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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您是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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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奶奶,下課了還睡!”

下課鈴聲剛響起,後桌的阮青宇一腳踢到前排的椅子腿上,冷哼一聲:“下節體育課你要是再偷懶,我怕你胖到爹媽都不認識了。”

坐在前排的女生埋頭趴在桌上,整個人縮在寬大的淡粉色羽絨服裏,連衣帽上有一圈密實的白狐毛,和披散的長發交錯在一起。

從背影看就像一顆圓潤的水蜜桃,水靈靈的還帶著點新鮮的絨毛。

班上同學三兩成群向教室外走去,聽到教室角落的動靜,都停下來回頭看過來。

“看什麽看,去上你們的課。”阮青宇不耐煩的皺眉。

他煩躁的嗤了一聲,把桌上的課本翻得嘩嘩作響。

一個女生開口:“趙枝枝就是頭豬,阮青宇你幹嘛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整個教室沒離開的都嬉笑著回應。

有個男生擠著眼睛,陰陽怪氣,“喲,我們大帥哥阮青宇是不是看上趙枝枝了,哈哈哈,可惜人家再胖也看不上你呢。”

說著看向教室中間一個空的位置。

桌面整整齊齊的,上節課用到的書和文具也規整到課桌一角。

那是整個初三年級第一裴軒的座位,他上節課一結束,就離開教室去操場了。

趙枝枝小姐年紀輕輕,臉皮卻和她的體型一樣厚實。

有段時間趙小姐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非要賴皮賴臉地抱著一題沒做的書本,假模假樣去找裴軒詢問題目。

裴軒脾氣溫吞,耐心仔細地講解了半天。

結果趙枝枝卻光顧著盯著人家的臉看,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這還不算什麽。

她甚至還寫過一篇洋洋灑灑的情書,在語文課的美文共賞時段大聲朗讀給全班聽,氣的語文老師把她拎出門罰站一整天。

阮青宇坐在講臺下聽她一臉張揚的朗讀情書,氣得當場和她吵了一架。可兩個人冷戰不到一周,還是他先服了軟。

“閉嘴吧你們。”

阮青宇隨手把桌上攤開的書拿起來甩到桌上,砰的一聲幹脆利落。整個人往座椅背後一靠,橫掃了一眼全班。

其他人看到他眼神裏的不耐,也都訕訕地閉了嘴。

前段時間,阮青宇在操場上和高中部學長打架的事傳的沸沸揚揚的。

他一拳就把別人打的眉骨斷裂,還到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大家都以為他會被處分記過,但最後這件事卻不知怎麽解決的,反正最後也沒見高中部的人來找事。

女生還想說什麽,另一個女生拉住她的袖子,“咱們走吧。別說了。”

她只好不甘心的“哼”了一聲,離開教室。

然而前排睡覺的趙枝枝絲毫沒有被教室的嘈雜影響。

她扭了扭脖子,自顧自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趴在桌上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

阮青宇又踢了腳桌子,拉開與課桌椅之間的距離,站起身來,走到前兩排的空位上側身坐下。

兩條筆直的大長腿交疊。

他微微弓著腰身,單手撐著下巴,安99Z.L靜地看著眼前頭埋在桌子上的人。

冬日早上十點的陽光是溫暖明媚的,透過澄亮的玻璃窗斜射進來,連教室空氣裏漂浮著的細小灰塵都帶著微微的溫度。

女孩的一只手沐浴在陽光下,肉乎乎的手指飽滿晶潤,透著白玉一樣的光澤。

好像早上吃的水晶包子啊。

阮青宇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滑軟的手窩,然後又翻看自己骨節分明的大手。手指纖長,雖然由於常年打球運動而略帶薄繭,但也因此增添了力量感。

五指張開收攏,手背突出的骨節棱角分明。

趙枝枝總說很喜歡他的手,小時候嘴饞的時候,經常抓的他手指一頓亂啃。

他有理由懷疑,小胖妞壓根就是把他的手當雞爪了。

阮青宇曲起中指,在趙枝枝後腦勺輕輕彈了個腦崩兒,“您老人家可真是吃好睡好,身體賊好。”

小時候以為趙枝枝是嬰兒肥,逢年過節,阮青宇都要拖著他的小青梅到處去炫耀。

現在長大了,只能勉強昧著良心誇她是巨型嬰兒了。

阮青宇發了會兒呆,直到教室後排掛鐘顯示快到下一節上課時間了,連忙推了推還趴著的趙枝枝,順便揉了一把她的頭發,讓她本來就亂糟糟的頭發看起來更亂。

“快起,來快起來,今兒不管你有什麽理由,都得給我去上體育課!”

趙枝枝沒擡頭。

伸手胡亂揮了一下,“啪”的一聲打在阮青宇臉上。

收回手後,又繼續默默把帽子蓋在頭上,壓的嚴嚴實實的。

“嘶——小丫頭,長本事了啊。”

阮青宇臉上實實在在挨了一下,有點疼。

他伸手摸了摸,也不在意。

說實話,身為趙枝枝的竹馬,他從小學開始就肩負著叫她起床的重任,每次闖入她的房間都要挨一頓胖揍。

後來初中兩個人都長大了,他不怎麽進趙枝枝的房間了。但每天學校午休和課間叫她起來,也像是拉鋸戰一樣艱難。

對於眼前這一團圓包子,阮青宇一時不知道從哪裏下手,能把她拎到操場上好好運動。

正猶豫著,聽見一個微微沙啞的聲音響起。細軟軟的,隱約帶著悶悶的哭腔。

阮青宇聽到趙枝枝說:“魚啊,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

說完慢騰騰的坐起身,羽絨服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

小姑娘雖然體型偏胖,但五官並沒有擠在一起。

眼睛很大,瞳孔的顏色偏淡。

目光流轉,就像九月秋日的湖面,高高的天空投影在水中清淺的倒影,細雨絲絲縷縷像是隔著億萬光年的星辰,碎在遙遠的星空。

趙枝枝用指尖摸索著自己的臉頰。

觸覺細膩光滑。

溫熱的臉頰豐盈飽滿,水嫩嫩的皮膚,和夢裏幹瘦枯燥的截然不同。

阮青宇隱約聽出她腔調裏的不尋。

和平常漫不經心的疏懶不同,好像懸崖上搖搖欲墜的水晶,一陣風吹便四分五裂。

他最怕趙枝枝流眼淚了,小心翼翼的問道:“什麽夢?99Z.L”

“夢裏啊……”

趙枝枝喃喃著,側頭又趴在桌子上,避開了阮青宇的目光。

教室裏的同學都去上體育課了,鈴聲回蕩在校園上空。

不過這一次,他們倆誰都沒有在意。

空曠的教室裏,座椅擺放歪歪扭扭的。隔著兩行空走道,玻璃窗外的梧桐樹只剩下幹枯的枝幹,扭曲脆弱的蜿蜒盤伸。

陽光照在泛白的樹枝上,更顯得單薄。

趙枝枝開始回想,夢裏有什麽呢?

她眨了眨眼睛。

第一次覺得夢境是那麽的真實和清晰。

清晰到她仿佛真的經歷過一樣,那麽疼,那麽無奈。

這場夢,潦草地概括了趙枝枝漫長又短暫的一生——走馬觀花的、稀裏糊塗的、碌碌無為的一生。

初中草率的畢業,靠著關系進入省示範高中的科技班。別人奮筆疾書時候,她在偷偷瞧男生,恣意逃課,和班上女生鬧矛盾,日夜顛倒的玩電腦,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後來越來越胖,脾氣也越來越怪異。

高二和朋友基本都決裂了,阮青宇也是其中之一。

高考結束,成績連個三本也夠不上。

爸媽征求了她的意見,把她送到國外上大學。

然後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學校一年沒去幾次,更多是滿世界旅游,打著嘗遍世界美食的旗號,肆無忌憚的花錢揮霍。

沒有節制沒有規律的生活下,她反倒是越來越瘦。直到有一天,莫名的暈倒在異國他鄉,被父母接回來檢查,才知道是胃癌晚期。

趙枝枝以為癌癥什麽的,都是言情小說裏博取同情的爛俗橋段。

自己的人生就應該是順風順水肆無忌憚的揮霍。

可她最後只能無力的住在醫院,迅速變老變醜,頭發也一把一把的掉落。半夜在醫院床上痛醒,一次次嘔吐到昏厥,到後來的日子,更是每一天都無法入眠。

爸爸媽媽也日漸老去。

有時候痛到昏過去又醒來,看到媽媽鬢發漸白,眼底流動的水光。

她就覺得自己的內心,和窗外一片片雕零的落葉一樣。明明應該痛徹心扉,竟是麻木到悄然無息。

最後,夢境終結在一個安安靜靜的夜晚,沒有母親壓抑的哭泣,父親沈重的嘆息。

夢裏的趙枝枝終於解脫了。

想到這裏,趙枝枝回過神來。

心裏仿佛被厚重的棉被壓著,沈悶悶地無法喘息。

但又有些茫然無措,像孤身一人被丟到空曠的平原,夜色和土地一樣遼遠,沒有星空,沒有火光。

教室裏,空調運作機器發出的沈重的響聲,暖氣源源不斷的運送到空氣裏,窗子上爬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趙枝枝眨眨眼,目光移向阮青宇,看著他神色擔憂的模樣。

忽然咧嘴一笑,開始胡說八道:“夢到我真的變成一個宇宙無敵超級大胖子了。然後你這個沒良心的大青魚,竟然一腳把我踹到了太陽上。”

“……啊哈??”

阮青宇正絞盡腦汁,時刻準備著安慰明顯情緒低落的趙枝99Z.L枝,沒想到她下一秒就川劇變臉,說出的話完全不著邊際。

下意識回懟,“你咋不直接說你想飛上天,和太陽肩並肩呢。”

趙枝枝輕輕哼了一聲。

低下頭去整理頭發,避開阮青宇的眼神。

阮青宇摸摸下巴,直覺趙枝枝在胡說八道敷衍自己。

他張了張嘴,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索性站起身,看了眼時鐘。

“小姑奶奶,為了防止你繼續向偉大的太陽邁進,移動一下您老尊貴的雙腿,去上體育課。”

“……”我才不去。

“……”???

趙枝枝眼皮掀了掀,眼珠漫不經心地往旁邊一瞥,開始裝聾作啞。

她的睫毛很長很濃密,眨眼的時候像小扇子似的,扇起一陣微風在他心頭。

“行,您是姑奶奶。”

阮青宇敗下陣來,率先移開目光,妥協了。

從小趙枝枝眼睛往哪邊一轉,他就能知道這小丫頭在想些什麽壞點子。

如今肯定又是想翹課了。

於是建議道:“去天臺繼續睡?”

“不,去。”

兩個字的聲音被趙枝枝念出了八個音調。

阮青宇嘆了口氣:“那請你喝水?”

“也,不,去。”

十五歲的少年已經有一米八的個頭了。

趙枝枝都記不清是多小的時候,眼前的男孩比自己還矮半個腦袋,兩個小家夥像滾皮球一樣抱在一起從床頭滾到床尾,就為搶一顆貴妃糖。

那時候的床對小孩來說大的漫無邊際,連續翻兩個跟頭都不會掉下來。

然而現在……

她用手悄悄丈量了一下自己臉上的肥肉,抓到手指縫裏軟嫩嫩的。

好吧,雖然上輩子。

——姑且就當那個夢裏的人生真的是自己的上輩子吧。上輩子的趙枝枝病的不像個人樣,摸到骨頭都硌手。

但對比起來,趙枝枝已經不太習慣如今胖胖的手感。

阮青宇還在冥思苦想:“吃蛋糕?不行,你必須給我減肥。”

還沒說完,阮青宇自己先否決了這個提議。

趙枝枝安靜地看著自家的小竹馬。

眼前的男孩子還沒長到記憶中那麽成熟,還不會刻意去掩藏面部生動豐富的表情。一煩躁就皺眉撇嘴,不高興時候眼睛瞪人都能冒出火來。

那他開心的時候呢?

趙枝枝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開心的笑了。

夢中的阮青宇看著比現在成熟多了,總是一身深色西裝,頭發整理的一絲不茍。

他在病房第一次看見自己輸完液躺在床上,眉頭皺起來能夾死蒼蠅。

後來每周日定期來看望趙枝枝,刻板的面孔像是刀削般的冷硬,簡短生硬的問候幾句就匆匆離開。

一直到見他最後一面的時候,也是這般態度。

趙枝枝主動開口:“魚啊,我們去坐游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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