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帝不語。

“陛下這次不逃了嗎？！”蘭妃道。

南帝竟也不生氣，道：“這宮裏只有你我是明白人，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早就無處可逃了。”

蘭妃長長的，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眼神傷感。

南廷怕是就要這麽結束了。

“陛下，若是晉陽人來了，會善待我們嗎？！”蘭妃道。

南帝不語。

“陛下恨我嗎？！”蘭妃又道。

南帝看著她憔悴的臉色，道：“你是指你與沐蘭碩的奸情？！”

蘭妃始終沒有擡頭看他，一副憂傷的樣子。

南帝淡淡的道：“沐蘭碩是朕的義子，這些年，朕辜負過許多人，卻從未辜負過他，當年他保朕過江，朕認他為義子，委以重任，而你，朕也專寵後宮，也從未辜負過你們，可是很奇怪，你們一直背叛了朕，朕卻不恨你們……”

南帝道：“這一生，恨過太多人，最恨的人是朕自己。”

蘭妃沈默著，久之，眼淚就落下來了，無聲的，淚水沿著臉龐一點點的往下掉。

南帝道：“朕恨自己無能，這一輩子，辜負了不該辜負的人，也被不可以辜負朕的人辜負。可是，朕除了恨自己，還能恨誰呢？！恨你嗎？！有何用……朕連半壁江山都失去過，現在更是快成亡國之君了，早就沒了為君者的威嚴，至於你與沐蘭碩的事，其實對朕來說，都是小事，一個連江山都沒有的國君，沒有尊嚴，更不用女人的忠誠來保衛自己的尊嚴，這樣，會顯得朕更可悲……”

“陛下還有這等覺悟，原來陛下心中什麽都知道……”蘭妃道：“為何要縱容我，為何又要縱容沐蘭碩？！”

“大約是因為知道自己對這個江山，這個時代，特別無能無力吧……”南帝道：“就連朕當年的太子妃，能力都比朕出色，朕從太子，到帝王，手上一整座江山，再到無，而她，卻能從無到有……朕越是折騰，到最後失去的越快，你看，連一個女人對國事上的能力都強過朕……”

蘭妃覺得南帝的臉色很悲情，明明南帝臉上沒有露出任何悲傷的情緒，甚至他說著還露出了一點笑容來。

可是，蘭妃還是很難受。

此時此刻，竟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蘭妃不問南帝在不在意自己愛不愛他，南帝也不在乎這個。

他的心早隨著那半壁江山遺落在北地了。

“我算計過陛下，若是沐蘭碩得到了寶藏，會取而代之，南廷依舊還是改姓……”蘭妃道：“即使是如此，陛下也不恨我？！”

南帝道：“算計朕有什麽用呢？！這個天下，沒有人能算計得過晉陽，你們的算計，不值一提，朕也不在意……”

他早就放棄了南廷能收回北廷的失地的可能了。

南帝生性悲觀，所以此時竟然很豁達。

他什麽都明白，其實並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糊塗，但是他有點自私，有點不明白情勢，甚至還有點優柔寡斷。他的聰明，總是馬後炮。

蘭妃很久都沒有說話。

南帝其實現在只是想找人說說話，不管這個人到底還能不能回應自己。所以沈默了好一會，便道：“晉陽是個怪物啊，從無到有，強大到讓天下駭然的地步。他以一己之軀要吞下南廷，大約真的能吃得下吧，這天下間，除了晉陽，也沒有旁人有這等實力了……”

說罷，竟是有點惆悵起來。

見蘭妃不回應，南帝便道：“若想活命，就早早的走吧……”

蘭妃不語，眼眶有點紅。

南帝道：“你對沐蘭碩，有情？！”

蘭妃這才道：“人人都以為只是虛情假意，可是我終究只是個普通女子，怎麽會沒有情呢，若無情，理他做什麽！？若無情，怎麽會做下這等醜事來？！”

這下輪到南帝默然無語了。

靜坐了好一會，南帝才悵然的起了身，道：“……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蘭妃苦笑，“……能走到哪兒去？！傾巢之下安有完卵，沐蘭碩，我母族做下的那些事，怎麽可能不會被清算？！我是註定逃不脫的，與其如此，還不如一了百了，總好過晉陽人進來折辱的好……”

南帝呆了一呆，竟然是不反感死亡的，道：“這樣也好，現在逃在路上，外面亂的很，與其如此，還不如死在宮裏幹凈……”

他身邊的大太監嚇的魂飛魄散，道：“……陛下？！”

他戰戰兢兢的跟著南帝出來，看著南帝，以為他也有想死的想法，魂都掉了似的。

南帝看著大太監跪了下來，道：“你不走？！”

“陛下不走，老奴自然也不走，陛下，晉陽雖強勢，可是陛下終究是帝王，千萬別走那一步啊，況且，況且馮璋不是旁人……”大太監道：“雖不能確定，可是陛下若是見到了他，也許就能確定了呢，陛下，還請保重龍體，無論情況有多壞，一定要好好活著……”

說到最後便是哭了。

南帝道：“哭什麽？起來吧，一把年紀了，哭的難看……”

他踱了幾步，道：“朕且死不了呢，朕若死了，以後就看不到這大好河山會變成什麽樣了……它在朕手裏一點點的腐壞，可是朕，想要看著它一點點的在一個孩子手上，繁榮昌盛……至於馮璋是不是朕的孩子，都不重要了，他會成為一個比朕好千萬倍的帝王……”

大太監起了身，沮喪的道：“國師說是，就一定是，馮璋一定是陛下的孩兒……”

“就算是，他也不會認的，他想要南廷，但不會接過這個爛攤子般的朝廷，”南帝道：“這個孩子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天下不是朕給他的，是他自己憑著真本事拿下來的……”

大太監說不出話來。

因為晉陽大軍一旦進來，只怕全金陵上下，都要被清算清洗一遍，到時候，手上不幹凈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以晉陽的律法嚴明，只怕這些朝臣，一個也逃脫不了。清白的，鳳毛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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