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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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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給人退回去,不管什麽理由,都有點袖手旁觀、落井下石的意思。三來,陳奶奶打心眼裏喜歡於喬,她覺得貼心,小孩子吃穿花不了什麽錢,一起生活還是個伴兒。

第三點她沒跟陳一天說,說了好像於喬比陳一天更受寵似的。

最後,祖孫二人達成臨時協議:第一,於喬最終還是要送走,這個學期過完就送走,陳一天跟於香去說。第二,陳一天要跟於喬正式談談,把條件和要求細致地說清楚,於喬要想在這住,就得聽他的安排,否則就卷鋪蓋回南方。陳一天還特地囑咐奶奶,談話的事,深淺輕重他一人掌握,陳奶奶不要參與。

他們此次返鄉沒有明確目的。群山環抱的東北的小鎮,九十月份,山有山貨、水有水景。

采摘、抓魚、秋收、揀蘑菇……本來有很多活動可以安排,可是於喬當頭來了個不小的驚嚇,此後的幾天,陳奶奶都沒敢讓於喬離開視線,三個人也沒往遠走。

陳一天期待的上山采野梨、雨夜抓□□、趕大集,一樣也沒成行,為了安全起見,陳奶奶只帶著於喬走親訪走,還打了兩下午撲克。如此玩了幾天,打道回省城。

8號開學,6號晚上到家。

陳奶奶對此行很滿意,老鄰舊友見了不少,比在城裏熱鬧。陳一天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把別扭歸咎於於喬這個拖油瓶。

於喬出師不利,受心情影響,隔天的醬燜河魚也不能讓她重振雄風。她懷著對小石頭的莫名歉意坐上返城的車。

☆、血淚含悲啼-10

陳一天一到家就回了自己房間,傍晚似乎給什麽人打了電話。

到了晚上,陳奶奶早早睡了,於喬在自己房間玩。她從床底下翻出了好東西,一瓶幸運星,一瓶千紙鶴。

90年代,中學生特別流行送這種禮物,有專門賣的折紙材料,還有專門的折紙教程。

幸運星就是用等寬的紙條折成立體的五角星,鼓鼓的,很可愛。於喬床底下有一大瓶,星星是用五顏六色的紙折成的,有的紙還泛著閃閃的光,裝在一個透明的瓶子裏,足足有上千顆。

折這麽多星星,需要很多時間和極大耐心。

還有一個同樣的瓶子,裝滿了紙鶴。也是五顏六色,同樣大小,很是小清新。

於喬吹掉瓶子上的灰,把星星和紙鶴倒在床上。東西放了有段時間,有點褪色,但折的人很用心,邊角都很整齊。

於喬用針線把小星星穿起來,為了保持星星的空心立體,手不敢用力捏,要小心地穿……紙鶴也是一樣。

床上擺滿了一長串的星星,於喬正在穿紙鶴,陳一天出現在門口。在於喬的註視下,他明明站在門裏,還吊兒郎當地用中指節敲了敲門,散慢而無節奏。

陳一天心裏有盤算,就沒註意於喬手上的活計。

他走到於喬床邊站定,說:“我剛給於香打電話了。”

於喬聽到媽媽的名字,趕忙把床上亂七八糟的星星紙鶴往邊上推,嘴上很乖巧地說:“小天哥哥,你坐這兒。”

陳一天這才意識到,床上這灘東西好像是自己的。

他臉色陰沈下來,清了清嗓子說:“於喬,你媽沒教你做客的基本禮貌嗎?”

於喬瑟縮起來,聽到陳一天語氣嚴厲:“上次你翻我的書,我是怎麽跟你說的?不是告訴你,別動我東西嗎?”

他指著床上的東西說:“我警告過你了,怎麽又來第二次?”

看於喬頭更低,又接著說:“這些是別人送我的禮物,別人送你的禮物,如果被人翻出來亂扔,你會高興嗎?”

於喬無言以對。

她從床底紙箱裏找到的,那紙箱裏有幾雙舊鞋,還有少了一個輪子的汽車玩具,放在這裏面的東西,是別人送的禮物?而且,她明明吹掉了瓶子上的一層灰,誰會把珍藏的禮物擱在床底下紙箱裏,讓它落這麽多灰呢?

當然,這些都是她的腹誹,她絲毫沒敢反駁。

“你坐這兒!”陳一天指了指床。

自己拉過一把三腳凳,還像上次一樣,坐在於喬床邊。

床比凳子高,於喬坐在床上,雙腳夠不著地。陳一天叉開腿,坐在他對面,距離很近,於喬要擡頭看他的臉,有點壓迫感,只好平視,看到他襯衫的第三顆鈕扣。

“我再申明一次。這房間是我以前住的,除了床和你的私人東西,其他的都不要動,聽懂了嗎?”

於喬仰望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陳一天看著雙明澈的眼睛,深吸口氣,又緩緩地呼氣,聽上去就是一聲嘆息。

“這倒是小事,但是你媽把你托付給我們,是她對我……和我奶奶的信任,我要對她負責。前幾天找不到你,你知道我們找了多少地方嗎?連親戚都叫來了,如果再找不到就要報警了……”

“我知道了,小天哥哥……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陳一天接著說:“那鎮上有一口古井,沒有護欄的,我小時候去,奶奶就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去井邊玩。以前有人掉下去過……”看於喬眼裏閃著水光,又繼續說:“我們去井邊找了兩次,就差下井去撈了。”

於喬臉頰紅紅的,低下頭,用拇指背面抹了把眼睛。

“你如果在我們手上出了事——不說死了丟了,就是傷了、病了,你讓我們怎麽跟你媽說?”

於喬吸了吸鼻子,扭頭說了句:“沒事。”

“嗯?什麽沒事?”

“小天哥哥,我是說,我死了丟了,傷了病了,都沒事。於香不會怪你,我也不會怪你。”說著擡起頭來,眼淚瞬間糊滿整張臉。

陳一天扭頭去看幸運星,星星被一根線穿著,從兩個角的中間穿進去,從對面那個角的尖端穿出來,每一個都是這個角度穿的,連成一長串。陳一天把擱在自己膝蓋上的手緊了緊,重整旗鼓對於喬說:“我給你媽打過電話了,她同意這個學期結束,就接你回去。”

於喬再次和他對視,說不出目光裏是喜是憂,能看到的只是困惑。

剛被送來時,於喬壓根兒沒想過,要被寄養在這。媽媽是她最親的人,打出生,她就跟媽媽在一起生活,她當然不想和媽媽分開。

這兩個月來,於喬心知回家無望,已經適應了。陳奶奶、新學校、東北口音的同學,她都很喜歡。

所以,得知一學期結束又要走,她也沒那麽欣喜若狂。

陳一天停頓兩秒,初步判斷了一下,“接回去”這件事對於喬來說,到底是威脅還是誘惑,心裏默默理順了邏輯,接著說:“我跟於香說了,我們也最多收留你半年。在這半年裏,你得保證,不能出現上次無故走丟的事,不能結交來路不明的朋友,不能在學校惹麻煩讓老師找家長,不能跟奶奶和我頂嘴……”陳一天想了想,把“不能亂動我東西”省略掉,“要不然,我就得把你送走。”

於喬在每個“不能”的後面重重點頭,一一表示接受,聽到有可能被“送走”,忍不住好奇,終是問道:“送去哪?”

“去哪我管不著,反正要離開這個家。你跟我們又沒有血緣關系,我們沒有義務撫養你,你只能打電話給你媽,還不用能我家的電話,去外面找公用電話——電話號碼你不是有嗎?”

於喬小臉皺著點頭。

“打電話的錢也有嗎?”

於喬又點頭。

“那就行,號碼記住,錢存好,萬一你犯了錯誤,就得立刻走。”

於喬臉上的眼淚已經幹了,她是真的擔憂,不禁看了眼櫃子,那裏有她來時背的雙肩包。

“到時候,我媽會來接我嗎?”

“那誰知道,萬一她不來,你就沒地方住了,11歲的小孩沒有身份證,賓館也不讓住。萬一她來接你,你的學籍也轉不了,因為學期沒結束,你回江蘇也沒學可上。”

於喬目光放空,居然低低地嘆了口氣。

陳一天察言觀色,最後總結陳辭:“我也不想趕你出去,畢竟奶奶那麽喜歡你。所以,只要你不招災、不惹事,在我家住到年底是沒問題的。”

說完雙後一拍大腿,一身輕松,起身欲往外走。

走到門口,遲疑了一下,又回頭說:“開學那周的周記,就寫你在鄉下抓魚走丟的事,600字,寫完先給我看。”

於喬眼神冷冷地看著他,滿眼的絕望。

陳一天走到自己房間門口,再次折回來:“對了!把你那一床廢紙團巴團巴,明天早上和垃圾一起扔掉。”

於喬從談話開始到現在,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坐姿,陳一天聲音稍軟下來:“鋪床睡覺吧。”

“我抓魚沒走丟。”

“趕緊睡覺。”

※※※※※※※

於喬學校要舉行趣味運動會,時間就安排在供暖之前的某個周五下午。

於喬報了名,盤算了兩天,還是跟陳一天說了,希望他去看她比賽。

陳一天上了個離家的近的大學,沒課就回家來。周三下午,於喬放學到家,放下書包,鼓足勇氣就進了陳一天房間。

陳一天上身穿著黑連帽衛衣,下身穿了初次見面那條短褲,窩在床上支著腿看書。被褥胡亂堆著,懷裏摟著一包薯片,衣服前襟灑滿了薯片渣渣,樣子怡然自得。

於喬突然進來,他有點慌亂地一個翻身,坐到床邊來,把被子卷了卷,坐正。

於喬叫了聲哥,語氣誠懇地說明來意。陳一天聽完問:“必須去嗎?”

“不是……”

“那就不去。”

於喬站那不走,陳一天準備滾回床上,繼續吃薯片,可是於喬不走,他放松不下來。

“還有什麽事?”

“學校鼓勵家長參觀,而且,我同學都帶家長……你不是我的家長嗎?”這幾句話,於喬一句一頓,最後一句,輕柔低回。

陳一天無奈,問明了時間,答應如果沒課就去。

☆、血淚含悲啼-11

說是趣味運動會,可於喬報了三個沒有趣味的項目:鐵餅、標槍、4×100米接力。

大部分比賽項目在操場,少數幾個比賽場地安排在操場旁邊的山坡上。

這所學校毗鄰北陵公園和新樂遺址,在一馬平川的省會城市,這一帶算是難得的有起伏、有綠意。

夕陽下,於喬第三次從幹燥的泥土裏扒出鐵餅。

她已經投了兩次,兩次成績都不錯,能穩拿第二名。她也不是專業運動員,以前只吃過糖餅,沒摸過鐵餅。但她對各項田徑類運動有天然的手感,鐵餅在手,她能掂量到出手的弧度,以及怎麽才能運用慣性把它扔得更遠一點。

無奈有個身形墩實的女同學也報了這個項目。這女同學她常在走廊裏看見,好像是四年某班的,常常見她從身後偷襲別人,紮紮實實地往脖子上一摟,輕輕往後一帶,別的同學就乖乖被撂倒了。不是一個噸位,實力懸殊。

目前看來,第一名非她莫屬。

因為女子鐵餅項目實在冷門,沒什麽圍觀群眾,有幾個無聊的男同學躲在鐵絲網後面觀戰,包括也在其中。

包括眼見於喬前兩次投擲動作——差點把自己當作尾巴,被鐵餅甩出去,但成績又有點出奇不意,他看得直樂。

秋葉落,秋草黃,夕陽下的山坡有股子壯士斷腕的悲壯氣氛。於喬把鐵餅別在身後,彎腰……

突然,裁判說話了。

裁判是學校從其他學校請來的體育老師。他突然說了一句:“你發力的地方不對。”

於喬收了神通,費力地把鐵餅抱在懷裏。

“來,給我。”裁判站在離她不遠處,於喬連忙把鐵餅給到這位中年老師手上。

老師掂了掂鐵餅,學著於喬上次拋出的手勢:“你是這樣拋出去的。你這樣,不是把鐵餅推出去,是把它甩出去。鐵餅是從你手的外側出去的,借助的是你手臂搶一圈的慣性。”老師右手抓著鐵餅,指了指小手指那一側。

於喬嘴唇有點幹,看著老師的動作,確實和自己很像。她心裏反問:難道不是這樣嗎?

倆人對視了,這位體育老師有點得意:“我年輕的時候,拿過市裏鐵餅冠軍。”於喬張大了嘴,表情有點誇張。

隔著鐵絲網,包括看到比賽停了下來,裁判在和於喬說話,離得遠聽不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張牙舞爪地揪著鐵絲網,就差四腳爬上去了。

“正確的姿勢是這樣——把鐵餅往拇指的方向握,出手時,鐵餅從這出去。”他又指了指右手虎口處,“是推出去,不是甩出去。但是推出去的方向要掌握好。這樣——”

說著,裁判做了一套投擲動作,行雲流水,如果忽略他伸開手臂時,不經意間露出的紅秋衣和白肚皮,這動作堪稱完美。

果然,他只使了三分力氣,鐵餅就輕飄飄地飛了出去,像一張印度飛餅。

於喬再一次從土裏扒出鐵餅,她只有一次機會,要轉換發力方法,又要掌握鐵餅出手的方向。

身形墩實的四年組女孩已經投完了三次,她對其他選手的比賽結果不感興趣,正在穿衣服,準備離開場地。

於喬謹記裁判傳授的動作要領,再次轉身、彎腰、翻手腕……鐵餅出手的一瞬間,她用食指根部往前推,果然用上了力,鐵餅裝了推動器,飛出去老遠。

兩個學生扯了尺子跑去測量——第一名。

於喬深感意外,還沒來得及跟裁判道謝,身後有一股強大的推力把她裹挾住,她趔趄幾步才站穩,包括——她唯一的觀眾沖過來,從背後給了她一個擁抱,差點掛到她身上不下來。

“第一!第一!”包括在荒地裏轉了兩圈,邊跑還邊喊。

陳一天來了。他晃進操場,看到跳高的、跳遠的、二人三足的……到處是一小撮一小撮的人。還有啦啦隊、觀戰的,都穿著同樣的藍白校服,眼花繚亂。

他躲著比賽的人群,走上看臺,坐在沒人的角落。

太陽曬得水泥臺階熱乎乎,陳一天坐下就不想挪窩,冷眼看著操場上的吵鬧。

主席臺時不時有廣播:“參加乒乓球折返跑的選手,到檢錄處檢錄。參加乒乓球折返跑的選手,到檢錄處檢錄。”

各類目的檢錄信息播了四五條,還是不見於喬的身影。陳一天又不知道她報了什麽項目,身邊往來的人他都不認識。

“薛老師,您喝水嗎?”是一位家長。

“噢!謝謝!我不喝。”這聲音有點熟悉。

陳一天巡聲望去。他和於喬的班主任隔著一個看臺出口,出口有斑駁的欄桿,油漆的藍色已經被曬成了灰色,一摸就掉渣。

薛老師穿了一件深粉色拉鏈衛衣,在水泥臺階上站著,格外惹眼。

旁邊遞水的那位,大概是五年二班學生家長。

他繞過看臺出口,走到薛老師一側:“小丫頭一定要我來。”

廣播裏傳出女聲:“《致短跑運動員》,作者:六年四班朱曉曦。致短跑運動員,你們身似箭,你們心似火,你們揮灑的不是汗水,是青春,你們收獲的不是獎牌,是自信。”

女聲稚嫩又高亢,陳一天的話被淹沒了,薛老師大概沒聽清,兩人在這首打油詩中靜默佇立,只能等廣播結束再交談。

陳一天聽著這並不愉快的讚美詩,心想:這種詩我半個小時能寫一打。

廣播結束,操場上一聲發令槍響。

好多孩子和家長擠到看臺最前面,扶著欄桿往下看。

薛老師和陳一天也跟著看過去。

操場的跑道被人為分成四段,每段站著一排運動員,發令槍響,第一排已經渙散了,看臺上加油聲隨即響起。

轉瞬之間,第二棒也渙散了,第一名和第二名距離很近,與第三名拉開很遠距離。

陳一天發現薛老師很緊張,大概有點近視,覷著眼,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兩步,跨下一級水泥臺階。

陳一天也跟著走下來。

第三棒是彎道,原本領先的那一組在內側跑道,雖然第二名拼死提速,終究不占地利,被落了五米開外。當她跑到第四棒跟前,腳脖子明顯軟了一下,遞棒的動作就緩了一些。

第四棒往後跨一步,穩穩接住落下來的接力棒,調整重心,重新起跑,竄了出去。

接力比賽分高年組和低年組,高年組的比賽,遠遠看去,身形高矮都差不多。

尤其是女孩子,腿上套著麻袋一樣寬大的校服,窄窄的肩膀,後背別著寬寬的白底紅字號碼牌,站在看臺上,大概只有親爹親媽能認出來。

饒是如此,第四棒的女孩子也格外惹眼一些。她起跑並不快,幾大步邁出去,勝似閑庭信步。

領先的那一組第四棒絕塵而去,她也沒有奮起直追的意思。

觀眾都不淡定了,有必勝的吶喊,有懊惱的嘆息,大人和孩子的聲音匯成一鍋粥。

1998年,新樂小學秋季趣味運動會,高年組女子4×100米接力賽,最後一棒出現了驚天大逆轉。

前三棒屈居第二的五年二班,在第四棒跑到1/3處時,女選手於喬奮起直追,以加速度超過第一名,沖過終點線,並且,在終點線後又跑了50米,速度才慢慢降下來。

全場沸騰。

陳一天在喧囂中呆立著,眼看薛老師轉過身來,淚光瑩瑩看著他,說了句什麽,看他沒有反應,扭身消失在看臺的出口。

站在他身邊的,還有五年二班的同學和家長,他們的歡呼聲裏,偶爾夾雜著於喬的名字。

他是在於喬加速後,才認出她來的。

“動如脫兔”說的正是他看到的景象。於喬的身高在比賽選手裏並不突出,但是她跑步的姿勢是天然的,沒有矯飾的成分,也沒受過專業訓練,毫無技巧,她仿佛是用人類本能在奔跑,所以,陳一天看到的女孩,首先是悠揚的、自如的、舒展的。

30米後,於喬脖頸稍微較上了點勁,腿上的交替就快起來,眼看與領先先手的距離越來越短,場下的驚呼聲四起……

對手顯然沒有料到會有人反超,心中一緊,身體自然緊繃起來,趕忙加速,頭後仰,雙腿緊搗騰,效果不明顯。

於喬原本在她的餘光裏,轉瞬間,就跑到她前面。

這一刻對於喬而言是靜止的,她反超後,時間又流動起來。她就保持著舒展的姿勢,跑過了終點。

陳一天認出於喬的同時,也認出了操場上、看臺上,所有於喬的同班同學——五年二班的同學們喊破了嗓子……

薛老師走到她們班的人群裏,馬上有女生撲進她懷裏。還有幾個女生向終點方向跑過去——於喬迎著夕陽,正從終點慢悠悠地往回走。一群女孩子把她圍住,陳一天又找不到她了。

傍晚的風變涼了。他回過神來,發現看臺上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

接下來是800米的比賽,廣播裏又播了一首歌頌800米運動員的詩,依舊無邏輯、無對仗,寫得跟小學生作文似的。對!可不就是小學生作文嘛!

於喬自始至終沒看見她的小天哥哥,她只是憑本能跑了個接力賽,卻意外地受到眾人追捧,小姑娘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正找不著北。

陳一天走進人群,遞給於喬一瓶水。水瓶子杵到於喬眼前,她接了過去,才順著手臂看到陳一天。

前一秒的女王於喬,頓時有點羞澀,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沖陳一天笑了一下。

陳一天脫掉自己的拉鏈衛衣,隔著幾個同學扔過去,衛衣剛好罩在於喬頭上。“捂上點兒,一身汗,吹風該感冒了。”

接下來是乏善可陳的頒獎儀式。操場上的人逐漸散去,看臺上隨處可見丟棄的垃圾和空瓶,廣播裏的讚美詩總算是停了。

於喬領了三塊獎牌:女子鐵餅冠軍、女子4×100米接力(高年組)冠軍,女子標槍冠軍。

二人往家走的路上,陳一天問她累不累、冷不冷,她搖了兩次頭。小姑娘今天受到意外的追捧,她頭頂都冒熱氣,哪裏還顧得上冷。

陳一天問她,另外兩個獎牌是怎麽回事,她說鐵餅比賽,裁判教她了,她按照裁判講的要領扔了個第一。標槍比賽,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她的槍有一根紮到地上了,把沙地紮出一個小坑,其他同學都沒有坑,標槍都是槍著躺下的。

陳一天心想:這運動會也夠扯!

☆、血淚含悲啼-12

經此一役,於喬一戰成名。

她為五年二班拿了三塊金牌,抵全班男生拿到的金牌總數,此後的好幾個月,她在學校受到了更多關註。

但她的生活重心不在“經營人設”,她惦記著陳一天的提議。

陳一天說要帶於喬去他學校玩。

秋末冬初的一個周末,於喬邁進了東北工業大學的小西門。

這所學校幾十年前叫東北工學院,後來合並了本市幾所機械類、工業設計類學校,改名東北工業大學。

這名字毫無氣蘊,校園風景也無法媲美二流、三流的文科類院校或綜合類院校。

可這所學校的名氣卻是響當當。有多位響譽中外的院士出版這裏,畢業生占領了國內的航空、航天兩大領域,與北京某所高校、上海某所高校分庭抗禮。

在國內的航空領域、航天領域,東北工業大學已形成一股無形的勢力,這種“校友”的關系網不可小覷。

下了公交車站,走到小西門,要步行穿過一個開放的老舊小區。

全是80年代的灰敗建築,五層小樓,小區幾乎沒有物業,是東北工業大學的教職工家屬區。

於喬系了一條毛絨絨的白色圍巾,帶大雪花圖案的紅色毛衣,很喜慶。

外面罩了棉服,因為她瘦,棉服有點空蕩蕩。

這身行頭都是新買的。

於香寄來的包裹裏有幾件厚衣服,都是於喬去年穿的,她今年長得快,衣服全小了。

陳奶奶給她買了這一身,從裏到外換了新的。

於喬本不想讓陳奶奶破費,陳一天說錢是於香出的,她走之前留給他一千塊,讓他幫於喬存著,以備不時之需。

上午十點半,小西門——這是陳一天和於喬約定的時間、地點。

十點二十分,於喬提前到了,陳一天也提前到了。

於喬一路上再三確認路線,加上走得急,鼻尖滲出細密的汗。

小西門其實並不小,有一扇對開的大鐵門,只是常年關閉,只開放側面的小門。

小門只容一人通過,兩側立著方形水泥墩子。陳一天站在門外,靠著水泥墩子,棉服外套拉鏈也沒拉,露出裏面一件薄薄的淺色T恤,牛仔褲。

陳一天很少穿淺色,這個淺色T更像是寢室裏的隨意打扮。

“冷不冷?”

於喬搖頭。

“啊,找到了,還擔心你坐過站呢!”

晨光遍灑,小西門人流穿梭,現世安穩。

於喬問道:“哥,你帶我去哪?”

“先去食堂。”

“我吃過飯了。”

“我還沒吃呢!”

於喬恍然大悟,他如果不跑步,是肯定不會早起的。他應該是起床就來接她了,這個時間去食堂,吃的算是早飯還是晚飯呢?

於喬跟陳一天委婉表達過,想去小天哥哥的大學看看。

對於喬的意願,陳一天之前都置之不理,架不住陳奶奶幫襯,也總讓陳一天帶於喬去“見識見識”,加上運動會後,陳一天對於喬有了些微好感,野兔子奔向終點的畫面,也可謂熱血沸騰了。

於是,陳一天趕上個沒事的周末,就把於喬叫來了。

東北工業大學有好幾個食堂,工科院校,給食堂起名都簡單粗暴:一食堂、二食堂、三食堂,還有一個教職工食堂。

一食堂是全校最大的食堂,離小西門也最近,二人進了食堂,不到十一點,還沒開餐。

一路上,於喬兩只眼睛簡直不夠用。

雖然這所學校沒有文藝氣息,可百年老校,自帶滄桑。

從小西門到一食堂的路上,古樹參天,落英滿地。

有步行或騎行路過的學生,於喬都盯著人家的背影,追隨老遠。

他們都是大學生啊?他們在小學裏排第幾啊?他們都好有朝氣啊!

陳一天揪住於喬的脖領,把她提上人行道,身後兩個滑輪滑的同學呼嘯而過。

“看什麽啊!看路啊!”

輪滑碾過的聲音讓於喬縮了縮脖子,終於老實了一點。

這個時間,早餐收了,午餐還太早。

陳一天走在前面,於喬挑開軍綠色棉門簾,呆呆地站定。

這就是大學食堂啊!這食堂好大啊!

在陳一天眼裏,這無非是個吃飯的地方。雖然沒開餐,空氣裏飄著食物殘留的味,談不上香。

食堂窗明幾凈,打掃得很幹凈。可這菜味是滲入一桌一椅的,就像一位經常用香水的女人,就算哪一天沒灑香水,她還是會散發出同樣的香味。

整個食堂有幾百張桌子,沒開照明燈,二人選了靠窗的位子坐定。

桌椅大多是深綠色,有幾桌明黃色和海藍色。一桌四椅,用很厚實的L型鐵條焊接,可以整體移動,但是桌子和椅子之間的距離是固定的。

點餐區還沒擺上食物,頭頂的玻璃櫥窗貼著紅色標語:“珍惜每一粒米”“文明守禮”之類。其中一個標語,應該是“排隊禮讓,講究文明”。

不知道誰把“究”字那個“九”的尾巴摳掉了,乍一眼看去是“講窮文明”。

全市都剛剛供暖,陽光曬得人懶洋洋。

於喬學著陳一天的樣子,脫掉外套。

陳奶奶買的毛衣織得很密實,只穿毛衣也覺得微微發熱,她又把袖子往手肘處推了推。

“你這怎麽了?”

陳一天背對著陽光,目光盯著她的左手小臂看。

於喬剛擼起毛衣袖管,手臂內側有一處淤青。

陽光下,淤青沒那麽惹眼,一側邊緣發紫。

於喬也低頭看過去:“啊……不知道,好像撞哪兒了。”

陳一天看於喬有點不好意思,把袖子又往下抻了抻,他就別開眼,不再看了。

他撈過擱在旁邊椅子上的外套,不知道從哪個兜裏夾出一張飯卡來,輕松地扔到桌上。

“一會愛吃什麽自己去點。”

於喬連飯卡都沒用過。

“哥你吃什麽?”

陳一天想了想:“我吃麻辣燙。”說著朝食堂深處一指:“在那邊,你先去點好,再買你自己的飯,再回去取麻辣燙。”

油浸菠菜剛做好,用長方形盆端上來,放在不銹鋼水槽裏。水槽下面放了溫水,起到保溫作用。

其他的菜也陸陸續續上來,穿白衣戴白帽的打菜阿姨冷著臉忙碌著。

於喬點了一份油浸菠菜,又點了一份菠蘿咕咾肉,銀光鋥亮的方形餐盤,被紅紅黃黃綠綠占滿了,新出鍋的菜,看上去很有食欲。

麻辣燙在食堂最深處的拐角,獨立在點菜區之外,只有一個工作人員,是位40多歲的大姐,也穿著一身白衣服,臉比剛才那位還冷。

第一個顧客是個小女孩,肯定不是常客,她拿了個不銹鋼盆走出來,大喊一聲:“都要什麽?快說!”

於喬:“啊?”

“要什麽菜!快說!”第二遍,嗓門兒更大了。

於喬慌張地往遠處瞅了一眼,陳一天坐在那裏,沐浴在陽光下,神色泰然。

她一咬牙:“這個——還有大白菜、茼蒿、油菜、凍豆腐、香菇、豆腐皮……”

選擇有很多,她閉著眼睛點完,大姐穿著一雙雨靴,她話剛落地,就迅速伸過去抓一把,扔進盆裏,於喬點完她也揀完了。這是個節奏感很強的大姐。

於喬手裏端著餐盤,等大姐轉身進屋燙麻辣燙,她才想起來把餐盤送回座位。

陳一天像是在思考什麽事情,於喬放下餐盤,轉身欲走,陳一天才補充道:“多放點辣。”

於喬依言照做,端回一碗飄著紅油的麻辣燙。

兩個人都吃得有點撐,等他們起身要離開,食堂的人才開始多起來。

“下午去哪?”

“約了人,兩點打籃球。你先陪我回寢室換衣服?”

“好。”於喬今天很乖。

於喬今天真是開眼!東北工業大學的籃球館也有年頭了,地板經年未換,泛著陳舊的光澤;從宿舍通往籃球館的草地上放了一架戰鬥機,遠遠看去很是威武,走近一看,沒有起落架,沒有輪子,飛機是肚皮貼地的,油漆剝落,銹跡斑斑。

陳一天看於喬對飛機感興趣,就順嘴多說幾句,說這架飛機是學校與中航工業合作研制的,用了俄羅斯的技術,曾經是國內最先進的軍用戰鬥機,不過擺在這的只是一個飛機殼子,裏面的發動機和操控系統都拆掉了。

陳一天只是照實敘述,小迷妹卻聽得如癡如醉。

打籃球的是陳一天系裏的同學,於喬的人臉識別能力極差,幾局半場打下來,陳一天以外的人,於喬一個也沒記住。

在陳一天寢室,有一個細節,於喬註意到了。陳一天寢室沒人,8張床,分上下鋪。於喬坐在陳一天的下鋪,看他從自己的衣櫃裏掏出背心短褲,又從床底下拎出一雙籃球鞋。

他把鞋換上,把背心短褲搭在肩膀上,對於喬說:“走吧!”

於喬問:“你不換嗎?”

陳一天說:“到館裏再換。”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榜,今天起雙更到存稿發完。

結尾部分還在認真寫,不會因為沒有榜糊弄。

所以存稿用完可能恢覆日更,見諒。

忽然珍惜文下諸位小主了,謝謝你們留評,讓我相信我不是單機。

☆、血淚含悲啼-13

籃球館兩側有兩排凳子,跟食堂的一樣,每排連在一起,分不開。

於喬跟著陳一天走進來,已經有人在投籃,鞋底蹭在地板上的聲音很特別,吱吱吱。

他面前一個男生正在換褲子,隱約露出秋褲。陳一天回頭,跟於喬說:“你就坐這兒等我。”然後在換衣服的男生後背重重拍了一下,說了句什麽,那男生嘴裏不幹凈,說了句“操”,又把褲子提起來,拿著準備換的衣服,回頭看了於喬一眼,跟著陳一天走到遠處的籃球架下面去換了。

於喬先是坐在門口附近,陳一天打了兩局半場後下場喝水,看到於喬還坐在門口,示意於喬走到他那邊去。

於喬不懂籃球,她的目光只追隨著人群中的陳一天。

陳一天下場,彎腰提起礦泉水瓶,仰脖幹掉半瓶,然後擰上蓋子,隨意甩到場邊,動作大開大合,都看在於喬眼裏。

她也看見陳一天環視場地四周,找到她以後用手勢示意她過去。

球打到下午四點多,陳一天和幾個人換了衣服,說要找地方吃飯。

其中就有穿秋褲的同學,還有一個男生提議叫上誰誰誰,於喬跟在他們後面,沒聽清人名,但看幾個男生的反應,估計是女生。

幾個人剛打完球,渾身冒著熱氣,走進小西門的一家小飯店裏。

飯店只有一層,只在最裏面有一個包間,剛好空著,一行幾人坐了進去。

菜剛上了一半,路上提到的誰誰誰到了。原先叫她的男生趕忙起身,把她讓進去坐,剛好坐到於喬旁邊。

不得不說,這位姐姐長得挺漂亮。黑長直發,長度及腰,穿了件寬松的V領毛衣,掩住腰臀的曲線,可身高和清瘦的臉彰顯了骨感程度。

她邊落坐邊“咦”了一聲,誇張地歪歪頭,看了於喬一眼。

於喬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這種場合她沒經歷過。

某男生連忙介紹,說是陳一天的妹妹,骨感美女“噢”了一聲,挑起眼眸望向陳一天。

陳一天沒作表示,倒是秋褲男發問了:“我說老陳,你爸你媽偷摸給你生了個妹妹?”

陳一天:“滾!這是我親戚家孩子。”臨時想說:“我表姐家的。”又覺得亂了輩分,幹脆閉嘴。

骨感美女伸出兩只骨感的手,拆掉面前的餐具包,把拆開的第一套擺到於喬面前:“你幾歲了呀?”

於喬對著餐具行禮:“謝謝!我十一歲。”

同席有個學長,聽聊天今年大四,吃飯時講了幾家用人單位到他們宿舍招人的事。說他們才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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