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戲的排演是一項大工作。如果是和平年份，四鳳舞臺這樣招人試角色，肯定能在租界掀起一片風雲來。但是現在這個年代，眾人的關註點明顯不在這些事情上。

眾人本來也只打算安安靜靜找幾個人將一出戲排出來，一切都等劇出來之後用劇來說話。但是隨著前來試角色的名角漸漸增多，眾人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凝滯。

眾人再也沒有想到，大上海，居然有這麽多有名有號的角兒，居然會來試一個或者幾個相當於龍套的角色。

不經歷事情，根本不知道，大上海唱越劇的姑娘們，日子會如此艱難。

關鍵一句話，少一個劇院。

沒有劇院，再好的身段，再好的歌喉，都混不到飯吃。

畢竟不是每個姑娘都如楊春華尹玉蝶這些人一般，願意到街頭去賣藝的。何況這個年代，街頭賣藝也不見得能收到幾個銅錢的打賞。

第一天招聘結束，吃飯的時候，謝柳生疲憊地對眾人說：“我有一個想法。”

眾人都看著他。

謝柳生說：“掙來的錢先不分，先攢起來，加上我地方留下的五萬銀元，再買一個院子，改一個劇院出來。”

眾人都沈默了一會，而後竊竊私語起來。

然後韓風就說：“好。”

卻聽見有人說話：“我們不是有地方演出嗎？我們改建一個劇院出來作甚？我們三十個人，一個劇院也就夠了。”

尹玉蝶說：“柳生哥是說，為了讓其他的舞臺也有地方演出。”

竊竊私語的聲音靜默了下來，隨即爆發出來一陣轟然巨響。

楊春華說：“靠著我們這樣的演出排場，兩個月的時間，攢不夠。等兩個月過去，觀戲的熱潮過去，再演出也沒人看了。”

韓風沈吟了一下，說：“要讓更多的名角參與進來，將大上海願意看我們越劇的人，全都收羅進來。只是……”

張宛央就說：“將我的角色讓給柳枝兒。我精力不濟，她的基本功比我好，她的票友也比我多得多。”

嚴香菊遲疑了一下，也說：“只要有人比我更適合，那就將我的角色也讓出去吧。我演丫鬟小兵都沒啥。既然柳生哥你們想要折騰出一出大戲來，無論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張燕兒也遲疑了好一會，才說：“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人，我的角色還是我來演，是吧？”

韓風笑著說：“不用急。我本來打算，這樣一出大戲，演出量實在太大，折算下來也要五個小時呢，所以每天只能演出一場。現在人手夠了，我想我們可以每天演出兩場，每個角色都準備兩個演員……如果是重要角色，甚至可以準備三個人。如果是這樣的話……再多的人，我們都吃得下。”

楊春華就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可以上報紙上打個廣告，將宣傳給做起來。”

排戲的日子，辛苦而且快樂。

金錦田那一千多個大洋是不能動的。原本屬於熊一俠的那五萬大洋，眾人也不敢輕易先動用。但是除此之外，兩個舞臺剩下的錢已經寥寥無幾。

所以眾人的安排就是白天排戲，晚上演出。中間偶爾還要接一些堂會的任務；好在這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看著新戲一點點成型，眾人心中的喜悅都是難以形容。

從浙江過來的一群姑娘，上海本地成長起來的一群姑娘，他們都是這世界上最弱勢的群體之一；現在，有一股力量將他們凝結在一起，他們心甘情願為了共同的目標去奮鬥，去犧牲。

整個舞臺都高速運轉起來了，作為主演兼導演，楊春華的嗓子都嘶啞了；好在尹玉蝶能幫著她。謝柳生是指望不上的，整個大舞臺的高速運轉，他每天必須處理各種瑣事；容海川對於越劇的東西其實不是很在行，他也就勉為其難幫忙修改一下唱詞，陳述自己對於某個角色的看法——也就站在文學的角度，其他方面的忙是幫不大上的。

讓楊春華很不滿意的是，韓風這些天居然跑得不見蹤影。

你說樓先生謝柳生都在劇院裏忙碌呢，你又能有什麽要緊的事情？

作為這出戲的編劇之一，我也不要你每天過來看著，我只要你隔三差五過來一趟，看看排演的進度，這有錯了？

因為大家心中都藏著一團火，再加上所有的演員都是熟手，所有的主演都稱得上是角兒，所以排演的進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快速。

不過是半個月過去，彩排就提上了日程。

五月二十五日下午十二點，匆匆忙忙用了中飯，一群人就在後臺忙碌了；而前面，一些相好的觀眾，受了邀請的，也陸續進場。

即便是其他事情再忙，謝柳生也站在後臺主持配樂；楊春華正在給盧銀玲交代：“記住詞兒。實在記不住，你就開口，一張一合，我在後臺給你配唱。”

盧銀玲年紀小，角色卻是不輕松。她之前雖然天天上臺，但是每天負責的都是小兵差役各種龍套，連說話的詞兒都沒一兩句的。加上盧銀玲還不大認字。現在有幾千字的臺詞唱詞，盧銀玲就緊張了。

所以楊春華就努力開導盧銀玲。

盧銀玲卻是越加緊張起來，說：“我嘴巴對不上怎麽辦？”

嚴香菊笑著來打岔：“說什麽配唱！銀鈴，你就得自己唱，所以你忘詞了，那就是將臺子砸了，你要知道，我們這戲一天不能上，柳生哥那總體賬目裏，就得多花幾十個大洋！這都是錢，能不能將錢給省下來，這就看你了！如果戲不能順利上演，我就扣你的錢，直到將多花的錢都扣回來位置！”

說到錢的事情，盧銀玲的臉色就變了；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將戲給唱好！”

居然有了壯士斷腕、破釜沈舟的英雄氣概了。

嚴香菊挑了挑眉毛，得意地說：“看到了吧，用錢來威脅，馬到功成。”

正說著話，卻看見梁松拿著兩大掛鞭炮從邊上走過。嚴香菊就問：“梁松哥，怎麽拿了鞭炮來？”

梁松就笑著告訴：“柳生安排的，說是只要彩排成功，就放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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