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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逐天光④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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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逐天光④ 一更

江家, 柴房。

閉關的七天裏,星衡腦海中又浮現出上輩子的點點滴滴。

很奇怪,記憶如走馬觀花, 一晃而過, 唯獨關於那個妖女格外清晰, 清晰到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他又想起上輩子拜師的時候了。

在天瀾劍宗比武的煉靈臺上,掌門和一眾長老高居看臺,那個漂亮的女人坐在角落裏,很低調, 但不妨礙眾人的目光望向她。

雲岫的長相是哪怕藏在人堆裏, 哪怕她微微低首,也無法被埋沒的傾城絕色,星衡自然也看見了她,甚至隱隱綽綽覺得像救他的那縷光。

等弟子選拔的比試結束後,他收起唐刀, 在一眾長老欣慰的目光中, 擡手逝去了唇邊的血漬, 目光灼灼, 帶著驕傲的少年氣。

這是星衡第一次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他握了握指尖, 抑制住了想指向雲岫的手,到底還是因為多年的自卑, 他委婉地說道:“誰有那張狐貍面具, 誰就是我的師父。”

話落,他看見雲岫擡起眼眸,幾近透明的琥珀色眼珠暼過來, 極淺極淡,正好壓下她一身的昳色。

星衡下意識眨了眨眼睛,微微垂首,卻在這時,身後有人朝少年走來,來人穿著門派統一的服飾,戴著那日的狐貍面具,仙氣繚繞。

掌門餘晚舟一看,對星衡笑道:“你回頭看,那是你想要的師父嗎?”

星衡微怔,他回眸望去,尚好的天光下,江映月一襲輕裳翩然,幹凈得不染俗世塵埃。比起翹著腿,沒有坐相的雲岫,眼前的女子好像更符合那個形象。

於是少年問道:“兩個月前,臥龍雪山的森林裏,是你嗎?”

狐貍面具下女子的神情僵了僵,她握緊掌心,看了看上方的掌門和一眾長老,咬牙道:“是我。”

“嘖嘖。”雲岫挑了挑眉,她伸手放至唇邊,朝掌門餘晚舟道:“師弟,有人去禁地哎。”

那抹紅唇顏色極濃,青年的目光從她身上挪開,輕咳一聲道:“本門弟子江映月,私闖禁地,罰五十戒靈鞭。”

餘晚舟話落,對自己的小師姐說:“看在她是師兄首徒的份上,就原諒這次,從輕處理吧。”

雲岫懶洋洋眨了眨長睫,按門派的規矩其實沒有這條,很不幸,不許私闖那裏,是她定的。

因為師兄的佩刀鎮在那裏,雲岫為此設了結界,倘若師兄的魂魄歸來,那禁地就一定會有靈氣波動。

當然,要阻止其他人靠近。

包括她自己。

雲岫摸了摸下巴,不想當著眾人的面自己打自己的臉,所以就沒有揭穿江映月,再說那五十戒靈鞭,輕則毀容,重則傷筋動骨,她的美貌不允許。

因此,面對掌門師弟的詢問,雲岫只輕輕嗯了一聲,繼續拿起自己的小鏡子,開始觀賞。既然江映月費盡心思也想要星衡當徒弟,那就給她唄。

這個世上,除了師兄餘星河,雲岫什麽都不會太計較。

她愛師兄,就像愛自己的臉。

至於那灰頭土臉的小子……她收回餘光,再次感慨:師兄的唐刀瞎了眼,封塵多年,居然選了這樣一個小廢物當新主人。

——雲岫的眼光尖得很,一眼就看出星衡資質平平,靈根廢物。

思來想去,也只有他那一雙眼睛肖似師兄,如點睛之筆,讓他和師兄能有六七分相似。雲岫以為,江映月無非是想尋個替身,睹物思人罷了。

可憐。

真是自欺欺人啊。

雲岫和師弟餘晚舟打了個招呼,提前離席了,至於那五十戒靈鞭,就當有些人撒謊的代價吧。

她取出別在腰間的折扇,掌心翻湧起靈力後,略一化形,青竹骨的扇子就變成了翠色的長劍。

這劍沒什麽特別,隨便折的根竹子鍛煉而成的,江映月也有,門中許多其他弟子也有,都是跟風罷了。

在天瀾劍宗裏,雲岫是僅次於師兄餘星河排名第二的強者,她做什麽都會有人學,寶器、服飾,就連她愛美,也在宗門卷起了歪風。

不少女弟子都以雲岫為風向標,稱她為美容養顏界的祖師爺。這種虛名雲岫從不往心裏去,她知道自己好看,不用別人說。

但被人誇,還是超開心的。

雲岫美滋滋地回到縹緲峰,開始兢兢業業護膚,也並不知道,那受了五十戒鞭的江映月添油加醋,和她新收的徒弟說:“千萬不要招惹師叔祖。”

可憐的星衡,還沒正式了解雲岫,就被人灌輸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但他一開始是不信的,直到宗門上下,除了掌門都和他這樣說過之後,少年就放棄掙紮了。

至於師叔祖的殘暴,在不久後的將來,星衡自己也親身體會了。

……

少年緩緩收回思緒,聚氣凝神,按照上輩子摸索出來的適合自己的法訣修煉,很快就進入了煉氣後期,突飛猛進。

他其實是幸運的。

就說上輩子,星衡是在還沒有成為內門弟子的時候,進入的臥龍雪山禁地,所以逃過了門派的五十戒靈鞭。

甚至因為唐刀的認主,宗門上下都認為是餘星河在天有靈,親自挑選的門派新弟子,因為對餘星河的敬重,也都對星衡很客氣。

這種對待,讓他的境遇大大改善,和以前的十六年都不相同。

好像活到現在,才有人正式把星衡當人看,給予他尊重,讓他有選擇的權利,至少在關於自己的事情上。

可哪怕很多年後,星衡還是會想起,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妖女的時候,她坐在煉靈臺的高處,著一襲天青色的薄衫。

輕裳微揚,恰如雨後的天色氤氳開來,無需刻意也讓人覺得心裏舒坦。

星衡是個沒文化的俗人,他不知道這叫什麽感覺,可他做過許多假設,也假設過她是他的師父。

在夢裏這種念頭會很明顯,可到了天明,少年就是滿腔的懊悔,他覺得自己有錯,明明師父江映月對他再好不過了,他卻有二心。

這種愧疚感狠狠折磨著星衡,他年紀其實還尚小,處理事情的方式也比較幼稚,所以只能加倍對師父好來彌補,同時告訴自己,應該加深對那個妖女的恨意,不要被她的皮相蠱惑。

不要跟那些男修士一樣。

被她玩弄於鼓掌,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做她裙下搖尾乞憐的狗。

在山下的時候,星衡已經當了十六年的狗,又窮又苦,好不容易從泥裏爬起來,接近天光,他只想好好當人,當個好人。

像他師父那樣,有善心。哪怕力量微薄,也努力濟世救人。

都說當局者迷,星衡其實並不知道,善良也是可以偽裝的,如果為了達到目的的話,就像風流浪蕩一樣,都可以偽裝。

他這輩子接觸的女人太少,只牢牢記著母親說過的話,越美的女人越危險,越狠毒,越不能沾染。

偏偏這樣的女人,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即便再不想承認,星衡也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做了不該做的夢,夢裏是不應該有的人。

最要命的是,夢裏極盡溫柔的女子,到了現實,那叫一個暴躁。

害,真晦氣。

少年的夢碎夢醒,只需要雲岫的一頓毒打,如果心思還未歇,那就兩頓,打得他哪敢再肖想。

雲岫那根竹子做的長劍,不僅可以化形成扇子,還能化形成“打狗棒”的模樣,全憑雲岫一念之間,這打狗棒打人生疼,敲骨刮髓的疼,打得星衡恨透了她。

宗門上下皆知,雲岫的脾氣非常不好,平常除了誇她好看,盡量不要多和她說其他的,尤其不要提大師兄,提那個沈睡不醒的人。

大家也都知道雲岫和餘星河結了道侶盟誓,只是還未成親,所以也都把雲岫看成宗門大師兄的未亡人,或者有不懂事的,會順嘴說出“小寡婦”,這稱呼也只是在弟子們之間流傳,沒人敢到雲岫跟前觸黴頭。

星衡也不敢,不僅是被打怕了。

更多的是,和其他弟子不同,少年恨透了這三個字。因為小的時候,母親還未逝世…帶著星衡討生活的時候,也有不知好歹的人這樣叫過。

甚至舞到了星衡面前。

他那時才六七歲吧,沒什麽本事,只狠狠咬住了那猥瑣男人的胳膊,隔著一層衣料,咬出血來。

男人對他拳打腳踢,他沒管,鼻子都出血了還死死咬著,跟街邊流浪的惡狗沒什麽區別。

一雙漆色的眸子滿是狠厲。

直到母親發現,才將星衡拉開,滿嘴的血襯得他的牙森白,他就那麽笑著,往死裏記仇。

自然,這男人沒什麽好下場。

星衡後來廢了他那只手,油膩的,喜歡吃女人豆腐的手。

在他成為劍宗弟子沒幾天的時候,回窮鄉僻壤告慰母親亡魂的那晚,敲開了曾經鄰居的門,在森然的夜色中,他擡起腳,碾碎了男人的腕骨,一聲脆響伴隨著殺豬的哀嚎,讓少年整顆心都熨帖了。

他記仇,非報不可。

這些年唯一的縱容,只有那個妖女,那個往死裏打他的妖女。

他恨她,卻殘忍不起來。

直到雲岫害死了江映月,害死了他的師父,熄滅了那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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