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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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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的人三三兩兩就地解散。最先撤的是小茶和男友,他們的房間在一樓,走前又是笑臉相迎的樣子,不忘叮囑明天一起去白塔寺游玩。

緊跟著是周禮,他似乎是想再留一會兒的,但看到那位言小姐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始終湊近了某人同她說小話,還是選擇先行回房。再而後是沈嗣音,等她結束對話,客廳裏哪還有周禮的人影,自己也就沒有非留下不可的必要。她一走,便只剩程讓和言曉螢了。

場子清靜,言曉螢一把拉住想要起身的程讓,道:“程老師!緊急情況,談一談。”

程讓被她神神秘秘地拉到了二樓的陽臺,神情淡淡,像是有些不高興,“要談什麽事?我很傳統,不要拉拉扯扯。”

言曉螢沒聽出他意有所指,聞言即刻松開了他的衣袖,站在絕對禮貌的距離直抒來意:“那個周禮,你的朋友我的前老板,他什麽情況?房事不合?哈?”聲音壓得很低,唯恐被當事人聽去。

程讓看著言曉螢飛快甩手,氣得一噎,心裏更加郁悶,涼涼地道:“這我怎麽知道?男人跟女人不同,我們關系再好,也不會說這種事。”

言曉螢憂心忡忡地沈默幾秒,擡手拿手背碰了碰程讓的胳膊,商量道:“那......那你晚上去找他談談心?”

程讓又好氣又好笑,甚至“哈哈”笑了兩聲:“我有自己的房間不呆,大晚上讓我去周禮的房間找他談心?妹妹,你是怎麽想的?”連帶著這聲“妹妹”,都像在笑話她天真幼稚。

他看著言曉螢眉間擰起的疙瘩,無聲地嘆氣。他是旁觀者清,當然知道對於周禮的初戀是何許人也,言曉螢是一清二楚的,就因為那句不知真假但殺傷力足夠大的“房事不合”,舍近求遠,寧願繞著彎子去挖不太熟的那一方的傷口,也不問更加親近的沈嗣音一句,可謂親疏分明了。

言曉螢仔細想想,也覺得自己的要求略顯奇葩,放棄道:“唉,算了吧,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程讓被她真情實感的沮喪逗笑了,哄道:“橫豎我們兩邊都把人帶到了,要怎麽辦,都有他們本人做決定,你何必操這麽大的心。即便不能撮合成功,也不會少你一塊肉,怎麽瞧著要丟掉半條命似的?”

言曉螢呵呵:不成功便成仁,A計劃崩盤,可不是丟掉半條命麽。

可這又不能說。

主臥。沈嗣音又在床上推起了箱子。

從第一個關卡開始,每一張地圖每一條路線她都記得清清楚楚,近乎機械地通關。直到打通最後的第十二關,屏幕一暗,由小箱子組成的巨大的“Congratulations”自上而下落到屏幕正中,四周飄下亮片和彩帶。

她突然覺得一陣空虛,不由地去想,要是我們之間也像是推箱子那該多好,有足夠多的時間,有無數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一次失敗了也還可以有下一次。只要他在,只要我在。

可畢竟不是啊,我還有機會嗎?應該怎麽做呢?

正在她發楞時,主臥附帶的浴室門被“唰——”地推開,言曉螢身穿寬松的睡衣褲,裹挾著一陣水汽,拿毛巾擦著頭發走了出來。她用毛巾帽把頭發裹起,敷完水乳後徑自從行李箱裏取出工具,將一大塊黑色絨布撲在地上,四角用石頭(也許是水晶?)壓住,厚厚的一副塔羅牌放在正中。

沈嗣音知道她是要給客人做線上占蔔了,乖覺地坐在床上不出聲,不去幹擾她。她也不想再玩游戲,幹脆拿起手機,想刷一刷近來繪畫藝術類博主的新訊息,想不到剛點亮屏幕,最先跳出了一條微信信息。

[ZL請求成為您的好友]

沈嗣音甚至不必去看這個名字,單單看作為頭像的照片,就能認出他的身份。她的心像是口被驟然敲響的梵鐘,發出嗡嗡的老舊回音,顫動不止。

她記得這張照片。

那時候,她已經被老太太領養了一段時間,對這個新的家也有了一些了解。老太太名叫沈晚雲,一個人住在遠離市區的福利院附近的“城堡”裏,總是收拾得體面氣派,待她格外和氣憐愛。她總以為她是孤孤單單沒有孩子,所以才對自己這個小孩子極盡地愛護。後來才發現不是。

她不僅有先生有兒子,還有一個孫子,卻出於某些緣故,自己獨居在此。甚至,她原來也並不總是和氣的,至少對於這個暫住的親孫子,她冷淡輕慢,愛答不理。

當年的周禮十四五歲,更是不愛說話的年紀,每每祖孫兩人身處一室,除卻問幾句學習成績上的場面話,雙方具是沈默,連空氣都逼仄沈悶。但原諒沈嗣音不敢打破,她那時只是個十歲的小女孩,敏感怯懦,滿懷獲得解救的感激,卻尚未洗去寄人籬下的拘束。好在若非必要,當事二人很少相處,也許彼此都不喜歡這樣的氣氛。

沈晚雲的住處從未有過“親人”的踏足,來的都是多年的好友,一來二去,沈嗣音也都認識了。其中有一位姓莫的奶奶,分明也是六十往上的年紀,卻步履穩健,精力旺盛,據說曾經是位自由攝影師,即便年紀大了,也常常背著相機拍個不停。

她很愛沈嗣音,說她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小天使,常常給她帶小禮物,要她做自己的小模特。

她們在拍照時,沈晚雲就坐在一邊看,這時候的她既柔軟又和藹,連風都是流動而清新的。是的,全然不必沈嗣音去暗自揣測,沈晚雲的態度鮮明無比、毫不遮攔——她喜愛沈嗣音更多於自己親生的孩子,多得多得多。

沈嗣音性格內向,對鏡頭有些怵,手腳都不知怎麽擺,她就笑著對好友莫旬說:“你不要總讓她看鏡頭嘛,讓她坐在草地上看樹看天看遠方,都行,我就覺得不看鏡頭的照片更有意境。”

這一天,照樣是莫旬來沈晚雲處陪她說話,聊過一陣後對旁邊的沈嗣音說:“我最近在研究怎麽做老照片,棕黃棕黃的調子,很好看。像音音這麽漂亮的卷發,本身就像外國洋娃娃似的,肯定很適合。”

對於別人對沈嗣音的讚美,沈晚雲一向坦然收下,她心情頗好,喝著茶說:“行了,哪次不讓你拍了。照片洗出來給我一份就行,我都要給我們音音留著的。”

唯獨這一次和往常不同,她們在花園裏沒拍幾張,周禮也不知從哪裏而來,正從草坪上走過。他沒有目不回視地徑自離開,也許是待客的禮貌使然,他在旁邊駐足了,向沈晚雲問下午好,又對莫旬問候了一聲“莫老師”。

果然他一來,沈晚雲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淺淡了下去,視線轉開,擺出眼不見心不煩的姿態。

莫旬對於他們祖孫間的糾葛,想必比沈嗣音要了解得多,她的視線悄悄看向多年的老友,又看向眼前這個挺拔沈默的少年,對哪一邊都有不忍。終於開口建議似的道:“好久沒見到阿禮,都長成這麽高的帥小夥了。既然都來了,就一起拍張照吧,你看看,音音和阿禮穿的衣服顏色,是不是正好搭配?”最後一句,是征求沈晚雲的意見。

沈嗣音只覺得周禮灼灼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自己像是被獵人盯上的羸弱的小獸,僵立在原地。

那邊,沈晚雲默默良久,最終輕嘲似的淡淡開口道:“你是拍照的,何必來問我呢?只要你高興,被你拍的人自己同意,我有什麽可反對的。”

沈嗣音不敢不同意,她正在想周禮也許並不願意時,耳邊響起草地的沙沙聲,周禮竟舉步往自己這裏走來,站到了自己的側後方。他們第一次站得這樣近,才發覺周禮比自己高許多,影子籠罩下來,有一種隱隱的壓迫感。

莫旬在盡力地調動氣氛,讓他們再站近些。

沈嗣音僵硬成一塊小石碑,周禮倒不拘謹,又向她貼近了一步,甚至伸出左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像是個愛護妹妹的大哥哥。

他沒有像童話故事裏的惡毒繼母和壞姐姐,他沒有故意掐她以示威壓,他甚至沒有使勁,只是輕輕地搭著她。可她卻從這羽毛似的接觸中,感受到無聲的控訴、倔強、與委屈。若彼此易地而處,自己會有多少憋屈?周禮想必也不會少。

而此時此刻,為了博取一點關註,周禮卻寧願委曲求全,和自己這個分走祖母關懷與寵愛的小偷強盜合影。

是,她在面對周禮時顯得膽怯,多少有一層身份的原因,像野貓和家貓,私生子和正牌少爺,自己總歸是不占理的、名不正言不順的一方。

沈嗣音已經無暇顧及照片有沒有拍,是何時拍的了,她覺得自己快要碎了,小小的軀殼,被呼嘯而來的愧疚與負罪感碾碎了。她到最後也沒能知道那張照片拍的如何,但她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沈嗣音的手指虛虛地在少年的頭像上方撫動了幾下,按下了同意鍵。

[您和LZ已經成為好友,可以開始聊天了~]

沈嗣音很想和他說說話,但一時百感交集,不知說什麽才好。她又打開表情包,想發一張“晚安”的表情過去,可又想,整個晚上都沒有一句交談,現在卻發一句晚安,那算什麽意思呢?幹脆退出了微信,關機準備就寢。

床前,言曉螢和客戶的溝通也已經結束了,收拾了工具包爬到床上。她執意認為花花今晚在周禮那裏受了委屈,為了不刺激她,故意提也不提周禮,和她憧憬了一下明天的白塔寺之行,又提供了拍被子哄睡服務。

她連言語試探都很謹慎,更沒想過要去她的夢裏,她發誓。

可事實就是,她一閉眼,恍恍惚惚,人已身處在沈嗣音的夢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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