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悠然，莊子外的大片草地上，還沒完全散盡的白霧中，立起了三個靶子。

弓開如月，箭去似星，而靶上不留半絲痕跡。

“哈哈哈哈哈……”甘明琮笑得前俯後仰，相較而言，衛長淮就含蓄多了，抿著嘴硬是沒笑出聲。

林嘉若面不改色地又射了數十箭才收了手。

丫鬟們利索地在甘明琮面前放好了桌椅，熱騰騰的早膳陸續擺上。

“阿若，阿若，你是怎麽做到幾十年如一日地百發百不中？”甘明琮捧著肚子還在笑個不停。

林嘉若睨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哪有幾十年如一日？我習箭也不過五六年！”

“我第一次射就中了！”甘明琮搖頭晃腦地得意著。

衛長淮看不下去了，一腳踹過去：不會給人家女孩子留點面子嗎？

甘明琮立即跳起來躲開了，冷不防林嘉若從背後補了一腳，一時間，連著丫鬟們都笑了起來。

徐窈寧也笑了，挽起袖子，親手盛了一碗粥，放在甘明琮的座位前，滿臉慈愛地看著他。

甘明琮心裏“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那日放風箏時，衛長淮突然擠到他身邊說的那句話。

“你有沒有感覺到，徐娘子看你的眼神跟看女婿似的？”

忍不住偷覷了一眼對面的林嘉若，忽然臉上一熱，趕緊坐下，埋頭喝起粥來。

徐窈寧正站著，居高臨下地將他的小動作都收盡了眼裏，心裏更加欣慰，從前看甘明琮，總覺得缺了點什麽，現在看來，什麽都不缺了。

再看看自個兒女兒，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算了，還小……

說小也不小了，再過幾個月就十三歲了，林嘉蘭十三歲的時候都已經認定了顧瞻，可阿若呢？似乎心裏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兒女情長。

該找個機會和阿若談談了……

她想著，拿起了筷子——

“燕將軍和燕小將軍來了！”丫鬟提醒了一聲。

林嘉若擡頭望了過去，燕氏父子正從樹林中走出，看到她望過來，燕望西咧嘴一笑，顯出幾分孩子氣。

放風箏那天，她對燕望西說了那句話後，他的臉色就變得很古怪，然後丟下一句“你等等”，直接就跑了。

這都過了十天了，他才重新出現。

瞧那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難道是忘了？

不知為何，林嘉若竟覺得松了一口氣。

沒等她松懈下來，燕氏父子就到了跟前，燕懷一開口，瞬間驚掉了好幾雙筷子。

“燕望西說，他要向阿若求親！”燕懷往邊上挪開了兩步，表示和燕望西撇清關系。

甘明琮拍案而起，被衛長淮強行按了回去，面色鐵青地怒視著燕望西。

燕望西不無得意地沖他笑了笑，懶懶道：“我是要向大周的秦國公主求親！”

燕懷皺眉斥道：“那不還是阿若嗎？你要向阿若求親，也是先問過阿寧，你去問長安那些老頭子做什麽？”

燕望西翻了個白眼，道：“我求娶大周公主，是打算要歸順大周，不把自家那些老頑固搞定，怎麽好好求親？”

這是沒錯的。

要聯姻歸順，首要的確實是取得隴西貴族的支持；難得他思路這麽清晰，林嘉若簡直對他刮目相看。

原來他這些天不見蹤影，是去忙這些了啊……

似乎是察覺到了林嘉若的心思，燕望西扭過頭，對她洋洋自得地一笑。

“你是要以和親換取歸順？”徐窈寧面色沈沈地問。

“沒錯！”燕望西志得意滿地笑著。

徐窈寧冷笑一聲，道：“你是覺得林時生會同意，還是覺得我會同意？還是你覺得，有四十萬燕軍做後盾，就能對我們母女為所欲為了？”

燕懷急了：“阿寧，你別誤會，四十萬燕軍還不是他的呢！”

徐窈寧冷笑道：“就是他的又如何？林致之已經接掌了靖南軍，靖南軍和關中軍聯手，有任何和親的必要？”

甘明琮站了起來，冷笑道：“我手上的人雖然不多，護送娘子和阿若到隔壁代州還是綽綽有餘的！”

燕懷忙勸撫道：“阿寧，你別生氣，有我在呢！何至於此？”

燕望西笑著搖了搖頭，朝著林嘉若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道：“你們急什麽？不先問問阿若？”

眾目睽睽之下，林嘉若還是沒忍住瞪了他一眼，幹咳一聲，語氣平穩道：“這件事，是我同燕望西提起的——”

她只來得及說了這麽一句，就被徐窈寧拉進屋裏單獨聊聊了。

“兵不血刃地收覆隴西，這是最好、也是最快的辦法了！”林嘉若說。

徐窈寧都被氣笑了：“你爹都做到大周皇帝了，關中、江南盡在掌握，竟然還要你來操心隴西？”

林嘉若搖頭，道：“我是大周的公主，這也是我的職責所在！”

徐窈寧“呸”了一聲，道：“大周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公主！”

林嘉若無奈道：“娘，阿薇才七歲……”

徐窈寧煩躁得不行：“那也不用你……要不我去跟燕懷說——”

“娘！”林嘉若打斷了她。

徐窈寧抿了抿唇，終究一嘆。

燕懷當初如何從隴西起事，她是最清楚了，沒有隴西貴族的支持，燕懷不可能那麽快拿下隴右道和關內道，因而如今，隴西也不是燕氏父子說了算的。

要說服隴西貴族歸順大周，大周就必須給出足夠的誠意，例如把嫡出的公主嫁到隴西。

可是，她怎麽能接受？

“不行！我不管什麽職責不職責，你爹要雄圖霸業自己去掙，誰也不許犧牲我的女兒——”頓了一頓，徐窈寧看著她，不容拒絕，“你自己也不行！”

“如果是為了甘明琮呢？”林嘉若神色沈靜地問。

徐窈寧的臉色瞬間松了下來，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甘明琮一心抗戎，可只要他入關掌軍，就難免淪為爭權奪利的棋子，他就是因為如此，一直流浪關外，經年不得還鄉——”

她說著，眼中漸漸濕潤。

“嘉平元年秋，甘明琮臨陣倒戈，引蕭梁南下；十月初二，金陵城破，馮文通身死——”

“娘，我既然能做到，又怎麽忍心見甘明琮有家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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