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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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天氣晴,聖誕節前夜,Christmas Eve．
劄幌的大街上掛滿了紅綠色的裝飾物,店家門口擺著各式各樣的聖誕樹，上面掛滿了裝飾的“禮物”。相較之下,羽鳥家的那棵雲杉就顯得有點,高過頭了。瑠奈還興致勃勃地對他說，這雲杉是這屋子之前的主人留下的，她之所以會選這間屋子,就是看中了這棵雲杉。
手冢23號下午放假後立刻和羽鳥一起坐飛機來到劄幌,而羽鳥在23號之前也天天泡在網球部忙得要死不活，兩個人根本連選禮物的時間都沒有。得知羽鳥家的規矩是要交換禮物的,兩個人走在了劄幌的大街上,尋找適合的禮物。
“那麽，半小時後在這裏會合。”羽鳥指了指左邊，“我去買禮物了。”
“嗯。”手冢點點頭，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淹沒在人群之中。轉身，也走入到了人群之中。
黃昏。
悄悄地把禮物放在了指定的位置，羽鳥自然地來到門外，此時兩位老人已經歡快地站在屋檐下，看著直人、芽衣和手冢幫忙裝飾聖誕樹。她笑著，也加入到了幫忙行列。對瑠奈而言，在這裏的聖誕節都遠不如自己家鄉的正宗，但是這裏有她的家人，和家人一起過聖誕節，足以彌補她心中的遺憾。
聖誕晚餐自然少不了烤鵝。
燈火通明的室內，每個房門口都掛著綠油油的槲寄生，彩色紙條在墻壁上畫著美麗的弧線，聖誕鈴、聖誕老人裝飾物隨處可尋。德國人好啤酒，瑠奈盡管歲數上去了，酒量卻沒下來。她不滿地看著手冢和羽鳥的可樂，用德語詢問：“怎麽你們兩個喝這種東西的？”
“未滿二十歲不能喝酒……”羽鳥知道盡管自己的辯解沒什麽用，但還是說了。
“沒有酒怎麽算聖誕！”瑠奈一拍桌子，中氣十足地大喊：“直人，給他們換啤酒！”
羽鳥頗為擔心地瞧著手冢，而後者依舊一臉鎮定。羽鳥知道自己躲不過了，自打懂事以來，瑠奈就沒少給她灌啤酒。
“幹杯！”幸夫舉杯，大家紛紛碰杯，“幹杯！”
一杯啤酒下肚，羽鳥的臉頓時紅了，手冢倒沒什麽事，照樣吃飯吃菜。大家有說有笑，聊著天，吃著飯，喝著酒。盡管不喜歡喝酒，但羽鳥還是最喜歡這樣的日子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其樂融融。
酒足飯飽後，便是交換禮物的時間。幸夫把大家放好的禮物拿了出來，放在桌上隨大家挑選。作為一家之主的幸夫理所應當第一個挑選禮物，他隨便拿了一個，然後看著瑠奈。瑠奈畢竟年紀大了，喝了幾杯啤酒，臉頰泛紅，伸手扒拉了一個禮物到自己面前。直人也隨便拿了一個，之後看著手冢。手冢也沒想到這麽快就輪到自己，瞧著那個淺藍色的包裝盒，伸手拿了過來。羽鳥和芽衣相互望望，“薔薇，你要哪個？”
“哪個都行。”羽鳥雖是這麽說，雙眸卻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淺綠色的包裝盒。芽衣笑笑，拿走了另一個。此時，幸夫已經拆開了自己的禮物了，“哦，不錯的圍巾啊！”他把那條褐色圍巾圍在了脖子上，“好舒服！”
“爸喜歡就好，”直人笑笑，“這是我送的。”
瑠奈扒拉了半天終於把禮物扒開了，她得到的是一雙地板襪。她套進了腳裏，踩在地板上，用極不標準的日語喊了一句：“好暖！”
幸夫扶著她坐了下來，用德語對她說：“你不是一直想要嗎？這是我送的，Merry Christmas．”
直人和芽衣得到的分別是芽衣送的馬克杯和瑠奈送的購物券，眾人驚詫地看著手冢和羽鳥。這麽多禮物堆在一起，他們也能拿到對方的——真夠幸運啊！
“拆開看看吧，”芽衣催促著，她好想知道這倆人送給對方的是什麽啊。羽鳥點點頭，看著手冢，兩個人同時把禮物盒拆開了。
羽鳥驚訝得下意識地捂了嘴，“這……”
竟然是條手機鏈，最巧的是，這手機鏈竟然和她買的那個一模一樣！“不可能啊，”她立刻朝手冢看去，“店老板說他們店什麽都是只有一個的！”而且兩個人明明是分開行動的……
手冢看著手裏的手機鏈，看來還真是挺有緣分的，他買的那家店，店老板也是說只有一個。手冢拿出了手機，撬開後蓋，將那手機鏈掛在了手機之上。羽鳥看著他的動作，也匆忙拿出自己的手機，把手機鏈也掛在了手機之上。兩部手機，手冢國光的是深藍色的，羽鳥薔薇的是淺藍色的，掛上了一模一樣的手機鏈——網球和網球拍。
——這下子那群小子一定會拿他們開玩笑吧。
幸夫舉著相機和相機腳架從門外走了進來，“其實我和瑠奈還有一份想要的禮物，那就是全家福。一起來拍一張吧，全家福。”
直人起身，幫著幸夫架好了相機。芽衣搬來了兩張椅子，瑠奈精神矍鑠地坐在了右邊，歡快地用德語招呼其他人，“直人，叫芽衣站過來！薔薇你在這邊！國光，你幹嘛不過來？”
直人笑著拍了拍比他高了半個頭的手冢的肩，“去吧。”
手冢點點頭，站在了空椅子的後面，羽鳥的旁邊。瑠奈滿足地笑了，幸夫也開心地坐在了瑠奈旁邊的空椅子上。芽衣微笑著站在了羽鳥旁邊，直人正在設定相機定時拍照。“準備好了，十秒鐘後開拍！”
說著直人小跑著來到了手冢旁邊，站定，露出笑容，相機發出了“哢嚓”的聲音，同時鎂光燈亮起，照下了這一家的全家福。照片上，盡管手冢沒有笑，卻總讓人覺得他其實也很開心。
這一定是羽鳥家最為快樂的瞬間。
12月25日，聖誕節。
手冢有早起的習慣，早早爬起床後在附近慢跑了半個小時，回來的時候正好碰見一大早來敲羽鳥的門的瑠奈。瑠奈見到他，直接把手上的電影票塞給了他，“年輕人去看電影！”
轉身下了樓。此時，羽鳥匆匆把門打開，“奶奶！”
哪有什麽奶奶，只有手冢一個人。羽鳥楞了楞，突然間把房門用力甩上了。“咚咚”的跑步聲從房裏傳來，不到五分鐘，羽鳥已經換好衣服重新從房裏走了出來，“早、早上好！”
“早上好。”手冢轉身回房。羽鳥見他身著運動服，也猜到了他是去晨練了。下了樓，來到廚房，羽鳥泡了一杯茶，轉身上樓，敲了敲手冢的房門。他打開房門，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與淺藍色V領毛衣，“什麽事？”
“茶。”
手冢低頭，伸手接過那杯茶，“嗯。”
羽鳥笑笑，“一會兒下來吃早餐吧。”
“嗯。”
手冢從行李中翻出了一罐梅子，就著茶吃了起來。屋子裏很暖，屋子外很冷，玻璃結起了厚厚的一層霧氣。手冢順手把一件白色的外套和黑色大衣帶上，下樓吃早飯。嗯？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吃啊。羽鳥端著烤好的面包走了出來，“奶奶很喜歡西式早餐，所以……很抱歉，招呼不周。”
“沒什麽。”手冢入座，羽鳥把面包放在了他面前，轉身走進廚房，“奶奶他們出去了，家裏只剩我們兩個。”說著她又端了雞蛋和牛奶出來，“趁熱吃吧。”
“嗯。”
手冢並不討厭西式早餐，只是如果能選的話，自然還是選傳統早餐的好。羽鳥端來了自己的份，坐在了他的對面。突然間，她的腦海裏回響起了方才自己說的話：家裏只剩他們兩個。
只剩他們兩個……
怎、怎麽有種新婚夫婦的既視感啊！
不安地吃掉了早餐，羽鳥順手洗了餐盤，而手冢則坐在客廳裏看著瑠奈塞過來的兩張電影票。《噬魂蟲》這種標題……不正說明了主角是蟲子嗎？羽鳥那麽怕蟲子，瑠奈不可能不知道啊。所以，買這張票的如果是瑠奈，那就只有一種解釋：她這是擺明了要嚇自己的孫女。
再者，聖誕節去看這種東西真的好嗎？
羽鳥收拾好之後，也來到了客廳，“要出去嗎？”
“嗯。”他點點頭，把那兩張電影票放在了黑色大衣的內側口袋裏。羽鳥想，也就自己沒有活動了吧。兩人走到了玄關旁，手冢把兩件衣服都交給羽鳥，換好鞋子，穿上白色外套，再從羽鳥手裏接過黑色大衣，穿好，拿著圍巾看著她。羽鳥被看得不明所以，“怎麽了？忘東西了？”
“不。”他否定掉羽鳥的猜測，“走吧。”
他的意思是，她也要去？
羽鳥點點頭，匆匆回房拿了外套圍巾，下樓。匆匆穿外套戴圍巾，再穿好鞋子，羽鳥的臉微微泛著紅，“抱歉，久等了。”
“沒。”手冢將圍巾戴好，羽鳥開了門，手冢邁出了房門，迎面撲來的是北國的寒風。到處都是雪，昨日下午羽鳥堆的雪人已經看不出人樣了。她是格外喜歡雪的，手冢知道。然而不知為何，和他一起走的時候，羽鳥從來沒有表現出任性地想要玩雪的模樣。手冢看著路邊的積雪，很好，雪不是敵人。
手冢和羽鳥兩個人站在了充滿節日氣息的寒風之中，熱鬧的電影院門前都是人，LED大屏幕上正放著《噬魂蟲》的介紹，羽鳥手都嚇抖了，“要要要看那種電影嗎？”
看吧，瑠奈果然是故意捉弄羽鳥的。手冢朝前走，羽鳥堅決不肯跟著他一起去，一個人蹲在了電影院的柱子旁邊。手冢來到了售票窗，“你好，我想退票。”
售票小姐擡頭，媽啊，帥哥！她立刻露出微笑，甜美可愛，“好的，這位客人。”
辦理了退票手續後，手冢轉身，卻不見羽鳥薔薇的影子。去哪了？他一邊想著一邊下了樓梯，卻在一根柱子旁看見了蹲在地上的羽鳥。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走吧。”
“你不是去看電影了嗎？”羽鳥擡頭，一臉茫然。
“退票了。”他把手朝前移了些，羽鳥一楞，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指微微屈起，把她的手指包入掌心，讓她借力站起身。
“你什麽時候回東京？”羽鳥輕聲問。
“明天。”一會兒去訂機票，他想。
“嗯。”羽鳥微微嘆息，父母和她，一定是留在這裏過年的了。
兩個人走到了一家室內網球場前，羽鳥停下了腳步，看著那招牌，“去嗎？去看網球。”
“嗯。”手冢點點頭，兩個人走入了室內網球場。
羽鳥沒有想到，他們一進去便遇到手冢的熟人，那個人，羽鳥也知道。“手冢國光！”對方顯然很驚訝，“你怎麽在北海道啊？這女生很眼熟，嗯，在哪兒見過？”
“青學網球部，”羽鳥搶話，“劄幌高中和青春學園比賽的時候，有幸和你交談過幾句。”
對方顯然完全忘記了，不過也是，她又不是上場比賽的，別人能知道自己和她見過已經算給面子了。那人撓撓頭，“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是劄幌高中三年級學生，吉川自由，和手冢算是老相識了。你呢？”
“青學二年級，羽鳥薔薇。”她微微鞠躬，“請多指教。”
搞得吉川也不太好意思了，連忙回了個禮，“請多指教。手冢，不來一場？球拍我有，今天這場地我包了的，別客氣了來一場吧！去年我被你打得夠淒慘啊，今年你又不在，我還說找你再比一次的！”
想起這件事，手冢臉色又暗了些。羽鳥擔憂地看著他，卻見他接過吉川遞過來的球拍，握了握，似乎不是很適應，畢竟不是自己的球拍。羽鳥不安地看向手冢，卻接到了他安慰的眼神，似乎在說：沒問題的。
嗯，沒問題的。
有不少人在看見手冢和吉川站在場地兩端的一瞬，第一反應便是掏出手機叫上自己喜歡網球的朋友前來觀看。這場高水準的比賽，讓那些網球愛好者們眼前一亮。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然而場地安靜得只有來回跑動的聲音以及擊球的聲音，偶爾參雜裁判的聲音。
羽鳥抱著手冢的兩件外套一件毛衣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明明穿著白色襯衫和西裝褲，卻絲毫不會影響他的動作。每一球都是那麽精準，毫無死角。這是他回來以後，羽鳥看見的第一場比賽。
青學前單打一號手冢國光VS劄幌前單打一號吉川自由，手冢勝，大比分7-5，贏得那麽精彩。
“我承認，我又一次輸給你了。”吉川向他伸出了手，“以後有機會再比一次。”
“嗯。”他握上了吉川的手。
把球拍還給了吉川，手冢走到了羽鳥面前。羽鳥把衣服一件件遞給他，他一件件把衣服穿好。最後，羽鳥把圍巾交給了他，臉上掛著笑容，“精彩的比賽。”
“嗯，走吧。”他把圍巾掛在手上。剛剛才運動完，身子還熱得很，黑色大衣的紐扣也沒有扣上，就這樣離開了室內網球場。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他要做的，是朝前看去。
下午，兩人回到了劄幌的羽鳥家。前來開門的芽衣一臉興奮，“國光，薔薇，聽說你們去看電影了？”
“沒去成，”羽鳥照實回答，“稍微逛了一下。”
芽衣聳聳肩，回到客廳去看電視了。手冢去了趟衛生間，上樓，不一會兒又下樓，鉆進衛生間洗了個澡。等他回房時，正好碰見了從房間裏出來的羽鳥。她一楞，好像從來沒見過他濕著頭發的樣子，頓時臉燒得通紅，“要、要茶嗎？”
“嗯。”手冢點頭，“有電腦嗎？”
羽鳥想了想，“應該有，但是沒有網。你要訂機票嗎？”
“嗯。”
“我幫你訂吧。”她下樓，先是翻出黃頁電話簿，再從中找售票處的電話。瑠奈和幸夫回家時，正好瞧見這一幕。“薔薇，你找什麽？”瑠奈問。
羽鳥擡起頭，“爺爺奶奶，歡迎回來。我在找機票售票處的電話。”
“機票？你要回去了嗎？”瑠奈急急地問，她一年才見這孫女一面，怎麽她沒住幾天就要走了？
“不是，”她搖搖頭，放下手中的電話簿，走到了瑠奈面前，輕輕抱住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就快要過新年了，我幫手冢訂票。”
幸夫輕輕拍了拍老伴的背，“國光的家人一定很期盼他回去過年。”他說著，把原本掛在玄關附近的裝飾畫拿了下來，並且提著的袋子裏裝的東西拿了出來，掛在了裝飾畫的位置上。瑠奈轉過身，看著新換上去的畫框。
是平安夜的合照。
手冢下樓，第一眼便看見了掛在玄關處的照片。他上前，看著那張照片。羽鳥一家，把他當作了家人。
“……是，上午的機票有嗎？售空了？那下午的有嗎？是，一張。姓手冢，握手的手，寶冢的冢；名國光，國家的國，光芒的光。是，拼法是TETSUKA KUNIMITSU……”
羽鳥在幫他訂票。
“國光，過來一下。”幸夫神秘兮兮地把手冢叫到他的房間，“你們年紀確實小了點，未來還很長。”幸夫笑笑，指了張椅子，“坐。人生那麽長，我不敢要你給我保證。但是你能答應我，起碼在當下好好對待薔薇嗎？”
“是。”他坐下，斬釘截鐵地回答。
“好，我相信你。”
老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從櫃子裏拿出了一支筆，鄭重地把它放在了手冢的手心裏，“這是跟了我幾十年的鋼筆，它是我當上翻譯後得到的第一個獎品。我做翻譯做了幾十年了，它都一直跟著我。現在，我把它給你，你好好拿著。”
幸夫把他最珍貴的東西交給了他。
“瑠奈她……先前檢查出來，胃不太好，年紀太大，沒辦法動手術。不要告訴薔薇，你知道就好。”幸夫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活了那麽久了，什麽都經歷過了，我們倆也滿足了，唯一的遺憾就是沒看見薔薇結婚，所以瑠奈才那麽心急要薔薇帶男朋友回來。”
幸夫把那麽重要的事告訴他。
“嗯。”他點頭，緊緊握著那支鋼筆。老人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個聖誕，也許是手冢國光這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聖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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劄幌的大街上掛滿了紅綠色的裝飾物,店家門口擺著各式各樣的聖誕樹，上面掛滿了裝飾的“禮物”。相較之下,羽鳥家的那棵雲杉就顯得有點,高過頭了。瑠奈還興致勃勃地對他說，這雲杉是這屋子之前的主人留下的，她之所以會選這間屋子,就是看中了這棵雲杉。
手冢23號下午放假後立刻和羽鳥一起坐飛機來到劄幌,而羽鳥在23號之前也天天泡在網球部忙得要死不活，兩個人根本連選禮物的時間都沒有。得知羽鳥家的規矩是要交換禮物的,兩個人走在了劄幌的大街上,尋找適合的禮物。
“那麽，半小時後在這裏會合。”羽鳥指了指左邊，“我去買禮物了。”
“嗯。”手冢點點頭，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淹沒在人群之中。轉身，也走入到了人群之中。
黃昏。
悄悄地把禮物放在了指定的位置，羽鳥自然地來到門外，此時兩位老人已經歡快地站在屋檐下，看著直人、芽衣和手冢幫忙裝飾聖誕樹。她笑著，也加入到了幫忙行列。對瑠奈而言，在這裏的聖誕節都遠不如自己家鄉的正宗，但是這裏有她的家人，和家人一起過聖誕節，足以彌補她心中的遺憾。
聖誕晚餐自然少不了烤鵝。
燈火通明的室內，每個房門口都掛著綠油油的槲寄生，彩色紙條在墻壁上畫著美麗的弧線，聖誕鈴、聖誕老人裝飾物隨處可尋。德國人好啤酒，瑠奈盡管歲數上去了，酒量卻沒下來。她不滿地看著手冢和羽鳥的可樂，用德語詢問：“怎麽你們兩個喝這種東西的？”
“未滿二十歲不能喝酒……”羽鳥知道盡管自己的辯解沒什麽用，但還是說了。
“沒有酒怎麽算聖誕！”瑠奈一拍桌子，中氣十足地大喊：“直人，給他們換啤酒！”
羽鳥頗為擔心地瞧著手冢，而後者依舊一臉鎮定。羽鳥知道自己躲不過了，自打懂事以來，瑠奈就沒少給她灌啤酒。
“幹杯！”幸夫舉杯，大家紛紛碰杯，“幹杯！”
一杯啤酒下肚，羽鳥的臉頓時紅了，手冢倒沒什麽事，照樣吃飯吃菜。大家有說有笑，聊著天，吃著飯，喝著酒。盡管不喜歡喝酒，但羽鳥還是最喜歡這樣的日子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其樂融融。
酒足飯飽後，便是交換禮物的時間。幸夫把大家放好的禮物拿了出來，放在桌上隨大家挑選。作為一家之主的幸夫理所應當第一個挑選禮物，他隨便拿了一個，然後看著瑠奈。瑠奈畢竟年紀大了，喝了幾杯啤酒，臉頰泛紅，伸手扒拉了一個禮物到自己面前。直人也隨便拿了一個，之後看著手冢。手冢也沒想到這麽快就輪到自己，瞧著那個淺藍色的包裝盒，伸手拿了過來。羽鳥和芽衣相互望望，“薔薇，你要哪個？”
“哪個都行。”羽鳥雖是這麽說，雙眸卻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淺綠色的包裝盒。芽衣笑笑，拿走了另一個。此時，幸夫已經拆開了自己的禮物了，“哦，不錯的圍巾啊！”他把那條褐色圍巾圍在了脖子上，“好舒服！”
“爸喜歡就好，”直人笑笑，“這是我送的。”
瑠奈扒拉了半天終於把禮物扒開了，她得到的是一雙地板襪。她套進了腳裏，踩在地板上，用極不標準的日語喊了一句：“好暖！”
幸夫扶著她坐了下來，用德語對她說：“你不是一直想要嗎？這是我送的，Merry Christmas．”
直人和芽衣得到的分別是芽衣送的馬克杯和瑠奈送的購物券，眾人驚詫地看著手冢和羽鳥。這麽多禮物堆在一起，他們也能拿到對方的——真夠幸運啊！
“拆開看看吧，”芽衣催促著，她好想知道這倆人送給對方的是什麽啊。羽鳥點點頭，看著手冢，兩個人同時把禮物盒拆開了。
羽鳥驚訝得下意識地捂了嘴，“這……”
竟然是條手機鏈，最巧的是，這手機鏈竟然和她買的那個一模一樣！“不可能啊，”她立刻朝手冢看去，“店老板說他們店什麽都是只有一個的！”而且兩個人明明是分開行動的……
手冢看著手裏的手機鏈，看來還真是挺有緣分的，他買的那家店，店老板也是說只有一個。手冢拿出了手機，撬開後蓋，將那手機鏈掛在了手機之上。羽鳥看著他的動作，也匆忙拿出自己的手機，把手機鏈也掛在了手機之上。兩部手機，手冢國光的是深藍色的，羽鳥薔薇的是淺藍色的，掛上了一模一樣的手機鏈——網球和網球拍。
——這下子那群小子一定會拿他們開玩笑吧。
幸夫舉著相機和相機腳架從門外走了進來，“其實我和瑠奈還有一份想要的禮物，那就是全家福。一起來拍一張吧，全家福。”
直人起身，幫著幸夫架好了相機。芽衣搬來了兩張椅子，瑠奈精神矍鑠地坐在了右邊，歡快地用德語招呼其他人，“直人，叫芽衣站過來！薔薇你在這邊！國光，你幹嘛不過來？”
直人笑著拍了拍比他高了半個頭的手冢的肩，“去吧。”
手冢點點頭，站在了空椅子的後面，羽鳥的旁邊。瑠奈滿足地笑了，幸夫也開心地坐在了瑠奈旁邊的空椅子上。芽衣微笑著站在了羽鳥旁邊，直人正在設定相機定時拍照。“準備好了，十秒鐘後開拍！”
說著直人小跑著來到了手冢旁邊，站定，露出笑容，相機發出了“哢嚓”的聲音，同時鎂光燈亮起，照下了這一家的全家福。照片上，盡管手冢沒有笑，卻總讓人覺得他其實也很開心。
這一定是羽鳥家最為快樂的瞬間。
12月25日，聖誕節。
手冢有早起的習慣，早早爬起床後在附近慢跑了半個小時，回來的時候正好碰見一大早來敲羽鳥的門的瑠奈。瑠奈見到他，直接把手上的電影票塞給了他，“年輕人去看電影！”
轉身下了樓。此時，羽鳥匆匆把門打開，“奶奶！”
哪有什麽奶奶，只有手冢一個人。羽鳥楞了楞，突然間把房門用力甩上了。“咚咚”的跑步聲從房裏傳來，不到五分鐘，羽鳥已經換好衣服重新從房裏走了出來，“早、早上好！”
“早上好。”手冢轉身回房。羽鳥見他身著運動服，也猜到了他是去晨練了。下了樓，來到廚房，羽鳥泡了一杯茶，轉身上樓，敲了敲手冢的房門。他打開房門，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與淺藍色V領毛衣，“什麽事？”
“茶。”
手冢低頭，伸手接過那杯茶，“嗯。”
羽鳥笑笑，“一會兒下來吃早餐吧。”
“嗯。”
手冢從行李中翻出了一罐梅子，就著茶吃了起來。屋子裏很暖，屋子外很冷，玻璃結起了厚厚的一層霧氣。手冢順手把一件白色的外套和黑色大衣帶上，下樓吃早飯。嗯？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吃啊。羽鳥端著烤好的面包走了出來，“奶奶很喜歡西式早餐，所以……很抱歉，招呼不周。”
“沒什麽。”手冢入座，羽鳥把面包放在了他面前，轉身走進廚房，“奶奶他們出去了，家裏只剩我們兩個。”說著她又端了雞蛋和牛奶出來，“趁熱吃吧。”
“嗯。”
手冢並不討厭西式早餐，只是如果能選的話，自然還是選傳統早餐的好。羽鳥端來了自己的份，坐在了他的對面。突然間，她的腦海裏回響起了方才自己說的話：家裏只剩他們兩個。
只剩他們兩個……
怎、怎麽有種新婚夫婦的既視感啊！
不安地吃掉了早餐，羽鳥順手洗了餐盤，而手冢則坐在客廳裏看著瑠奈塞過來的兩張電影票。《噬魂蟲》這種標題……不正說明了主角是蟲子嗎？羽鳥那麽怕蟲子，瑠奈不可能不知道啊。所以，買這張票的如果是瑠奈，那就只有一種解釋：她這是擺明了要嚇自己的孫女。
再者，聖誕節去看這種東西真的好嗎？
羽鳥收拾好之後，也來到了客廳，“要出去嗎？”
“嗯。”他點點頭，把那兩張電影票放在了黑色大衣的內側口袋裏。羽鳥想，也就自己沒有活動了吧。兩人走到了玄關旁，手冢把兩件衣服都交給羽鳥，換好鞋子，穿上白色外套，再從羽鳥手裏接過黑色大衣，穿好，拿著圍巾看著她。羽鳥被看得不明所以，“怎麽了？忘東西了？”
“不。”他否定掉羽鳥的猜測，“走吧。”
他的意思是，她也要去？
羽鳥點點頭，匆匆回房拿了外套圍巾，下樓。匆匆穿外套戴圍巾，再穿好鞋子，羽鳥的臉微微泛著紅，“抱歉，久等了。”
“沒。”手冢將圍巾戴好，羽鳥開了門，手冢邁出了房門，迎面撲來的是北國的寒風。到處都是雪，昨日下午羽鳥堆的雪人已經看不出人樣了。她是格外喜歡雪的，手冢知道。然而不知為何，和他一起走的時候，羽鳥從來沒有表現出任性地想要玩雪的模樣。手冢看著路邊的積雪，很好，雪不是敵人。
手冢和羽鳥兩個人站在了充滿節日氣息的寒風之中，熱鬧的電影院門前都是人，LED大屏幕上正放著《噬魂蟲》的介紹，羽鳥手都嚇抖了，“要要要看那種電影嗎？”
看吧，瑠奈果然是故意捉弄羽鳥的。手冢朝前走，羽鳥堅決不肯跟著他一起去，一個人蹲在了電影院的柱子旁邊。手冢來到了售票窗，“你好，我想退票。”
售票小姐擡頭，媽啊，帥哥！她立刻露出微笑，甜美可愛，“好的，這位客人。”
辦理了退票手續後，手冢轉身，卻不見羽鳥薔薇的影子。去哪了？他一邊想著一邊下了樓梯，卻在一根柱子旁看見了蹲在地上的羽鳥。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走吧。”
“你不是去看電影了嗎？”羽鳥擡頭，一臉茫然。
“退票了。”他把手朝前移了些，羽鳥一楞，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指微微屈起，把她的手指包入掌心，讓她借力站起身。
“你什麽時候回東京？”羽鳥輕聲問。
“明天。”一會兒去訂機票，他想。
“嗯。”羽鳥微微嘆息，父母和她，一定是留在這裏過年的了。
兩個人走到了一家室內網球場前，羽鳥停下了腳步，看著那招牌，“去嗎？去看網球。”
“嗯。”手冢點點頭，兩個人走入了室內網球場。
羽鳥沒有想到，他們一進去便遇到手冢的熟人，那個人，羽鳥也知道。“手冢國光！”對方顯然很驚訝，“你怎麽在北海道啊？這女生很眼熟，嗯，在哪兒見過？”
“青學網球部，”羽鳥搶話，“劄幌高中和青春學園比賽的時候，有幸和你交談過幾句。”
對方顯然完全忘記了，不過也是，她又不是上場比賽的，別人能知道自己和她見過已經算給面子了。那人撓撓頭，“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是劄幌高中三年級學生，吉川自由，和手冢算是老相識了。你呢？”
“青學二年級，羽鳥薔薇。”她微微鞠躬，“請多指教。”
搞得吉川也不太好意思了，連忙回了個禮，“請多指教。手冢，不來一場？球拍我有，今天這場地我包了的，別客氣了來一場吧！去年我被你打得夠淒慘啊，今年你又不在，我還說找你再比一次的！”
想起這件事，手冢臉色又暗了些。羽鳥擔憂地看著他，卻見他接過吉川遞過來的球拍，握了握，似乎不是很適應，畢竟不是自己的球拍。羽鳥不安地看向手冢，卻接到了他安慰的眼神，似乎在說：沒問題的。
嗯，沒問題的。
有不少人在看見手冢和吉川站在場地兩端的一瞬，第一反應便是掏出手機叫上自己喜歡網球的朋友前來觀看。這場高水準的比賽，讓那些網球愛好者們眼前一亮。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然而場地安靜得只有來回跑動的聲音以及擊球的聲音，偶爾參雜裁判的聲音。
羽鳥抱著手冢的兩件外套一件毛衣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明明穿著白色襯衫和西裝褲，卻絲毫不會影響他的動作。每一球都是那麽精準，毫無死角。這是他回來以後，羽鳥看見的第一場比賽。
青學前單打一號手冢國光VS劄幌前單打一號吉川自由，手冢勝，大比分7-5，贏得那麽精彩。
“我承認，我又一次輸給你了。”吉川向他伸出了手，“以後有機會再比一次。”
“嗯。”他握上了吉川的手。
把球拍還給了吉川，手冢走到了羽鳥面前。羽鳥把衣服一件件遞給他，他一件件把衣服穿好。最後，羽鳥把圍巾交給了他，臉上掛著笑容，“精彩的比賽。”
“嗯，走吧。”他把圍巾掛在手上。剛剛才運動完，身子還熱得很，黑色大衣的紐扣也沒有扣上，就這樣離開了室內網球場。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他要做的，是朝前看去。
下午，兩人回到了劄幌的羽鳥家。前來開門的芽衣一臉興奮，“國光，薔薇，聽說你們去看電影了？”
“沒去成，”羽鳥照實回答，“稍微逛了一下。”
芽衣聳聳肩，回到客廳去看電視了。手冢去了趟衛生間，上樓，不一會兒又下樓，鉆進衛生間洗了個澡。等他回房時，正好碰見了從房間裏出來的羽鳥。她一楞，好像從來沒見過他濕著頭發的樣子，頓時臉燒得通紅，“要、要茶嗎？”
“嗯。”手冢點頭，“有電腦嗎？”
羽鳥想了想，“應該有，但是沒有網。你要訂機票嗎？”
“嗯。”
“我幫你訂吧。”她下樓，先是翻出黃頁電話簿，再從中找售票處的電話。瑠奈和幸夫回家時，正好瞧見這一幕。“薔薇，你找什麽？”瑠奈問。
羽鳥擡起頭，“爺爺奶奶，歡迎回來。我在找機票售票處的電話。”
“機票？你要回去了嗎？”瑠奈急急地問，她一年才見這孫女一面，怎麽她沒住幾天就要走了？
“不是，”她搖搖頭，放下手中的電話簿，走到了瑠奈面前，輕輕抱住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就快要過新年了，我幫手冢訂票。”
幸夫輕輕拍了拍老伴的背，“國光的家人一定很期盼他回去過年。”他說著，把原本掛在玄關附近的裝飾畫拿了下來，並且提著的袋子裏裝的東西拿了出來，掛在了裝飾畫的位置上。瑠奈轉過身，看著新換上去的畫框。
是平安夜的合照。
手冢下樓，第一眼便看見了掛在玄關處的照片。他上前，看著那張照片。羽鳥一家，把他當作了家人。
“……是，上午的機票有嗎？售空了？那下午的有嗎？是，一張。姓手冢，握手的手，寶冢的冢；名國光，國家的國，光芒的光。是，拼法是TETSUKA KUNIMITSU……”
羽鳥在幫他訂票。
“國光，過來一下。”幸夫神秘兮兮地把手冢叫到他的房間，“你們年紀確實小了點，未來還很長。”幸夫笑笑，指了張椅子，“坐。人生那麽長，我不敢要你給我保證。但是你能答應我，起碼在當下好好對待薔薇嗎？”
“是。”他坐下，斬釘截鐵地回答。
“好，我相信你。”
老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從櫃子裏拿出了一支筆，鄭重地把它放在了手冢的手心裏，“這是跟了我幾十年的鋼筆，它是我當上翻譯後得到的第一個獎品。我做翻譯做了幾十年了，它都一直跟著我。現在，我把它給你，你好好拿著。”
幸夫把他最珍貴的東西交給了他。
“瑠奈她……先前檢查出來，胃不太好，年紀太大，沒辦法動手術。不要告訴薔薇，你知道就好。”幸夫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活了那麽久了，什麽都經歷過了，我們倆也滿足了，唯一的遺憾就是沒看見薔薇結婚，所以瑠奈才那麽心急要薔薇帶男朋友回來。”
幸夫把那麽重要的事告訴他。
“嗯。”他點頭，緊緊握著那支鋼筆。老人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個聖誕，也許是手冢國光這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聖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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