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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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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辛苦苦攢了六年的年假,終於要被拿去用了。薔薇提交申請的時候,手是克制不住地發抖,搞得主任哭笑不得,“不就是提交個休假申請麽,你怎麽像是把自己小孩送給別人似的?”

“我、我高興的!”六十天,足足六十天的休假!為了這六十天,她攢了六年!人家度蜜月是只有一個月的,她一口氣翻了倍。手冢早就跟玉川老師打好招呼了,出行計劃也做好了,甚至連簽證都辦好了,就等著薔薇的假被批下來。本來她這種超長假期都是很難被批準的,但是上頭那些人居然批準了。主任難以置信地通知她“休假前做好交接工作”時,周圍人都投來了艷羨的目光。

然後開始敲詐薔薇:“要給我們帶手信!”

“手冢,”坐在她對面的同事岡本把一份文件遞給了她,“這份文件拿去覆印一下。”

半晌沒人理他。他擡起頭,薔薇坐在對面低頭工作呢。“手冢?”

她擡起頭,不解地看了看岡本,又看了看辦公室大門,低下頭繼續工作。岡本忍無可忍,“羽鳥!”

“在!”薔薇這才應了下來。

岡本扯出了個人造花般的微笑,“請羽鳥小姐把這份文件拿去覆印一下。”

整層樓爆笑。

不就是不習慣而已麽……畢竟“羽鳥薔薇”這個名字跟著她都29年了,“手冢薔薇”才幾天啊?

下午下班,薔薇和同事小澤一邊聊天一邊下樓。和服務臺的小姐打招呼時,她們居然笑了起來,看得薔薇莫名其妙。等她回過頭準備朝前走時,驀地理解了。她和小澤說了句抱歉,誰想對方十分理解,“沒事沒事!”然後躲到一邊偷看。

其實大方一點看,她不介意的。“你怎麽來了?”薔薇走到他的身旁,他自然地伸手攬著她的肩,“接你。”

哦哦!好刺激人啊!

做好交接工作的第二天,手冢夫婦便踏上了蜜月之旅。

時值秋日,第一站的北海道的山毛櫸、楓葉紛紛轉紅,漫山遍野的紅色,美不勝收;折道中國,登過萬裏長城,攀上泰山,走過江南水鄉;新加坡的尋常巷陌慵懶宜人,夜間動物園生動有趣;住進馬爾代夫的海景房間,乘船潛水,遍嘗海鮮,半夜三更倚窗曬月光;盡管錯過了普羅旺斯的薰衣草,但小鎮的石頭小路、被花朵包圍的咖啡館、悠閑的人們,那麽迷人;在伊茲拉島上,連一片樹葉都充滿藝術;哈爾斯塔特的湖光山色、冰川溶洞、木屋小鎮,讓人留連忘返;瑞士的冰川快車,以世界上最慢的快車速度,跨越291座橋梁、穿過91條隧道、翻過上瓦爾德山嶺。

他們伸出剪刀手,與紅葉合照;他們身著漢服,在一座又一座石橋間穿梭;他們曬著夕陽,在異鄉的小鎮間漫步;他們一前一後,在白色的沙灘上踩下足跡;他們手拉著手,在懸崖上的咖啡廳上喝著espresso;她每掃購一件精美的裝飾品,他都會伸手替她拿著;他們在湖光山色間,照下了一雙雙剪刀手;他們在車廂前列,配著剪刀手,照下了轉彎時的列車……

玩了兩個月回來,薔薇整個人都虛脫了。

“這是你的,你的,還有主編大人你的……”

休假後的第一日上班,薔薇簡直就像是上門推銷貨物的人一般,拿著一大堆東西回到了編輯部,全是些小特產。她和手冢出門的時候帶了一個行李箱的東西,回來的時候變成了兩個行李箱,連相機內存卡都拍滿6張。桃城聞言,竟然從樓下躥了上來,攤開手掌就是要禮物。薔薇把一片充滿藝術氣息的葉子放在他手心裏,“這是你的。”

周圍人一下子沒忍住,“噗嗤”笑了起來。桃城嘴角抽抽,口不對心地說了句“也挺好”。薔薇一下沒忍住,“噗”地笑了起來。從袋子中拿出了一個禮物盒,“騙你的,你的在這裏。”

“好啊!你耍我!你信不信我跟前輩打小報告?”桃城威脅道。

薔薇聳聳肩,“你覺得他會罰我嗎?”

桃城武Vs手冢薔薇,桃城完敗。

薔薇回來沒幾天,編輯部便開始進入修羅期。沒日沒夜地催作者寫稿子並且想方設法要印刷廠延遲時間,在這樣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下薔薇死撐著還是撐了過來。所以當她和主編把稿件送去印刷廠後,她整個人都攤在了公司的椅子上了。主編買了一罐茶遞給她,又努努嘴示意她朝左邊看去,薔薇這才發現手冢正朝著他們走來。『雅*文*言*情*首*發』主編笑笑,“不打擾你們了,新婚燕爾。”

他和手冢相互點點頭算作打招呼,然後朝編輯部走去。

手冢來到薔薇身旁,二話不說便把她抱起。把她放在了副駕駛上,替她叩好安全帶,手冢上車,“到家叫你。”

“嗯。”她靠著椅背,很快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臥室裏了。還“到家叫她”呢,分明是把她抱了回來。公主抱啊……這麽想著,薔薇發現自己的少女心又浮了起來。她明年就該三十了,還少女心……

也許是兩個月來舟車勞頓,薔薇總覺得這次自己的恢覆時間比往常要長很多。不,難道是因為她上歲數了?不要啊,她不要承認自己老了!即使還沒緩過神,然而時間卻不等人,新一輪的修羅期又出現了。“你好,圓川書店……是,印刷廠?圓川書店地震毀了!”

“主編!觀月老師說沒辦法寫稿子!”

“你叫她吐也要給我吐出來!”

整個編輯部忙得要死。

薔薇坐在桌前校稿,驀地覺得肚子有點痛。吃錯東西了?還是胃出問題了?做這行的十有八.九胃都是不行的,她有幸做了那麽多年還健康的很。難道真的是因為上年紀了,所以得了胃病?

結果發現是痛經。

越到修羅期的後期,就越不成人樣,薔薇還好,每次進入修羅期,人家先生都會過來接人回家,早上再把人送過來。至於圓川書店的其他女職員?想得太美,熬得面黃肌瘦也得自己一個人爬回來上班!

結果這次修羅期居然碰上了痛經,還真是痛苦啊!薔薇起身,手上拿著一疊已經校對好了的稿子,“主編大人,武藤老師的稿子校對好了……”

她把稿子放在了主編的桌面上,他擡頭看了看薔薇,“餵,你沒事吧?臉色那麽難看。”

“做這行的,臉色有好看的嗎?”她有氣無力地反駁了一句,突然間腹部傳來一陣抽痛,疼得她站也無法站穩,好似這個身子已經不是她的了。她摔在了地上,張開口拼命呼吸,可是卻疼得像是連呼吸也沒辦法繼續。同事們嚇傻了,匆忙圍了過來,“手冢(薔薇),發生什麽事?胃痛?”

她搖搖頭,那句“不知道”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人已經暈了過去。

“血!”岡本被她腿上的血嚇了一跳,“怎麽這麽多血!”

小澤聞言趕緊湊了過來,“會不會是流產?”

“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主編大吼,“打電話叫救護車啊!”

正好要上樓的桃城看見了一群白大褂匆匆地從樓上擡了一位女性下樓,在看見那張臉的一瞬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隨著那群白大褂一起過去的還有薔薇的頂頭上司。桃城連忙上樓,隨手抓住了一位同事,“日高,剛才發生了什麽?”

“手冢她突然暈了過去,然後大出血,小澤說她流產了。”日高知道桃城和她關系挺不錯的,“你知道她家人的電話的話就趕緊打過去吧,主編大人已經隨同過去了。唉,偏偏在修羅期出事!”

桃城轉身來到走廊盡頭,一個電話打給了手冢:“前輩!手冢薔薇入院了,聽說是……流產。”

手冢突然握緊了手機,“什麽?”

電話那頭的桃城把話重覆了一遍。

手冢轉過頭,不過六歲的學員不解地看著他。這邊是工作,那邊是妻子,怎麽辦?他打開通訊錄,打給了玉川老師。玉川聞言,劈頭蓋臉對手冢就是一頓罵:“這種時候工作什麽的管它去死!那個是你老婆啊!你現在快點給我滾過去,學員那邊我另外找人幫你上課!”

薔薇緩緩睜開眼,看見的是手冢寫滿擔憂的臉。他伸手,拂了拂她額前的碎發。薔薇勉強笑笑,“我在醫院?”

“嗯。”他把她的手放在臉頰旁,始終無法開口。

“我,怎麽了?”

手冢不語,似是鐵了心不肯說。薔薇心一驚,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她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不去胡亂猜測,“你答應我,不瞞我的。”

他萬分艱難地開口:“……小產。”

霎時間,眼淚從她眼角流了下來。她難以置信地伸手按著自己的肚子,“小、小產,你的意思是……我本來要當母親了,結果卻小產了?是不是因為我堅持工作,是不是因為我帶著我們的孩子還去經歷修羅期,所以小產了?是不是因為我的錯,我把我們的孩子弄丟了?”

“你冷靜些!”手冢抱住了情緒激動的薔薇,任得後者把拳頭落在他身上,“不是你的錯。”

只能說,他們和這孩子沒緣分。

之後,手冢家和羽鳥家怕薔薇得抑郁癥,每天都派人輪流過來開導薔薇。彩菜曾在私下抱怨薔薇當初不肯放棄工作,但看見薔薇那失了魂般的模樣,她還是覺得心痛。這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簡直就是她女兒。手冢在每天的工作結束後過來陪著薔薇。在醫院住了兩天,薔薇硬是出院回家了。出院以後,薔薇每天都坐在屋檐下,盯著那棵冒了新葉的桑樹看。

兩周後的傍晚,手冢回到家,薔薇還在那裏坐著。他靜靜地走過去,坐在她旁邊,伸手把她拉入懷中,讓她靠著他的肩,不語。

“國光,我想吃桑椹了。”

他露出了笑容,手指輕輕敲了敲她的頭,“好。”

薔薇已經想開了。

回圓川工作了兩個月後,薔薇深切地覺得這種忙起來日夜顛倒的日子她是不能再過了。某天晚上,她坐在書桌前,認真地對倚在床頭看書的手冢說,“我想辭職了。”

“好。”

“如果我還想繼續工作呢?”

“我支持你。”

“如果我不工作了呢?”

“我養你。”

薔薇突然發現,她很幸福。

之後,薔薇提交了辭職信。乖乖在家當了幾天主婦後,薔薇又開始琢磨找事幹了。不行,她還是想去工作,這種主婦生活她實在不習慣。可是一時間到底要做什麽工作啊?和出版社有關的她絕對不要再做了,包括編輯和作家。

桃城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她正好和彩菜在逛街買菜。“桃城,你這個大忙人居然會給我打電話?”她笑著調侃桃城,桃城反倒哈哈大笑,“反正你欠我一個人情!”

“什麽人情?”

“你快點去考個翻譯證回來,據內部消息,圓川這邊德文翻譯官不太夠。如果是你的話肯定能簽約的啦。”

薔薇沈默了半晌,“……大學的時候我選修了德語,TestdaF是最高分通過的。而且也考了翻譯證。”

這回輪到桃城沈默了。他清了清嗓子,“圓川現在還沒公開招人,你要翻的話我就去跟德國文學那邊的主編說了?”

薔薇莞爾,“還真是欠了你一個人情。”

比較麻煩的是,她大學畢業都那麽多年了,會不會忘得一幹二凈啊?

羽鳥幸夫是一個十分優秀的翻譯家,然而年歲已高的他早在半年前就發現得了阿茨海默癥,自然無法再問他。羽鳥直人在德語方面是個只曉得聽、說的文盲,更是沒辦法問。薔薇回到隔壁娘家,打開仍屬於自己房間的書櫃,翻箱倒櫃把大學時代的書給翻了出來。手冢回到家的時候,薔薇正看書看得起勁,完全沒有註意到他已經進房了。

手冢突然覺得,書已經變成了第三者,正試圖插足於他們夫婦之間。

低頭一掃,手冢發現這上頭全是德語,看起來像是大學的書。“你做什麽?”手冢問,她都畢業那麽多年了,如今卻把大學的書翻出來看,肯定不是懷舊。

“桃城說圓川缺德語翻譯,我答應去做了。”她擡起頭笑著看手冢,這先斬後奏,沒關系吧?“大部分都是翻譯名著小說之類的,有工作就做,沒工作就不做,而且還可以選擇接不接,比較自由!”

手冢走到了她身旁,打開書櫃的抽屜,從那最下面翻出了一個盒子。他打開盒子,取出了一支老鋼筆,鄭重地把它交給了薔薇,“這是你爺爺的筆,他當翻譯後,第一次獲獎的獎品。”

她握著那支筆,眼淚劃過臉頰,“謝謝。”

憑借她自小打下的基礎以及後來的一頓惡補,薔薇如願以償當上了翻譯官。她第一時間跑去告訴幸夫,幸夫已經不認得她了,但是聽到“翻譯官”這個詞的時候,他本來沒有神采的眸子一下子亮了,用德語笑著對薔薇說:“我當了一輩子的翻譯官!”

然後聽他說了許多往事。

不久之後,幸夫去世;又過了不久,國一去世。

手冢難得拿到休假,碰上薔薇剛翻完一部小說,也還沒有接下別的工作,兩人一合計,幹脆出去玩好了。一直以來薔薇都嚷著要學擬餌溪釣,但是因為工作的關系一直沒能學成。手冢整理著釣竿和擬餌等工具,這次不跑遠,就去北海道的小山住幾天,教薔薇溪釣。

多年沒碰了,不知道手法會不會生疏。

手冢開車朝北海道駛去,薔薇坐在副駕駛上,精神亢奮。奇怪,一般而言她都是一上車就睡覺的,今天怎麽這麽好精神?嗯,也許是難得出來玩,覺得很開心吧。

開著開著,手冢突然覺得她有些不對勁。“薔薇?”

“沒什麽。”她的聲音有些虛弱,手冢看了看路況,雙向四車道,車流量似乎較少,停一下應該沒問題。他打亮左轉向燈,靠邊停車,順手開了雙閃。“不舒服?”他幫她開了車門,把她從車上扶到路肩。她搖搖頭,“可能,暈車。”

話音未落,她已經吐起來了。

見她吐得七葷八素,手冢都不太想繼續開車前行了。但是總不能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停下,無奈,只能讓她稍稍休息後繼續朝前行駛。這期間,她又吐了三次,最後一次只剩下胃酸了,可是手冢完全沒有辦法。

只好輕輕拍著她的背。

好不容易折騰到了旅館,薔薇已經餓得頭暈眼花。手冢見她餓鬼投胎般拼命吃這東西,只覺得心疼,“慢些。”

“嗯。”她嘴上答應了,手還是不停地塞著。

薔薇對擬餌溪釣確實很感興趣,學起來也比較快,才學了第一天就已經掌握了基本技巧。盡管在最初手冢的手法也略顯生疏,但很快也熟悉起來。興許是白天學得太認真,薔薇總是容易累。往往在他泡完溫泉回房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

這麽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她暈車,看得他心疼。幸好回東京的時候薔薇並沒有暈車,而是一路睡回來的。不過一回家就喊餓還真是……手冢一路上全神貫註地開車,他都沒喊餓呢。

第二天一早,手冢早起準備上班,薔薇還在睡。真是累著了吧。

“國光,薔薇呢?”正在做早餐的彩菜奇怪地看著他,平時她都會來廚房幫忙的,今天怎麽沒來?手冢從彩菜手中接過熱茶和梅子,“在睡。”

“你們都多大了?玩那麽瘋。”彩菜嗔怪。

“媽,”手冢擡起頭,“我想過些日子,搬出去。”

“……為什麽?”彩菜坐在了他的對面,“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嗯。”他的食指輕輕敲了敲杯子,想起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但是,不要為我們擔心了。”

彩菜理解地點頭,“好,我尊重你們的意見;晚上和你爸說說吧,我覺得他會同意。”

“早上好,我起晚了嗎?”薔薇一邊揉眼睛一邊朝飯廳走來,彩菜搖頭,“沒有,來得正好,你先去洗漱吧。”

然而直到彩菜把早餐端到了桌面,薔薇還沒有過來。彩菜納悶地朝衛生間走去,敲了敲門,“薔薇,怎麽了?”

“沒什麽。”她打開衛生間的門,臉色有些許蒼白。驀地,她又折了回去,開始吐了起來。彩菜“哎呀”地叫了一聲,“吃錯東西了?”不對啊,大家都是吃同樣的晚飯,為什麽只有她……彩菜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給她遞了毛巾,耳語了些什麽。薔薇這才緩過神,數了數手指,木訥地轉過頭看著彩菜。

手冢正在吃著早飯,國晴也才剛剛起床,便聽見了女性的尖叫聲。

薔薇!手冢連忙朝聲源跑去。

“彩菜!”他嚇得沖出房門,看見了自家兒子朝前跑的背影,跟了過去。

然後他倆看見的是滿臉淚痕的彩菜笑容滿面地和同樣笑得燦爛的薔薇原地轉圈圈。父子倆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怎麽了?”

彩菜擦掉眼淚,興奮地拉著國晴的手,“我要當奶奶了!”

手冢驚詫地看著薔薇,她紅著臉,點頭,“嗯。”

他輕輕地把她拉入懷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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