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試探著問：“鐘離，如果我生了病，明年就會死，你還要喜歡我嗎？”

“那我更要抓緊時間喜歡你。”鐘離回答得毫不猶豫，江楚卻覺得，他是沒有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對死亡沒有身臨其境。

“你是個理想主義者。”江楚說。

鐘離不知該如何說服她，只好將她的雙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手中，用力握住：“我們擁有的一切遲早都會失去，早晚而已。正是因為會失去，才格外要珍惜。人這一輩子，不是由永恒構成的，而是由無數的瞬間構成。你難道要為了無法實現的永恒，放棄這麽多的瞬間嗎？”

永恒、瞬間，說了這麽多大道理，江楚都聽不進去。她不敢奢望什麽永恒，但也不能是幾個月這麽短吧！那短暫的快樂之後，還剩下些什麽？只有無盡的淒涼。

江楚又問他：“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當然會了。不論你接受還是拒絕我，在失去你的那一天，我都會痛苦。這樣的痛苦，從我喜歡上你那一刻，就註定了。為了這一份喜歡，我可以承擔一切代價。”

猝不及防，受到這樣直率的表白，江楚滿臉燒得滾燙，她看著鐘離熱切又真誠的眼神，心臟快速地跳動著，周身血液都在加速。她有什麽資格讓這樣的人，去為她承受代價呢？

她用理智在大腦中搜索抵抗這份感情的方法。

想起那次江風導演的聚會上，他一句話給她帶來的窘迫，便問：“當時江導想撮合我們，你為什麽拒絕得那麽快，當那麽多人下我的面子？”

為什麽在我有未來的時候，你那麽冷漠？為什麽在我沒時間的時候，那麽熱情？

“我不是在拒絕你，我那時是真的不考慮感情問題。”

“那現在怎麽就考慮了呢？”

“那時候跟你不熟，不了解。現在我知道你有多辛苦……”

“你同情我是嗎？”江楚倔強得很：“我從小就在同情裏長大，我努力這麽多年，就是希望有一天不再活在同情中。”

這話，讓鐘離啞然，他無法否認自己對江楚的感情，含有同情的成分。

看見鐘離的反應，江楚狠狠心，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站到地上：“我們，就到今晚吧。以後，私下不要再單獨往來了。”

說完，她把一臉認真偷聽的李尋歡關到籠子裏，又回去對落寞坐在沙發上的人告別：“你可以睡這裏，這是你自己的房子，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江楚躲進屋子裏，哭了很久，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她痛恨自己，明明已經做好決定，卻如此優柔寡斷。

更痛恨自己，沒有早點與鐘離保持距離。也許是她太過貪心，貪圖那一點溫暖，以至於到了現在要徹底割裂彼此的地步。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深夜，都沒聽到鐘離上樓的聲音，也沒有聽到他離開的聲音。

他在想什麽？在做什麽？

江楚甩甩頭，讓自己不要再去思考跟他有關的任何問題。

熬到淩晨時分，穆蘭還沒有回來，客廳裏還沒有動靜，江楚終於忍不住了。

她悄悄打開房門，從二樓往下看，收斂的月色之中，鐘離安靜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也許是睡著了？也許是在心裏怪她吧。

江楚退回臥室，愁緒萬千，幸好這時老大召喚，讓她可以讓自己暫時不去想這些。

她跟著眼前鋪就的彼岸花金印一直往前，走進了一處童話般美好的世界。

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草原，大團大團的白雲低垂在天際，似乎隨時要觸地，風卷著青草的香氣，貫穿她周身的毛孔，把她的傷心都滌蕩了一遍。

耳邊又能聽見水聲，回頭望，才發現後面不遠處高高立起一座山崖，崖間一泓小型瀑布傾斜而下，落入扇形的小小碧潭之中，途中撞上山體巨石，激起白色浪花。

這是現實中絕對不會存在的風景。

江楚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情終於舒暢一些，問身邊的神仙：“老大，你今天有空來監督我上工啊？這次任務很難嗎？”

“今天沒有任務。”

“哈？”江楚奇怪，那為什麽會被召喚呢？

“今天是七夕，想問問你有什麽願望，當送你的節日禮物。”

江楚更奇怪了：“你那麽忙，還來給我過七夕呢？”

老大笑道：“新來的同事已經上手了，很多工作，不需要我再親自去料理，我現在可以輕松一些。”

“哦。”江楚答應了一聲，興致不高。這下輪到老大奇怪了：“你心情不好？連神仙許給你的願望都不要。”

江楚笑道：“我想要的，老大肯定不會給。”

“你怎麽知道我肯定不給？”老大好奇。

江楚蹲下來，坐在草地裏，手指漫無目的地揉搓著青草。

“你許我覆活一年，已經是我走運了。如果我再得寸進尺，豈不是過分，也害得你在冥府失信。可是除了更多的時間，我已經沒有其他的願望……我不配再有其他願望了。”

老大也在她身邊坐下，隨口說：“對人間有了不舍？”

“嗯……我喜歡上一個人。”

“然後呢？”

“我不配，我已經不是人了。說來奇怪，我早就認識他，可是那時候，我們兩個都不當回事，現在當真了，我卻快死了……”江楚無奈地笑笑。

“也許，他不在乎呢？”

“我在乎，”江楚淡淡地說：“我見過父母的屍體，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不親身經歷過是難以想象的。那個傷疤會在每一次想起的時候重新流血，新傷舊傷疊加，最後心就會變成破碎腐爛的肉。現在這樣，頂多難過幾天。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感情，不會有多痛的。我希望，我死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新感情了。”

江楚故作輕松地交待自己的心聲，長痛不如短痛，這樣對他最好。

老大在一旁聽著，無所謂地說：“什麽人，值得你這麽替他著想？”

“一個很好的人……總是替我著想，而且很帥……”江楚說著忍不住花癡笑：“身材也很好……”

老大哼了一聲：“膚淺，還不是看臉。”

“我就是膚淺！”江楚不想跟他解釋自己對鐘離的感情，但是感激老大今晚的駕臨，感謝這片從天而降的景色。她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的雲，很快睡著了。

墜入甜夢之前，她依稀看見老大的側臉，從溫和變得鋒利，變成了鐘離的側臉。

她自嘲地笑了笑，都這個時候還在心存幻想。

江楚是被敲門聲吵醒的，穆蘭大早上精神抖擻地在外面喊她下去吃早餐。

她端著穆蘭給她準備好的熱水，在廚房裏看她下面。

“不先把你喊起來，待會兒面就坨了。”

旁邊一盤肉絲她已經做好了，面條起鍋調味，蓋上滿滿的肉絲，兩碗熱騰騰的肉絲湯面，看起來非常有食欲。

“不賴嘛！”江楚嘗了一口：“你怎麽突然學會下廚了？”

穆蘭笑說：“我哥說我要學會獨立生活，不能總是指望你給我做早餐。”

提起她哥，江楚笑容立即收斂，悶頭吃面。

穆蘭邊吃邊好奇地打聽昨晚的事：“昨晚，你們怎麽過的？”

江楚搖搖頭：“沒怎麽過，一起吃了個飯而已。”

“啊？吃飯？吃飯需要把我……”想是不知道他哥已經自揭老底，穆蘭趕緊收聲。

江楚看她如此熱心撮合的樣子，就適時轉移話題：“你昨晚，做什麽去了？”

這下輪到穆蘭支支吾吾了：“去跟朋友蹦迪。”

“朋友？男朋友嗎？要不要介紹給我們認識認識？”

“現在還不是，過段時間再看。”穆蘭擺擺腦袋，樣子可愛。江楚不由自主的叮囑：“你還小，交朋友歸交朋友，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穆蘭沈默了幾秒鐘，撲哧笑出聲：“你這是用嫂子的口吻來跟我說話嗎？”

“你是嫌我對你太好了？”江楚哼了一聲：“以後這種玩笑別開了。”

見她表情認真，穆蘭試探著問：“你真看不上我哥？”

江楚不知道如何回答，繼續悶頭吃面，穆蘭大約早有所察覺，在對面故意感嘆：“做得好！就是要多晾晾他才好！省的他一天到晚眼高於頂，傷害了多少女神……的心啊！”

江楚不想解釋太多，說：“吃面吧，都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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