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帶客戶看房這天，中介小李提前上門，跟江楚做工作。

“江小姐，最近房地產市場不景氣，大戶型總價高更不好賣。而且您的事大家都知道，客戶都是有錢人，顧忌風水和房主的運勢，能真正出手的不多……”

江楚眉頭一挑：“所以呢？想讓我降價？”

小李露出一個職業笑容：“江小姐，這對情侶很有誠意，也急著入住，已經在附近看了幾套，對地段、小區都很滿意，就是其他房主的裝修風格他們不喜歡，我估計您這個房子能讓那女孩心動。要是真想出手，價格上就稍稍讓一步。不然再等2個月，又得跌上百萬出手，不值當。”

他說的是實話，雖然也是急著拿傭金，江楚笑著說：“我知道了。”

這是第一次見到江楚本人，中介見她挺好說話的樣子，想跟她合個影，江楚拒絕了：“不好意思，不想讓外面知道我在賣房，你知道的，會上熱搜。”

小李也理解，便不再說什麽。

約好下午三點，提前10分鐘，小區門崗的呼叫就響起。

江楚讓保安給訪客放行，一對養眼的青年男女登門，其中有一個她還認識。

“鐘離？”

在這裏看到他，江楚有些意外，還有些狼狽。

鐘離也是江風導演的得意弟子。

江楚拍第一部戲時，鐘離就跟在江導的劇組裏作攝影師。這個離她很近，卻總是藏在鏡頭後面沈默的男生，江楚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拿機器的手，明明清瘦修長卻很有力量。

他在最一線見證她的表演失敗或成功，後來，江楚都會通過他的細微反應，來判斷導演那邊給不給過了。

因為長得太帥，當初媒體偷拍劇組時鬧了個大烏龍，“獨家曝光”鐘離和江楚是張導新發掘的男女主角，兩個人一起迎來了人生第一個熱搜。

至今他仍然憑借寥寥的工作照和電影後期花絮，在一堆男藝人中比肩流量。還有網友拿他們兩個寫文，真情實感地萌CP。

想簽他、捧他演電影的人很多，他總說：不喜歡待在鏡頭前。後來，鐘離自己嘗試導演了一部小成本獨立電影，憑借這部處女作在國際電影節上嶄露頭角，被奉為天才導演。

隨後，便有電影投資人賞識，他也一躍成為類型片的中流砥柱。第三部長片不僅票房大爆，還拿下了金龍獎最佳導演，就在江楚拿下最佳女主角的前五分鐘。

兩個人算是相識於微時，目睹了彼此事業的長進。不過，私下只見過一次。

兩年前，兩人都算事業小有所成，有一回江導生日會上，借著酒勁撮合他倆，江楚還沒說什麽，就被鐘離秒拒：“我不考慮感情問題。”

江楚立即回道：“經紀人不準我談戀愛。”

令在座嘩然。

反倒是鐘離，看著她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偏偏她察覺到了，覺得這人真裝，遂再無往來。

後來，金龍獎的後臺，他們曾短暫坐在一起等待進場。

當時，鐘離湊過來問她：“我的新戲，影後肯賞光嗎？”

“這還沒頒獎呢！”江楚環視一周，怕有媒體逮到影響不好。

鐘離腦袋一歪，自信滿滿地沖她笑：“趙銘那個老狐貍，明明都談得差不多了，還跟陶總抻這麽久，不就是等今晚你拿獎，雙金影後片酬往上擡一截再簽字嗎？”

“是嗎？”江楚立時反應過來經紀人的商業手段，對鐘離說：“你放心，你的戲我保證不漲價。”

畢竟是江導面子。

這部戲，鐘離把劇本給江導把過關，江導看完撫掌感嘆：這個角色，根本就是為江楚量身定制的啊！不久後，制片人陶總找了過來。

對她當下的反應，鐘離有些意外：“這麽夠意思？”

“怎麽？”江楚覺得這是尋常人情，談不上什麽意思不意思的。

“其實片酬是制片人的事，要漲我也沒話說。作為導演，唯一的願望就是你別鴿我，我們戲籌備得差不多了。”

“放心吧，絕對不鴿！”

這一段談話到底立了幾個FLAG，她自己都數不清了。萬人唾罵的局面裏，簽好的代言都黃了，就別說沒簽的戲了。

現在她不僅身價沒有飆漲，還淪落到賣房付違約金、醫藥費的地步。

偏偏買家是他。

江楚恨不得有個地洞鉆進去。

轉念一想，我已經是個死人了，有什麽好在乎的！

於是，她擺出得體的笑：“歡迎來看房啊！”

鐘離走進來，雙手背在身後，簡單打量了一下挑空的大客廳，意想不到的樣子：“這個地段居然還有這麽新的房子。”說著踱到了江楚身邊，低頭看著她：“你還好嗎？”

“暫時沒死呢。”江楚目光垂在他軍綠色的衣裳，淡淡地說，保持倔強。

“頭發怎麽了？”

江楚摸了一下自己散亂的丸子頭，笑說：“住院的時候，為了方便護理，被剪得亂七八糟。”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沒再多問，轉身招呼同行的女孩：“穆蘭，看看喜不喜歡？”

那個叫穆蘭的女孩，一頭烏黑長發高高束在腦後，一身貴氣和傲氣，眼神居高臨下地打量江楚和她辛苦打拼來的房子，她的家。

這叫不考慮感情的事？這麽快就要買房結婚了。

按下心裏的不爽，江楚讓到一邊：“讓中介帶你們參觀一下，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

聽到家裏有動靜，陽臺上的狗忽然叫了起來。

“李尋歡，不要吵。”江楚吼了一嗓子。

“李尋歡？這名字真是夠了。”鐘離循聲走進去，蹲在那只煙灰色泰迪面前，正經聊了起來：“李尋歡，你怎麽被關進籠子裏了？”

“怕他打擾你們看房。”江楚站在後面，解釋說。

“沒事，現在這還是你的家。”

說著，他把籠子的門栓給打開，李尋歡立即跑出來，圍著鐘離嗅嗅，又把球叼到他腳邊，鐘離會意，將球遠遠拋到了客廳那頭，李尋歡立即飛跑過去，兩只耳朵在空中飛。

小李徑自帶著穆蘭參觀，把背熟的銷售說辭講解出來。

“這是套頂樓躍層，一樓南面是全挑空客廳、餐廳，屋頂可以機械控制，露出透明圓弧穹頂。旁邊是廚房，樓梯邊墻上有一個隱形門，裏面本來是臥室套房，現在被江小姐拿來當家政和收藏間。樓上雙主臥套房朝南設計，都自帶衛生間和衣帽間，這樣父母來住也方便。北面一個書房，一個影音室。設計偏現代潮流，所有的裝修材料都是江小姐自己挑的，品質有保障。櫥櫃是德國柏麗定制、衛浴是漢斯格雅和杜拉維特、墻面是尼斯木和編織皮、地磚是土耳其進口比薩灰……”

中介帶著穆蘭把房子逛了一圈，江楚跟著他們上到二樓。想把房子盡快賣掉，還是得敬業一些。

小李說得頭頭是道，穆蘭看得認真，但一直沒有發表意見，小李拿不準她的意思，只好問：“有什麽需要進一步了解的嗎？”

沒想到她居然直接問江楚：“這間主臥沒有人氣，你的父母沒來住過嗎？”

“他們很早就去世了，這屋子只有我一個人住。”江楚解釋說。

穆蘭哦了一聲，點點頭，就出去了。

不一會兒，鐘離的聲音傳來：

“這房子不錯？那就定了。”

“小李，把合同拿出來。”

“你看看，沒問題就簽字。”

“這下滿意了吧。”

穆蘭答了句：“還行。”

江楚坐在臥室的空床上，聽著客廳裏平常的對話，看著自己千挑萬選的家具、壁紙、掛畫、甚至是開關，心裏忽然空落落的。

小時候家庭條件一般，爸爸媽媽的願望就是什麽時候能換個大點的房子。

所以她賺錢後，挑的小區地段、環境、物業都是最好的，也是她自己親手操持一點點打造的。哪怕這間房沒有人住，她也完全根據爸媽喜好設計，掛了爸爸喜歡的水墨畫、擱了媽媽喜歡的吊蘭。出道幾年，她賺的錢，除了給姑姑姑父買了大房子，給他們生活費，剩下的就攢著給自己買了這個最喜歡，完全屬於自己的家。

現在這個傾註了她全部心血的家，成了一個人送給另一人的禮物。

別舍不得，你是個死人，房子又帶不去地府。盡可能多留些現金，給車禍傷者治病，給姑姑姑父留些錢養老才是正經事。

再怎麽自我安慰，江楚還是沒忍住，掉了幾滴眼淚。她趕緊低下頭，眼淚就直直滴在地板上。

忽然，那只紅色小球骨碌著，直直滾到她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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