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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關燈
窗戶關得嚴實, 溫度隨著交替著的呼吸逐漸升高。

家入硝子撐開眼皮,慢吞吞坐了起來。

在肌膚分開的瞬間,伏黑甚爾突然睜開了眼,他用那種有些冰冷的眼神註視著硝子。

家入硝子半坐在床上也垂著眼看他。甚爾的眼神沒有聚焦, 是有些瘆人的幽綠色, 但沒看幾秒那股冷意又褪去, 他重新合上眼。

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停的,硝子什麽也沒察覺到。

屋內那盞小燈一直沒關,小燈下搖晃的影子將整個房間填滿。

腰窩上的汗淌下浸入褶皺的床單,昨晚的雨聲和風聲掩蓋住了所有不堪的聲音, 例如粘稠的水聲, 或是相撞的悶響。

其實他覺得那聽起來更像是戲劇裏,滂沱暴雨中,充斥著陰影的瀕死嗚咽。

家入硝子赤腳走到窗邊,他看著玻璃上自己有些茫然的臉, 窗沿的水滴向下滑,把模糊的表情揉開。

在他垂下頭的時候後頸又傳來刺痛,硝子擡手摸了一把, 是一個已經結痂的咬痕,應該是治療後的某個時候又被咬了一口。

不過沒關系, 他想,反轉術式意外的好用。

家入硝子從地上的衣物裏翻出昨天讓同學帶的煙, 很沒公德心的在不通風的室內點燃。

他盤腿坐在窗邊, 將煙灰缸放在手邊,身下墊著不知是誰的衣服。

硝子仰頭看著太陽一點一點將黑幕驅逐。

起初那抹光不如煙上的星星點點, 後來立場倒轉, 屋外變得璀璨, 他隔著這一扇小窗,將柱狀的沈屙抖落在煙灰缸裏。

在看見五條悟和夏油傑的時候,家入硝子很想回高專。

五條悟提起庵歌姬的時候,他想起了那個小姑娘抓著自己大罵自己兩個同學是人渣的樣子。

抱著伏黑甚爾的時候,很奇異的,他什麽也沒想。

這是正確的。

因為這是一個你不會給予善意,不會給予青睞,即使直視他的死亡也可以無動於衷的人。

這麽想著,家入硝子將煙摁在煙灰缸裏,站了起來。

他重新爬回床上那個自己的位置,擡手抱住熱源,直到完全貼合。

“你醒了嗎,甚爾?”他聽著心跳聲,仰起頭,向上挪動著和垂著脖子神色不明的男人交換了一個充滿煙草味道的吻。

他在裏面嘗到了一點濕漉漉的血腥味。

硝子蹭了蹭甚爾的臉,陳述道:“我餓了。”

伏黑甚爾被指使得沒脾氣,被迫起床。

地上的襯衣不太能穿得出去,好在伏黑甚爾不是個會在意這些事情的人,套上褲子後他打了個哈欠,走出了臥室。

五條悟和夏油傑起得要早很多。

五條悟早上起來的時候,腦子還是懵懵的。

他被夏油傑按著洗了個冷水臉,在覺得自己真的是為家入硝子付出了太多的同時,偷偷開口說。

“傑,我覺得很不對勁。”

夏油傑正叼著皮繩,雙手向後束起頭發,側頭看他,用眼神詢問:怎麽?

“有種……讓我想想該怎麽描述。”五條有些苦惱的捏著自己下巴,好看的眉頭也皺起來,“你知道他這個人一向沒什麽參與感的,沒錯吧,不管是出任務還是其他什麽事情,硝子一向像個旁觀者。”

“他根本不會叫我們來,並且在你提出喝酒的時候就該讓我們滾回高專,是這個意思嗎?”

五條悟狂點頭。

“硝子咒力的循環速度比以前快上幾倍,像是隨時都在無意識運轉,尤其是頭部。”白發的咒術師回憶了一下,問,“傑,你有感覺到硝子有一種……二元對立的傾向嗎?”

“這詞匯真不像你平時會說的,我以為你會說得更落地一點,比如……”

“一根筋的偏激?”

夏油傑紮好頭發,嘆了口氣:“沈浸在某種特殊狀態中的思維死角吧,或許是。”

其實他們都大概能明白這種感覺。

五條悟在幼年還沒辦法好好控制六眼的時期也會這樣,看什麽都覺得枯燥、煩悶,眼睛的不適讓他變得敏感,陰晴不定。

夏油傑則更直接,每一次吞噬咒靈都會積攢一定地情緒壓力,他只是將這股壓力轉化為使命感而已。

“之前你說一直覺得伏黑甚爾很眼熟……”

“對,後來我想起來了。”五條悟有些咬牙切齒,“我小時候見過他,在五條家。”

“不愧是五條的小少爺啊。”一個有些喑啞的聲音插入這場談話。

五條悟轉過頭,伏黑甚爾靠在門邊,耷拉著眼皮沒什麽精神地看著他:“這記憶力真不錯。”

他的襯衣皺皺巴巴,扣子亂扣了兩顆,完全擋不住身上那些糟糕的痕跡。

“所以我去問了一下認識的人。”五條悟只是看了一眼就掠過了,繼續對自己的同伴說,“禪院甚爾,自己跑出禪院家後在外混蕩,幾年前賣給禪院一個半大的孩子,訛詐了一筆錢後又消失了。”

伏黑甚爾點點頭:“這麽看來我還真有良心。”

“要說我這輩子見到的人渣,你能排上前三。”

甚爾笑了一聲:“前三不會都站在這個房間了吧?”

盡管五條悟在說垃圾話這方面著實天賦異稟,但好歹伏黑甚爾是個真正從垃圾堆裏爬出來的人。一時之間竟然還能噴上幾個回合。

“所以。”夏油傑突然想到了什麽,打斷他們無意義的對話,“硝子找冥小姐是……”

“應該沒錯。”五條悟的重點被成功拽了回來,他呼出一口氣,點點頭。

三個人在不大的房間裏誰也沒說話,直到伏黑甚爾有些不耐煩地用指節敲了敲門框:“我說,要團建可不可以換個地方?不要妨礙人洗澡。”

五條悟嘁了一聲:“怎麽,我們在這兒你洗不了嗎?你這種人還會有羞恥心這個東西?”

夏油傑覺得五條悟的確心情不太好,放在平時他不會突然和不怎麽熟的人嗆上。

“也不是不行。”伏黑甚爾不緊不慢地開始脫衣服,他毫不羞赧露出自己勁瘦腰線,甚至還饒有興致地走近了兩步,“給錢嗎,不僅給看還給摸。”

夏油傑架著罵罵咧咧的五條悟走了。

伏黑甚爾嗤笑一聲,走進浴室。

雖然兩個人留宿地目的是判斷家入硝子的現狀,但在見到硝子前,他們就離開了。

“就這麽放著硝子不管嗎?”五條問。

夏油傑罕見地沒有給出確切地答覆,他其實覺得“放著不管”這個說法並不準確,家入硝子有很清晰的,他自己的打算。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夏油避開了街邊的小水溝,順手把旁邊的人也拽開,說,“他調查了伏黑甚爾,冥小姐的情報很準,硝子可能比你知道的要更清楚。”

“我不是指這個。”

“其他的我們就更插不了手了。”夏油傑嘆了口氣,“除非他自己開口。”

雨後的東京幹凈得出奇,柔軟的陽光坦落在每個人的眉眼,給皺著眉的咒術師染上了一抹悲天憫人的氣息。

“只要他自己開口。”

***

伏黑甚爾提著袋子回去的時候沒在臥室看到家入硝子。

他挑了挑眉,將快要涼掉的熟食隨便擱在桌上後就開始滿屋子找人。

被強化後的五感在找人這一方面頗有效果,沒幾分鐘他就在壁櫥裏把人逮到。

這是伏黑甚爾第一次確切的認識到埃爾梅羅二世所說的【生物最原始的渴望被放大到接近反轉】是個什麽意思。

家入硝子在看見甚爾的時候意識有些昏昏沈沈的。

他環手圈著膝蓋,長腿有些委屈的折在一起,懷裏還抱著一件不怎麽幹凈的舊襯衫,衣物堆積著把他包裹起來,喉嚨發出類似動物受傷時的低喘。

甚爾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額頭,確認不燙也不涼之後挽起袖子,硝子側躺在壁櫥裏,盯著他手臂轉動時虬勁的肌肉線條。

“伸手。”他說。

家入硝子照做了。甚爾彎下腰,一手勾著後腰一手攬過膝彎把人抱起來,為了保持平衡,硝子伸手摟住他脖子,湊近了聞了聞。

家入硝子看起來的確是處於極限饑餓狀態,看見什麽都想咬,他四肢沒什麽力氣,咬人倒是相當用力,像是抱著直接撕下來一塊肉的打算。

甚爾懶得去管那點痛感,先把人抱去浴室簡單沖洗了一下,再把人帶去了客廳。

嗅到食物的味道後,硝子在甚爾將他放下來後自覺地端坐在桌前。

他們的早飯是沒什麽營養的飯團和味增湯,硝子很安靜地把空蕩蕩的肚子填滿,他大概吃了三人份的量,然後擡起眼開始四處尋找。

“他們回去了。”伏黑甚爾按著脖子說。

硝子一楞,像是第一次看見身邊還坐著個人:“我知道。”

他猶豫了下,咬著下唇皺起眉:“昨天我想,如果只是我自己察覺不到的,在思維和行動上潛移默化一樣的影響,不至於讓時鐘塔判斷為‘失控’,但是……”

“但是?”

“但是我大概能體會到那種感覺了。”

家入硝子掀起衣服下擺,他看著自己流暢的肌肉線條和白凈的肌膚,之前的所有痕跡都在反轉術式後被抹平,和伏黑甚爾脖子上滲著血的斑駁印記形成鮮明對比。

硝子擡手,指尖在自己身上四處按了按,力道像是要把自己戳出個洞才甘心。

“很空,但是我不知道是哪裏空,或許是胸腔,或許是胃,是一種缺少了什麽東西後陷入煩躁的狀態,那種煩躁會讓人變得有些發暈。”

甚爾問:“吃飽之後呢?”

“吃飽之後開始可以思考。”硝子幹巴巴地看著桌上的熟食,說,“就是有點難吃。”

伏黑甚爾不聽他的抱怨,把雜物全扔進袋子裏,一邊收拾一邊問:“那還想做嗎?”

“想。”

“但是我不知道你現在算不算清醒。”甚爾笑起來,“為了防止你事後想起來氣到想違約,我覺得不行。”

伏黑甚爾的這番話說得很有道理,至少家入硝子被說服了:“不過我昨天很清醒,倒是不用擔心。”

他又說:“而且我感覺……我也沒有吃虧?就算腦子昏昏地做了應該也不會生氣成那樣吧。”

“你還真有自覺啊。”

“這十五天我不會出門,根據魔眼的原理,視野範圍外的事物不在魔術輻射到的範圍,我單是「看見」自己就已經夠了,不是很想「看見」別人。”

“那我呢?”

“什麽?”

伏黑甚爾不怎麽會打掃,他勉強算將桌面清掃幹凈:“我說,你有「看見」我的未來嗎。”

這句話讓家入硝子有些不理解,他眨眨眼,慢吞吞道:“昨天你說你不想知道這些。”

“對。”甚爾敲敲桌子,“所以我的意思是,建議你不要看我。”

“這可能有點難。”硝子皺起眉,站在自己的角度理性地分析了一下,“包括剛才你出門的時候,我得抱著點什麽東西才不會太過於焦躁。”

他這話說的坦蕩,生理上的需求會完全壓制住心理,這是完全沒辦法規避的現實。

“……”

和之前的夏油傑一樣,伏黑甚爾感同身受的認為這類直白的話語相當難接。

“我現在很期待你恢覆正常之後的樣子了,家入硝子。”甚爾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既然這樣的話,我去買一些囤積的食物,你自己覺得不對勁就吃點東西。”

他攤開手:“給多少買多少。”

於是家入硝子也站起來,去臥室找了半天才從角落裏翻出一張卡。

“辛苦了。”他對這個男人的吝嗇倒沒什麽意見,把卡遞給甚爾後又想起來什麽,補了一句,“再買一盒煙。”

“和コンドーム*。”

在伏黑甚爾出門後,家入硝子掏出手機。

他先給冥冥回了一條感謝的簡訊,將款項打過去,又編輯了一條新的簡訊。

【我還想拜托冥學姐繼續幫我調查,是另外一個人。】

冥冥很快有了回覆,對方似乎正在忙些什麽,回覆的很簡潔。

【誰?】

硝子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將名字輸進對話框,確認後點下發送。

發完簡訊後硝子就趴在桌上,像是在發呆。

這次對面隔了很久才有回應,電話響起來,是冥冥直接撥通了他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那邊遲遲沒有聲響,硝子貼著聽筒,等了一會兒才輕輕開口問:“學姐?”

或許是聽到了什麽風聲,又或許是之前家入硝子拜托她調查的東西已經非常超出普通咒術師的範疇,冥冥的語氣沒有記憶中那麽“商業化”。

她徑直問道:“沒有輸錯名字吧,硝。”

“沒有的,學姐。”

“或許這麽說有些違反我的職業準則,但我還是想問一下,方便稍微告訴我一下原因嗎?”

“可以。”

硝子又開始覺得身上空落落的,他從桌子翻到地板上,身體蜷成一團,但這點難受不足以動搖理智。

他的聲音平穩得要命,可以說是毫無波動:“一個人如果擁有兩年的空白,不管怎麽掩蓋,無論如何也會留有痕跡的。我希望學姐能幫我查出一點什麽東西,不管是什麽,只有一點點也可以。”

冥冥的呼吸聲變得輕了很多,她沈默了一會兒,然後笑著答應了:“可以哦。”

她說:“還是以前的賬戶。”

掛掉電話後,硝子打算回臥室躺會兒,或者找些其他事情轉移一下自己的註意力。

他慢慢坐起來,盯著地板還沒邁開步子,門鈴突然響起來。

家入硝子一楞,現在離伏黑甚爾出門還沒有半小時,按道理來講他不會這麽快就回來。

硝子慢吞吞地越過玄關,他拉開門。

“您好,請問是家入硝子先生嗎?”

門外站著一個棕紅色短發的少年,棕色瞳孔,眉毛尾部折了兩折像是閃電。

硝子點頭:“是我,你是?”

少年的視線從門牌號移到門內青年身上,然後楞住了。

青年只套著一件松垮白襯衣,頭發有些散亂,表情淡淡的,冷咖色瞳孔下是存在感極強的淚痣,兩條腿長又直,延伸進有些透明的白襯衣下擺。

紅發少年的臉變得通紅,眼神躲閃著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他垂著眼,滿臉通紅又中氣十足地開口。

“我是衛宮士郎,因為一些很覆雜的原因,即將擔任您下一場「觀測」的……”

“「觀測」的……”

他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來那個詞匯,還是硝子好心提醒他:“派遣員?”

衛宮士郎擡手撓了撓頭,依舊不怎麽敢正視面前這位青年。

他將這句話重新說了一遍。

“我是衛宮士郎,是您下一場「觀測」的派遣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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