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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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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起床啦。”趙枝枝趴在外公床邊,用柔軟的胖臉去蹭他的手。

那是一雙幹燥溫暖的大手,布滿了皺紋和老人斑。

他左手食指不自然的彎曲,這是很多年前在戰場上子彈擦過留下的烙印。

外公睡眼惺忪地睜眼,看到眼前胖乎乎的小姑娘,露出和藹溫和的笑容。他緩慢地坐起來伸手把她抱在懷裏,就像這麽多年來一樣。

“我的寶貝,新年快樂。祝你永遠平平安安,健康快樂。”

趙枝枝把準備好的棉大衣搭在他肩上,順勢滾到他的懷裏,並註意著不過分壓到他。她捧起外公的手放到唇邊,輕柔親昵地落下一個吻。

“阿公新年快樂!你一定會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新的一年吃好喝好,陪我玩好。”

“真乖!”不管趙枝枝說什麽,外公都會笑瞇瞇地誇她,並從枕頭下掏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大紅包。“第一個給山99Z.L山,噓,這是阿公偷偷給你的,待會婆婆再給的時候不要暴露啦。”

趙枝枝抱著外公的臉猛親一口,脆生生的應道:“我聰明著呢!”

外婆和外公從小就格外包容愛護她,疼她就像眼珠子。

不管她做錯了什麽,甚至闖了禍被老師告上家,他們都寬容的幫她收拾好爛攤子。爸媽覺得這樣太慣著孩子不對,以後到社會上沒人再這麽照顧她了。

但是外公總把她抱在懷裏,大手一擺特別自豪地說:“我們家山山是最好的,何況我梅家就這麽一個孫女,我疼她。”

外公從小就把趙枝枝當自己親孫,而不是外孫女。到後來舅舅家孫子出生,外公的寵愛也沒有分出去半分。

山山這個小名也是外公給起的。

正巧她的生日公歷三月三十,農歷三月初三。

舅舅當時建議改成姍姍兩個字,聽起來文靜淑女,結果外公眼睛一瞪,“姍姍來遲寓意不好,我家寶兒將來是要成為大山一樣的人。”

外公希望自己的孫女能夠堅強獨立,像青山一樣擁有寬容廣闊的胸懷,耐得住人生中的千般磨礪,也能夠視野開闊不拘泥於瑣碎俗世。

他不求她成就斐然,輝煌燦爛,哪怕普通平凡一輩子,只要快樂平安就好。他希望她擁有一顆堅實強壯的心,像大山一樣在無數風吹雨打中屹立不倒。

結果這個“大山一樣的人”被舅舅從小笑話到大。

因為趙家大寶貝,趙枝枝小姐,只有體型像大山。

正月裏大院裏長輩們都忙著相互拜年,小孩們也走街串巷地到處討紅包。

昨天趙枝枝就領著兩個弟弟,到嚴肅古板的紀老爺爺那哄了三個大紅包回來。一回家就收到紀思安千裏之外的崇敬之情,她又被老爺子安排回鄉裏感受生活了。

“我打賭,今年老爺子給我的壓歲錢都沒給你的多。”紀思安酸溜溜的給趙枝枝打電話,順便拍了張蹲在火炕邊烤紅薯的淒涼模樣,用網絡傳給她。

“哈哈哈,紀爺爺給你留了精神食糧是不用用金錢衡量的。”

趙枝枝又把之前的減肥計劃本拿了出來,一邊寫寫畫畫一邊回答。

“爺爺這是叫你重溫舊社會被壓迫剝削的痛苦,切實對比新社會幸福生活的來之不易,從而提高思想覺悟。”

“唉,大過年的,年年都這樣。”

紀思安已經習慣了,隨口抱怨兩句就換了話題。

“正月十五我還要回來表演呢,現在還沒排練。”

“想好演什麽了沒?”

年年大院裏都要舉辦元宵晚會,大部分節目都是文藝兵來展示,不過如果哪家小孩願意出節目,也可以去組織處報個名。

“鋼琴吧,”紀思安想了想,“去年初三我國畫和琵琶練習都停了,也就鋼琴還偶爾練練。”

趙枝枝啪啪啪鼓掌:“給紀才女豎起大拇指。”

“別誇了,其實這些樂器才藝沒有一個是我喜歡的,都是小時候被爸媽.逼的。”99Z.L

紀思安想起小時候起早貪黑去上興趣班的慘痛經歷,就一臉不堪回首。

電話那邊,紀思安的話夾雜在火盆劈裏啪啦柴火燒焦的聲音裏。

趙枝枝無聊的玩著手指,過兒一會,“我去跟阿公下軍旗,拜拜。”

第二天去百裏家拜年,趙枝枝穿了件通紅的唐裝襖子,活像圓滾滾的年畫娃娃。和長輩們嘮了會家常後,趙枝枝攏著披風和阮青宇來院子裏玩。

她坐在庭院老槐樹下的秋千上,整張臉埋在白狐毛的圍領裏,頭上鈴鐺叮當作響。

阮青宇坐在另一座秋千上,側頭問她,“重溫泰坦尼克號感覺怎麽樣?”

“嗯?”趙枝枝眨了眨眼,思考了幾秒,深沈地說:“人活著來之不易,美好的情感分秒必爭,畢竟誰也不知道下一秒,身邊那個人還是不是在原地。”

“好大一盆雞湯。”

阮青宇註視著趙枝枝看起來無憂無慮的臉,俊秀清麗的眉眼亮晶晶的,試探著旁敲側擊:“那你們倆算是和好了吧?”

“哎呀,被你發現了。”趙枝枝閉上眼靠在秋千繩上,眉目舒展,“來小魚子,給本宮推秋千。”

阮青宇懶得動,單手拽著秋千繩隨意晃了兩下,兩邊力量不平衡差點沒把趙枝枝從秋千上晃下來。

趙枝枝扭頭瞪他。

他趕緊麻溜地站起來,不敢再敷衍了事,拉著秋千繩認真的輕輕晃蕩。

“你們女孩子間吵架就是麻煩,像我們,不聽話就幹一架。”

“唉,”趙枝枝把頭往後一揚,卻撞在阮青宇的肚子上,她頓了一下想把頭挪開,卻被阮青宇摁住,索性舒舒服服的靠著,“哪有那麽簡單。”

阮青宇捏了捏她柔軟的臉頰,溫暖幹燥的大手貼在她被冷風吹地冰涼的兩腮上。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吧,”他語氣裏透露出對未來的茫然和不定,但又有些塵埃落定的決然,“有時候不能想象,如果未來生活裏沒有你,日子會變成怎麽樣。”

趙枝枝掙脫開臉上的大手,回身仰起頭,笑開了眉眼:“這麽黏糊我?”

阮青宇蹙眉,稍顯狹長的眼尾微微下垂,濃密的睫毛覆蓋下形成一道小陰影。

這樣的眼睛直觀的給人一種無辜的感覺,每次被他註視,趙枝枝心中往往有種溫柔平和的錯覺。說不清是因為歲月靜好而感到甜蜜,還是因為青梅竹馬的真摯情誼珍貴難得。

疏疏落落的陽光從槐樹的縫隙裏打下來,映在他棱角初現的面龐上。他墨黑的眼瞳定定地註視著趙枝枝,抿了下唇。

他很誠實的搖搖頭,“不是。”

“哦。”

趙枝枝停了一會,也沒多意外。

笑著搖搖頭:“那你還說什麽陪我,騙子。”

阮青宇的神色有些糾結,“因為大家都長大了,總覺得有一天你會突然消失在我的世界裏。唉,其實道理我都懂,人生路上大部分人都是聚聚散散,分分合合。有的人慢慢就從生活中消失了,同行99Z.L一段路後在岔口分開。可能未來還會有重聚的驚喜,也可能一別就是永遠。但是懂道理不代表能接受現實,別人都可以走,我無所謂,可你不一樣。我不想和你分開。”

他難得一口氣說了這麽長一段話。

阮青宇玩著趙枝枝的臉,剛剛冰冷的臉龐被他捂久了變得溫暖柔軟。他把趙枝枝腮幫上的軟肉揉來揉去,但也克制著不弄痛她。

這張臉從小看到大,從白嫩嫩的小包子,長成圓滾滾的大包子。

小時候趙枝枝午睡的時候喜歡張著嘴,嘴角總掛著亮晶晶的口水,有時候醒來就直接蹭過來抱住他,把臉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蹭到他衣服上。

他們為這事在床上從小打到大,翻來滾去的誰也不服輸。

他作為一個男孩子力氣又大,隨便拍趙枝枝兩下胳膊,就是一片紅彤彤的痕跡,在白嫩肉感的皮膚上格外顯眼。

小姑娘眼睛裏掛著兩包淚瞪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肯定要被幾家長輩訓到死。

結果人家隨手一抹眼睛,翻身就騎在他身上用力壓著他。

說要用體重把他壓到認輸。

趙枝枝看起來什麽都不太在意的樣子,不爭不搶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得隨心恣意。但事實上她比誰都倔,認定的事情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用盡一切辦法也要完成。

她有自己的小世界,在那個小世界裏她是至高無上的女王。別人很難融入她,她也不希望自己的領土有旁人踏足。

有些事如果輕拿輕放了,也就說明,其實她根本就沒別人想的那樣在意。

阮青宇揉了一會兒趙枝枝的臉,上下端詳半天,一臉肯定地說:“你臉好肥啊。”

趙枝枝翻了個白眼:“滾!”

幹脆利落。

她懶得在這種小事上和他拌嘴。

小姑娘兩條腿旋在半空中,輕輕晃蕩,秋千繩摩擦著發出吱呀的聲音,緩慢悠長像一首蒼老的歌謠。

趙枝枝掙開阮青宇作亂的手,自己拍了拍臉。

她從秋千上跳下來,一臉老氣橫秋的晃了晃腦袋,頭上的鈴鐺叮鈴作響,又是一串活潑的節奏。

轉身面向阮青宇,中間隔著秋千。

秋千繩做成相互糾纏盤繞的木藤模樣,上面還有趙枝枝小時候掛上去的蝴蝶結和塑料花,時間久遠而又風吹日曬,早已褪色變形。

但依稀還能回想起初次掛上去時候,少年笑臉燦爛的模樣。

他們都抓著秋千繩,阮青宇很高,趙枝枝仰著頭看他。

趙枝枝遺憾的說:“都長大了呢,也不能像小時候因為開心就隨便抱你了。”

她笑容燦爛,一雙大眼睛裏流光盈盈,像將無盡星河璀璨都融入眼底。她的嘴唇嬌嫩柔軟,塗了層粉色唇蜜,亮晶晶的顯得格外歡快活潑。

阮青宇低頭註視著她,目光清澈通透,額前細碎的劉海落下斑駁的光影。

趙枝枝突然隔著秋千抱住對面的男孩子,偏著頭靠在他胸口。

“青宇,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小竹馬。雖99Z.L然不清楚為什麽會給你帶來不安感,但是我會努力消除你的不安的,畢竟我真的希望你能夠一直開心。”

“……”

沈默好半晌,阮青宇低聲嘟噥一句,“矯情。”

“哇塞,這時候你不應該感激涕零嗎?”

趙枝枝誇張的大叫一聲,墊著腳一巴掌呼到他後腦勺,揉亂了阮青宇的發型,算是報了之前他總揉自己臉的仇。

梅雪打開連通庭院的門,伸出頭對院子裏兩個小孩喊了一聲:“山山,青宇,吃午飯了。”

“知道啦,胖胖。你快進屋,外面冷。”

趙枝枝回頭應了一聲,轉過來拍拍阮青宇的肩膀,豪氣萬丈的說:“哪個少女不懷春,少女魚,很多事情需要放開手去做,很多困擾找我說說就能解決了。”

阮青宇:“……”

“走,吃飯去!”

“謝謝阿姨,”阮青宇先是給了梅雪一個乖巧的笑臉,然後低頭揉了揉趙枝枝的頭,手下垂自然的牽住趙枝枝凍得冰涼的手,捏了捏,小手也軟軟的。

他露出一個慷慨大方的微笑。

整個人看起來端正文雅,但趙枝枝硬生生從他露出的八顆大白牙上,看出了冷森森的刀光劍影。

“趙,枝,枝!你剛剛喊我什麽,我沒聽清,再喊一遍。”

“少……咳,少年魚。”

趙枝枝手被他刻意捏地緊緊的,想抽也抽不出來。

見勢不妙,她立刻服軟,附贈一張乖巧圓臉,“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少年,本胖頭魚仰慕你多時了。”

“我真是想來個天馬流星拳,一拳捶死你這個沒心沒肺的。”

趙枝枝笑嘻嘻的半靠在阮青宇胳膊上,黏糊糊的蹭著他撒嬌。

阮青宇無奈的嘆氣,但還是縱容著她把大部分體重壓在自己身上。半環著她的肩膀,相攜著往屋裏走。

進門前,趙枝枝側頭看向三樓的窗沿。

冬日的爬墻虎只剩下深褐色細長的枯枝,蜿蜒藤蔓像扭曲張揚的怪物,在殘時歲月裏掙紮著為數不多的壽命。

夏日郁郁蔥蔥的碧綠一去不覆返,那些清脆鳥鳴和芬芳花香也找尋不到蹤跡。

趙枝枝看的是幾個客房臥室和書房的位置,燈芯絨的厚重窗簾掩蓋了室內的光景。

窗簾寂靜垂立,只有一樓客廳傳來喧囂的歡鬧聲。

錯覺吧。

趙枝枝眨眨眼。

總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

她不再多想,進屋去了。

三樓的書房。

屋內點亮一盞昏黃的臺燈,微光比冬日滲著冷意的陽光還要細弱。

一線日光從未拉嚴實的窗簾縫隙透進來,蜿蜒曲折地爬在菱格花紋的地毯上。

還有一聲輕笑,意味不明。

“小丫頭,比曾經懂事了呢。”

男人自說自話,低沈的嗓音像大提琴演奏曲,摻雜著些許浮誇的笑意和洞察一切的了然。

沒有人知道,這個曾經又是何時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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