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氣微涼，柳色染黃。

萬柳谷中屋舍樸素，景致卻很宜人。

“徐姑娘！”馮文通溫文有禮地朝她躬了躬身，擡頭時，笑意溫柔，眸光似水。

林嘉若只能尷尬地笑了笑。

到了萬柳谷後，馮文通順利地認了親，隨後就被作為貴客和她一起被閑置了起來。

而作為萬柳谷的弟子，大哥哥和師父都被支使得團團轉，每天只有臨睡前才得空來看看她。

她倒也能自得其樂，只是難免還是會被馮文通遇上。

她向馮文通點了點頭，說了一聲：“馮公子請便！”就打算離開了。

她既無意延續前世的仇，更無意延續前世的緣；更何況，要是讓大哥哥知道馮文通糾纏她，又要不高興了。

“等等！”馮文通在身後焦急喊道。

林嘉若轉過身，作端莊不可侵犯狀，問道：“馮公子究竟有何指教？男女授受不親，我和馮公子不能私下說太多話！”

馮文通楞了一楞，苦笑道：“這一路，林公子防我甚多，我實在是有許多話想同你說，一直沒能找到機會……”

林嘉若無奈問道：“你要說什麽？”

馮文通臉色糾結了一會兒，癡癡道：“你穿這件百蝶穿花的紅衫子真是好看……”

古怪感油然而生。

這不是第一次了。從初見馮文通開始，他的言行舉止時不時地就讓她覺得不對勁。

他善畫紅色的蝴蝶，他習蘇獻的字帖，他學明道先生的文章，還有時常讓她看到的那個角度，甚至他的容貌氣質，似乎都在模仿一個人。

而此刻他說的這一句，分明就是大哥哥曾經對她說過的！

或許馮文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模仿誰，但卻刻意地將這一切展示給她看，仿佛是早就知道她會對這些動容。

古怪！太古怪了！

娘說過，前世也是馮文通主動引誘她，莫非也是用這些手段？是巧合還是陰謀？

林嘉若臉色一沈，冷冷道：“馮公子失態了！”拂袖而去。

“阿若！”身後突如其來的一聲呼喚，令林嘉若僵在了原地。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在馮文通面前透露過真姓名。

“阿若……我知道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可我……可我怎麽能忘記你……”他的語氣聽起來痛苦而掙紮，實在引人動容。

林嘉若緩緩地轉過身，神色莫測地看著他：“你認得我？”

他深情楚楚地凝視著她，幾乎卑微地祈求道：“阿若，我有很多話，很多秘密，想單獨告訴你……”

林嘉若冷冷一笑，道：“你既然認得我，就該知道我是什麽身份，豈能與你單獨相處！”

凈植更貼近了她一步，擺出了可攻可守的姿態。

馮文通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早知道你已經忘了我，也早就料到你會不信我，可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或許我看起來，更像一個胡言亂語攀附當朝公主的瘋子……”

“阿若，你疑我也好，惱我也罷……前世今生，碧落黃泉，我只求再遇你一次……”

即便心中已有所準備，親耳聽到時，林嘉若仍舊震驚得不知所措。

“……那一年，玉泉山下，杏紅衫子，百蝶戲花……墻頭月下，是丫鬟白露解你我相思牽掛……而我終於金榜題名，迎你為妻，成就一段佳話……”

林嘉若沈默地聽著。

馮文通所言其實和娘說的沒有太多出入，只不過他說得更動聽些，那麽後來呢？後來那些還能怎麽美化？

“……你我夫妻恩愛，琴瑟和諧，孰料一朝變天，西北蕭梁揮兵而來——”

“凈植退下！”林嘉若一聲厲喝打斷了馮文通。

但見她身邊唯一的侍女退下後，馮文通大喜過望，情不自禁向她邁近一步——

“站住！”林嘉若低聲喝道，目光冰冷，“你就站在那裏，把話說完！”

馮文通緊張得抖了抖臉皮。

明明是同一個人，前世今生，居然差別那麽大，曾經那樣嬌怯婉約的林嘉若，竟能一個眼神就叫他渾身一顫。

果然做了公主就不一樣了嗎？

想到這裏，他心頭一陣火熱。

“……大梁都城南遷，我們也跟隨南下……豈料甘明琮突然叛變，引逆賊蕭梁攻破江南……”

“甘明琮是哪一年叛變的？”林嘉若突然問道，神色怔怔。

馮文通目光閃爍：“嘉平元年秋，甘明琮臨陣倒戈，引蕭梁南下；十月初二，金陵城破。”

“後來呢？”她輕聲問。

“蕭梁賊人，慕你美貌，殺夫奪妻，致你我陰陽分隔……”馮文通閉上了雙眼，似乎不能承受回憶之痛。

“我死在蕭梁刀下後，再睜眼，回到了五年前……”他睜開了雙眼，依舊癡癡凝望。

林嘉若蒼白著臉，睜大了眼睛，不知在想什麽，忽然之間，便落了淚，整顆心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那些娘死後的事，那些最後的結局，原來是這樣……

嘉平元年，是她身死的那年，是願之身死的那年，也是她娘身死的那年。

他們死後，甘明琮叛了蕭隸，引大哥哥南下，破金陵新都，殺馮文通——

原來他們，終究是為她報仇了……

馮文通見她落淚，只當她信了自己所說的話，心中一松，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

“阿若，我沒想到重生一世，會和前世差別那麽大，岳丈大人登基為帝，你也成了秦國公主，可我還是那個我……”

他慢慢地將手撫上她的肩頭，見她沒有反抗，更一寸一寸地靠近——

“阿若，你告訴我，前生，我失去了你，今世，還能尋得回嗎？”

手掌顫抖著撫上她的臉，輕輕擡起她的下巴——

“我還想看你穿百蝶戲花的紅衫子，想與你一同窗下臨蘇獻的字帖，想娶你為妻，想擁你吻你……”

林嘉若心神一收，目光一斂，正要將他推開——

突然，一陣疾風襲來，馮文通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我不是說過，不許凈植離你半步嗎？”咬牙切齒、冷極怒極的聲音仿佛被隔在了耳外，她看著他，只覺得想哭。

原來前世的她也不是完全沒人在意，至少還有他為她報仇了。

林致之暴怒未止，還想再訓斥兩句，那姑娘突然撲進他懷裏，委委屈屈地喊了一聲“大哥哥”，就哭了起來。

萬柳谷中，花前樹下，只剩驚慌輕哄、相依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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