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說話的人的正是熊一俠，面色僵硬，毫無表情。

楊春華生了氣，說：“熊一俠，你怎麽偷聽我們說話？”

熊一俠冷冷淡淡說話：“用得著偷聽嗎？你們說話聲音這麽大，連個門也沒關，我站在樓梯口，就能聽見你們說話……沙元子，你說，你難道不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這怎麽算偷聽？”

沙元子面色通紅。尹玉蝶也冷冷說話：“人家好端端與我們說事情，又怎麽不要臉了？”

熊一俠上前，抓起了兩塊玉，看了一下，扔掉一塊，剩下一塊放回自己口袋，哼了一聲，說：“默不作聲就偷走我的東西，這算不算不要臉？”

沙元子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說：“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父親說過的全伯伯家的哥哥……”

熊一俠呵呵笑了一下，說：“我老父老母一個會種地，一個會織布，我的左鄰右舍都是種地的，嗯，我村子裏最有錢的財主老爺，家裏的資產，估計也不足一千個銀元，你一下子就拿出五萬銀元來買我，還真的看得起我。”

聽他越說越不成話，楊春華忍不住開了口：“一俠哥，你別亂說。”

熊一俠瞇著眼睛看著梨花帶雨一般的沙元子，聲音略略擡高了一點：“你們都信了？”

尹玉蝶沒有好聲氣：“你以為你是誰？人家一定要拿出五萬銀元來收買你？再說了，我們都看見了，兩塊玉石的天然紋理基本一致，你說人家為了騙你，不但拿出五萬銀洋，還費盡心機去弄了這麽一塊石頭來糊弄你？即便姓慣了熊不想改別的姓，然而人家姑娘辛辛苦苦找你找了這麽些年，你就不說兩句好話，直接說出這麽傷人的話……誰要理睬你！”尹玉蝶越說越生氣，將存單與信件都塞到沙元子手裏，說：“元子，你也別傷心，你也別生氣，這種人腦殼壞了，不要與這種人一般見識。他不認賬最好，這五萬銀洋你自己留著，你想要做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做去，好好的姑娘，別唱歌唱戲了，就在這租界裏買一幢房子，然後找一個安靜的營生，然後再找一個好一點的男人……女人家，找對男人是一輩子，找錯男人也是一輩子。這個熊一俠就是姓熊的，我們好好的人，不與他一般見識。”

這就是含沙射影罵熊一俠是畜生了。

熊一俠也不生氣，只是淡淡掃了沙元子一眼，走出門，靠在欄桿柱子上，依然對著門裏說：“尹玉蝶，你別急著幫人打抱不平的。這兩塊石頭的確是有點像的……但是你們知道不？這塊石頭是我十二歲那年我父親去玉器店裏給我買來的，還是我自己親手挑選的呢。這兩塊石頭是有些像，但是與我的身世真的一點也不搭邊。也不知這位沙元子小姐是從哪裏找到的石頭，的確有點像……不過我當年給人拉黃包車的時候，是聽古玩街那邊的人說起來，造假什麽的，也不是很困難的事兒，是不是？只是要找到能造假的人不容易罷了。”

沙元子終於叫出聲音來：“你……血口噴人！”

熊一俠聳聳肩膀，說：“好吧，算我說錯話了。這這事兒也許只是湊巧，我誤會你了，向你道歉成不成？你拿著你的五萬銀洋走路吧，你將這花旗銀行的錢取出來，你自己過日子，就不要再跑到我們舞臺來一驚一乍了，我們小老百姓，也經不起這五萬銀洋的考驗，萬一什麽時候見錢眼開，兇性大發，殺人劫財，這是完全可能的……”

沙元子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她終於叫出聲音來：“你……明明知道，我沒有撒謊！你為什麽一定要將我趕走？為了趕走我，甚至連本來應該屬於你的五萬銀元你都不要……你就有這麽討厭我？你如果討厭我，你說一聲，我保證轉身就走——但是，這五萬銀元是你的，你得拿走！我不要！我不要不義之財！我有手有腳，我還有喉嚨能唱歌，我能養活自己！我不要你的施舍！”

沙元子的聲音越來越大，臉上的神態也越來越兇狠，她站起來，蹬蹬蹬往前走，一直走到熊一俠跟前，將唾沫星子都濺到熊一俠的臉上：“我做錯了什麽？就因為我死皮賴臉想要嫁給你？我雖然不要臉了一點，但是我也沒有自輕自賤，我的身子至今還是幹凈的，你憑什麽侮辱我？憑什麽汙蔑我偽造證據？甚至還汙蔑我為了買男人掏出五萬銀洋！你有沒有想過，你說了這番話，對我有多大的影響？我是想要嫁給你，但是現在我不想了，這大上海，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只是給個臉色，追求我的男人，能從這兒排到黃浦江對岸去！”

沙元子將那張銀行存單，“pia”的一聲，拍在熊一俠的胸脯上：“這是你的錢，你不要你就拿去捐掉，反正我不要你的錢！從此之後，咱們再也不見！”

說完這句話，沙元子就蹬蹬蹬下樓去了。

尹玉蝶與楊春華幾個人就追了下去。

沙元子神態已經恢覆如常，只是神色卻是非常疲憊，說：“師傅，幾位姐姐，這事兒讓你們見笑了。”

三人都是苦笑搖頭。尹玉蝶說：“這事兒……居然變成這樣，我也想不到。”

楊春華說：“熊大哥平時不是這樣的人，今兒個不知是不是頭腦發昏了。”

張宛央倒是點點頭，說：“其實這也是好事兒。至少你知道了這個人不適合你，這總比你最後嫁給他，卻被他虐待要好。”

沙元子意興索然，說：“不說了，這事兒就算完結了，我回劇院去了。”

卻聽見身後有聲音：“站著。”

沙元子回頭，就看見熊一俠大步出來，將那張存單遞過來，說：“自己的東西自己拿回去。”

沙元子怒道：“這是你的東西！”

熊一俠呵呵笑了一下，說：“誰知道是真存單還是假存單呢……如果是假的存單，豈不是將自己弄進監獄裏去了，我可不上這個當。如果這存單是真的，那就你處理了，你愛花掉就花掉，愛捐掉就捐掉，反正啊，我不能為了五萬銀元冒這個險。”

沙元子就撿起存單，怒氣沖沖走了。

熊一俠在花園裏的長凳上坐下來，也是很疲憊的樣子。

謝柳生走下樓來，手中抓著一塊玉，說：“這玉……好像是真的，不是偽造出來的。你那塊玉給我看看……紋路果然一樣？”

熊一俠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另外一塊，遞給謝柳生，說：“不用再看了，的確是一對，同一塊石頭上割下來的。”

謝柳生“啊”了一聲。

一群姑娘也全都怔住。

熊一俠說：“她說的話……我知道，應該都是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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