頷首，回道：“不必多禮。”

看她這駕輕就熟習以為常的模樣，殷綏忽然就釋懷了，在僚城時，他問她如何稱呼，卻只得了冷冷的“前輩”兩個字，他還以為洛琳菁討厭他呢，原來只是習慣使然。

殷綏暗忖，輩分太高，也不是什麽好事。

洛琳菁不知道殷綏的心理活動，不然她一定會告訴他，不，那時並沒有誤會，她確實不怎麽待見他。本來自己進山很方便的，莫名其妙要帶上一串拖油瓶，會高興才奇怪呢。

一下子成了眾人的焦點，洛琳菁也不想再待下去，臨走前看到小姑娘緊緊地護著那一小袋銀兩，消瘦的小臉上盡是茫然之色。洛琳菁心下一軟，走到小姑娘面前，低聲問道：“小丫頭，你母親得了什麽病？”

向暖今年也才十歲，雖然一直都很乖巧懂事，卻也不能完全理解大人的世界，就像現在，她知道給她銀子的好心姐姐，似乎是個很厲害的人物，但卻不明白到底厲害在哪？

她怯怯地後退了兩步，在大姐姐溫和的目光中，緩緩回道：“母親總是咳嗽，之前的大夫說是肺氣虛損不足，痰濁阻肺。”

肺癆？難怪多年未愈，洛琳菁繼續說道：“你家在哪？姐姐去給你母親看看病好嗎？”

小姑娘瞪大眼睛，眸光閃閃，忽然想到什麽，又垂下頭，吶吶低語道：“母親不願見外人，也不肯看大夫。”

肺病並非急癥，倒也不急在一時，病人若是不配合，再好的大夫也束手無策，洛琳菁揉了揉小姑娘宛若枯草般的頭發，柔聲說道：“別擔心，你母親的病或許有辦法治好，你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想好了就到藥鋪來留個口信。”

“謝謝姐姐……”頭頂上溫柔的拍撫，讓小姑娘眼睛一酸，蒙上了一層水霧，隨著她點頭的動作，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沿著小臉一路滾落。

洛琳菁一怔，慌忙伸出手，給她擦眼淚，沒想到不擦還好，眼淚竟越擦越多。家裏只有個皮實的弟弟，這樣軟軟的一碰就哭的小姑娘，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哄啊？洛琳菁下意識地看向殷綏。

宛若清泉的眼眸中，滿是求救的信號，面對惡狼鬣狗時也不見一絲慌亂的人，不過是幾滴眼淚，卻能讓她不知所措起來，她的心果然柔軟得不可思議。

食指和拇指不自覺地搓了搓，殷綏克制著想要揉一揉她頭頂的沖動，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讓她退後兩步。

他走到小女孩面前，低沈的嗓音並不溫柔，卻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別哭了。回去和你父母說，藥費的問題不用擔心，只需安心治病就好。”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飛快地看了殷綏一眼，伸出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連忙點頭應是。

小姑娘的眼淚總算是止住了，洛琳菁暗暗松了一口氣，給了殷綏一個“還是你厲害”的眼神。

殷綏哭笑不得，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這種事獲得她“崇拜”的目光。

小孩子哄好了，她也不想繼續留在這被人當猴看，洛琳菁朝周川柏伸了伸手，說道：“好了，藥給我吧，我還有事。”

“是。”周川柏立刻將一大包夜交藤交到洛琳菁手中。

顛了顛藥材的分量，洛琳菁有片刻的無語，周師侄為人也太實誠了吧，這一大包藥，夠殷綏吃幾個月了。

洛琳菁還在考慮，要不要讓周川柏分三分之一出來給她就好了，手上忽然一輕，藥已經被殷綏提在手裏了。

算了，反正是安神補氣的藥，殷綏吃不完還可以給小姨和大哥吃。想通之後，洛琳菁也不多說了，朝周川柏點了點頭，便向屋外走去。

周川柏立刻跟上，一路將洛琳菁和殷綏送了出去。師父都這樣了，身為徒弟的方靈恩怎敢怠慢，垂著頭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師父身後，像只小鵪鶉。

師叔祖，神醫門的前輩。洛、琳、菁，無桐在心中默默地咀嚼著這三個字。那雙漂亮的貓眸中，原本的興味和好奇一掃而空，只餘下深深的探究和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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