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江楚執行完一個任務，卻沒有醒過來，額間的彼岸花重新亮起，她隨著那光亮走去，竟然連著真身，走到了一片荒原之上。

一臺越野車開著大燈，照亮了江楚腳下的路。

借著強光，江楚看見是鐘離坐在車頂。

“你忙完了？”江楚快步跑過去，鐘離立即下來把她抱上車前蓋，兩個人就勢斜靠在車的擋風玻璃前。

“忙完了，發現這裏很美，就想帶你看看。”

江楚放眼望去，浩瀚星空從頭頂直蓋到地平線，仿佛世界中只有他們兩個。

江楚躺在鐘離懷裏，頓時覺得天大地大，自己太過渺小。

不論是活一年還是百年，對這些星星而言，都如滄海一粟而已。

江楚問：“我下輩子會投個好胎吧？”

“嗯。”

“你會找到我嗎？”

鐘離沒有回答。

他不會的，江楚猜。那個下輩子的她，不是這個她，沒有屬於他們的記憶了，那只是一個陌生人。

她這樣想太自私了。

江楚用額頭蹭著鐘離的下頜，半是勸他，半是開解自己：“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好的人或者神仙，會讓你比現在幸福的。”

鐘離手指輕輕蹭著她的手背，說：“我不需要幸福。”

“傻子。”江楚道：“不管你會在哪裏，在誰身邊，記住，我希望你好好的，知道嗎？”

鐘離深沈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知道怎麽做。”

江楚沒有什麽不放心的，卻有很多不舍。這是一場漫長的告別。

兩個人長久沒有說話，萬籟俱寂之時，一顆明亮的流星劃過星幕，江楚差一點就沒有捕捉到。

“你知道今晚會有流星？”江楚眼睛如戈壁上的星一樣亮。她興味盎然地昂首看天，鐘離只看她。

“是，還會有幾十顆。”

江楚一動不動盯著天穹，雙手合十，許了個願。

鐘離看著她美好的側影，不敢問她的願。

江楚也沒有說出來，只道：“鐘離，以後多帶我出來看風景吧。”

“嗯。”鐘離正是這樣想。

一簇簇流星劃過，江楚覺得戈壁的風吹得有些冷，可是，她不想回去。

“我還想看看戈壁的日出。”

鐘離笑道：“我們可以先回去休息，明早再來看日出。”

“不嘛，我想在這茫茫戈壁過一夜。”

說話間，她熟練地掏出如意鏡，直接給自己來了一套帳篷，然後邀請鐘離光臨。

鐘離走進去，外頭小小的帳篷，內裏大有乾坤。

一張舒適的大床，床對面的壁爐裏頭柴火正旺，讓人心裏升起暖意。

他隨著江楚的牽引，躺在柔軟的床上，頭頂是透明的，可以繼續看星星。

這些事，他從來沒有教過江楚，但她無師自通。

如果她有仙根，修行一定很快。鐘離甚至覺得江楚才是那個神仙，給了他千萬年未有的體驗。

他側過頭，正對上一雙清亮的眸子，讓他心動不已。

兩個人靜靜註視彼此，許久未動，只餘畢畢剝剝的柴火聲響，心中無比安定。

“江楚，天庭為了表彰你，給你多一年的時間。”

“表彰？為什麽？”

“你幫我們抓到了一個永生人。”

“什麽人？誰？”江楚立即精神了。

“張立，Alex的爸爸，他已經不是人了。”

江楚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不是人，那是什麽？”

“你在冰川上見過的，永生人。”

“你說張立已經是那種人偶了？他身邊的人怎麽沒發現呢！”

鐘離搖搖頭：“那種人偶數量多，而且被大量銷毀了，張立是新的，更加貼近於人的版本。他被逮捕後，警方發現了這個情況，把他移交給了我的同事，凡間神秘事務處，我們已經確認了，他是新版的永生人。”

“你們居然跟警方有合作？”江楚即便知道這世上有神仙有鬼怪，依然很驚訝。

鐘離點點頭：“我以前就是這個部門的，以能人異士的身份解決一些凡人科學無法解釋的事，當然，不會暴露天庭的存在。”

“為什麽會有這種人偶存在？”江楚很好奇，說到這個問題鐘離長長舒了一口氣，猶豫很久，才吐出幾個字：“因為有一個神仙，愛上了一個凡人。”

提到這個話題，江楚終於明白為什麽鐘離這幾天猶豫不決了，他不知道如何啟口，這故事一定有讓他感到為難之處。

“然後呢？”她問。

“那個神仙叫立蒙，是遲玉天君同門，仙根出眾，修為高深。有一次，他歷劫受傷，在凡間被一個女子救了，愛上了她。為了與她同生共死，立蒙跳了落凡泉。”

“什麽泉？”江楚以為自己聽錯了，鐘離只好解釋了一遍：“就是神仙在泉水中待上八十一天，他就會修為散盡，落為凡人。”

“啊！這個立蒙為了心愛的女人，寧願不做神仙了？”

“是的。”鐘離有些慚愧：“對不起。”

江楚還在暢想之中，聽到這三個字莫名起來：“對不起什麽？”

見他遲遲不回應，江楚細細端詳了一會兒鐘離歉疚的樣子，恍然：“你不會以為我希望你去跳什麽泉水吧？傻瓜！”

“我的確沒有立蒙那樣的決心。”

江楚擼了一把他的頭發：“我也不希望你有這樣的決心。再說如果這個決定是好的，後面怎麽生出這麽多事來呢！”

得到江楚的諒解，鐘離終於松了口氣，繼續說：“對，他沒想到他的愛人，只活了幾年，就去世了。他後悔了，他想要讓她覆活，和她一起永生。於是，他通過早年修仙時琢磨出的辦法，借用神木崖上的神玉，制作了永生人。他自己也以永生人的方式活著，不斷改良版本，然後與前任冥王及妖界之主勾結，用厲鬼魂魄、妖池內丹和永生人的軀殼結合，制造出了一支妄圖顛覆三界秩序，統治人間的永生人力量。”

“那他的愛人呢？”江楚知道永生人已經被處決了很多，她更關心感情線。

鐘離輕嘆一口氣：“永生人的研制用了很久，他的愛人早就轉世了幾次。冥王給她的魂魄浸泡了一種水，能讓魂魄喚醒此前百世千回的經歷。這個女人，便帶著無數次輪回的記憶，被立蒙禁錮在與她一模一樣完美的人偶裏。”

想到這裏，江楚就覺得渾身發麻：“這也太可憐了吧，她後來怎麽樣了？”

“立蒙被逮捕，永生人主要力量被摧毀。這個女人她沒有做過任何壞事，天庭有心給她生路，可她自己選擇了毀滅。”

“啊？”

“她說受不了這種吃喝都毫無感覺，觸摸也無處著力，聞不到花香，抱不到家人的日子。連治療心理疾病的藥物，她吃下去幾天還能原樣吐出來。”

聽到這裏，江楚心情有些沈重。愛，有時候懂得克制，懂得放手，接受失去，才是海闊天空，不然就變質了……不過，這跟張立有什麽關系呢？

江楚奇怪：“他也被立蒙改造了？”

“不！”鐘離笑道：“你知道，這種富豪，人生已達巔峰，唯一的追求就是長生不老，秦始皇尚且如此，其他人又如何能免俗？”

“他追求到了長生？！”

“沒錯，之前被逮捕的那個□□的所謂大師，其實是一個被貶謫下凡的神仙，有一些真本事。他與立蒙打過交道，繼承了他的想法。好在，立蒙留給他的神玉不多，制造永生人數量有限。而且，這些永生人都只是普通凡人靈魂引渡入內，沒有妖池內丹的能力，無法用超出自然的力量傷人。”

“哦……你們發現了就好。”江楚換了個姿勢窩在他身上，忽然想起：“張立一把年紀了……他是因為變成永生人才做出那些惡心的事？”

“對，”鐘離聲音極冷：“他獲得了空虛的長生，想要尋求刺激，才會做出那樣骯臟齷齪的事。”

“這種永生有什麽意思呢？”江楚不理解：“生命珍貴，不正是因為短暫，會痛會結束麽。”

聽她這麽看得開，鐘離懊悔自己為什麽沒有停住時間的本事。

他輕輕揉著江楚的頭發，時間分分秒秒地流淌下去，江楚終於忍不住了：“你就準備跟我熬鷹嗎？”

“哈？”

“我都到這份上了，你不主動點？”

鐘離這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露出一絲無奈：“你的傷口還沒好全。”

他曾經試過，加速江楚傷口愈合，卻失敗了，唯一的解釋是，食夢帶給她的變化正在一點點體現。

江楚才不管，撇撇嘴：“那……你就別碰這裏唄。”

鐘離被她可愛坦率的樣子逗笑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滿天星光籠罩在一對纏繞的男女身上，星雲緩緩移動，下面的人也在變化著纏繞的方式。

待漫天星光全滅，壁爐的火也熄滅了，他們從激情的頂峰清醒過來，黑暗中仍然是不舍得放開彼此。

他們相擁入眠。

江楚又走進了那個無數夢境構成的世界。

這次，她突發奇想，鐘離會做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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